齊田說著‘蓬’地把手裡的擴(kuò)音器狠狠砸了個粉碎。轉(zhuǎn)身問負(fù)責(zé)人公司的貨車都在哪兒。要把重要的資料全裝上。還要把人也裝上。又問哪面牆是臨大路的。

負(fù)責(zé)人心裡打了個突。真要撞出去，萬一出事兒呢？萬一本地人攔車呢？也不能把人全軋死吧。邊小跑著在前面領(lǐng)路邊，大聲招呼人搬東西去。不論能不能真這麼出去，都打算回去再說，在這些本地人面前不能露怯。

這些工人見齊田帶著人急匆匆走了，真的馬上就有貨車開來，往上面搬東西，工人們你看我我看你。這才意識到是動聲格的。

有個人小聲說“那工廠走了，在學(xué)校裡資助的那些學(xué)生娃們的錢，還給不給了。”

別人譏諷他“人都走了還給你啊？”

那個人便不說話了。他家裡孩子現(xiàn)在讀著書，老師說成績好。他偷偷去辦公樓下面轉(zhuǎn)悠，找人問了的。人家從小學(xué)到中學(xué)到大學(xué)，花的時間是長了點，可賺得多呀。聽說公司裡那個外國人，大學(xué)都沒畢業(yè)呢，一個月就是好好多多的錢，在城裡買房子都買得起。嘖嘖。除了工資，還有分紅，給公司賺多少錢，裡頭就有多少是他的。那要是自己兒子畢業(yè)了還得了？

現(xiàn)在好了，公司一搬他自己都沒事做，更不說兒子讀書。

“怕是不能搬吧。這房子蓋得多好。”好好的東西，好不容易纔建起來，能說不要就不要了？那房子又不是自己長出來的，更不是大風(fēng)颳來的。

“聽說九丫兒男人可有錢。”說著往人羣裡叫“大紅大紅！”他家是隔壁鎮(zhèn)子的，知道得並不太清楚。

大勇的妹妹被喊出來。

那人問她：“你去過首都你說嘛。九丫男人是不是可有錢。”

大紅剛纔就看到齊田了，想擠出去跟齊田說個話也擠不動，只好處了。現(xiàn)在見好多人都盯著自己，一臉得意“那可不是。”好像自己跟齊田關(guān)係好得不得了。

“這房子算什麼？人家根本不在乎這個。首都家裡還請保姆呢，自己都不幹活的。保姆還有車。可好了。我聽她姐說，九丫跟她男人好長時間都呆在外國的。都不在中國呆著呢。”

人羣中的人們，一時感嘆竟給那個丫頭撞了這種狗屎運，又爲(wèi)自己的未來不安起來。

雖然外面也有事做，可哪有在鎮(zhèn)上幹活好呢？

第一件，就是鎮(zhèn)上近。跑得遠(yuǎn)了，家裡顧不著，同村人分分鐘就能把你辛辛苦苦墾出來地給佔了，要是平時村裡幹個啥的，你家出不起勞力，在村裡肯定會受欺負(fù)。再說外頭給的錢聽著多，但人在外頭再節(jié)儉也得吃飯啊。何況年紀(jì)大一點廠裡就不收了。工地也不願意要。到時候你工又沒得做了，家裡地又被人佔了，還怎麼過？

最要緊是外頭那活不好找。

他這種人沒甚麼本事和特長，字也不認(rèn)識。人家寫個招聘的告示都看不懂，得求人念念。別人也看不起。

這麼一想，又覺得這廠子不能撤了。

一心想著兒子將來要賺大錢，賺了錢來給自己享福的，打頭就站了出來。

認(rèn)識的人拉他“你做撒嘛。”

他反問“廠子搬了，你要往哪裡去嘛？”又問其它人“你們往哪裡去嘛？現(xiàn)在一個月可是一千來塊錢呢，時不時地肉也吃得起了。我家裡土磚牆還想換紅磚，那錢沒了怎麼弄？你們要去哪裡找錢，天上能掉？”

許多人都有些意動。

但也有反對的聲音，有一個人對他的說話很不服氣，大聲說道“廠子好，可也不能斷人家的香火吧。說句要不得的話，我們山裡頭村子啥個情況誰不知道？就算你硬氣，你是換的親，你沒買，那你兄弟呢？兄弟再沒有，親戚裡頭總有是買媳婦的吧，外頭要是你親戚家的人呢？”

不過也有人罵“那村子裡頭也不是隻有他一家買了媳婦，前頭警察跑來，搞什麼行動的，報紙上都登呢，一下就把幾個村裡的婆娘都薅光了，後來大夥不都是重買的嗎。人家買自己，他也買媳婦兒，好嘛，人家好好的，他媳婦跑了。那怪誰吶？他媳婦身上的腿，也不是長了我們的腿。他媳婦跑了，也不是我們遭的，他這麼鬧下去，把我們的活鬧沒了，這是怎麼算的？我和我媳婦在這幹活，一個月加起來能賺二千多塊錢呢，工廠搬了，錢沒了，我找誰呀？他自己的媳婦看不住，就跑來砸別人的飯碗。這處工什麼東西！你也少說什麼親戚不親戚的，我家親戚不會不叫我吃飯！”

說著就站起來拉打頭起身的那個“走走走。他媽的。鬧一鬧就好了，還沒個完了，停一天工就扣一天的工錢，老子少賺那麼些錢，他給啊。”

還真往那邊去。

他起了這個頭，許多人覺得有道理，也要跟著過去了。

先頭有異議的那人就坐不住了，出這個事，丟的是他堂兄沒買多久的婆娘。買媳婦的錢裡面，還有一部份是找他家借的。衝上去攔打頭那個要去幫忙堵門的說“大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爲(wèi)了錢連人都不做了嗎？！”

又招呼其它幾個跟他一個村出來的人過來。“誰家裡丟媳婦不急？哪家沒遇到難處的時候？不幫手也就算了，誰叫咱們吃人家廠裡這口飯，但也不能上去堵別人吧？這廠子有錢怎麼了？有錢就買你們跟著當(dāng)狗吶？”

這話說得可難聽，兩邊漢子一下就炸了，動起手來了。

辦公樓裡二樓的姑娘們看到了，直叫“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齊田也擠在人羣裡往下頭看。

在場的這些人，沒有一個不緊張的。

看到打著打著，有人往門邊衝，想從裡頭開門，一陣驚呼。好在還沒把門開了，那幾個人就被保安攔了，後頭的人又追了上來，人被按在地上打得滾成一團(tuán)。

外頭見這樣，都想趁亂衝進(jìn)來，可這邊的工人已經(jīng)趕過去了，抵著門死不讓進(jìn)。

裡頭抵門的人多了，一下鐵門又穩(wěn)固了，不再像之前岌岌可危的樣子。

負(fù)責(zé)人這才鬆了口氣。

可警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來。

齊田問“鎮(zhèn)上派出所的人呢？”

緊緊跟著齊田的律師也不解：“就是啊。”

負(fù)責(zé)人說“今天派出所就一個人值班。剛纔還看見，現(xiàn)在不知道被擠到在哪兒。”這人山人海，就算他在，他一個人能頂個什麼用。人家不小心踩也能踩死他。

律師說“算了。沒事的。現(xiàn)在情況穩(wěn)了。多等一會兒，市裡派人來就行了。”

話音才落，就有保安往大樓跑過來，直上二樓。

上來了對齊田說外面那一家鬧事的，請了幾個人過來，說是她叔叫她馬上下去。

負(fù)責(zé)人聽得一臉意外，但站在齊田身邊的律師聽保安這麼說，卻幫齊田出主意了“要不就說不在吧。這個場面，見面也沒好處。”聽這語氣，齊田還真是這裡人。

現(xiàn)場好多員工表情都很奇妙，誰也沒想到齊田真是本地人。

但顯然齊田自己對人會找來到並不意外，也並沒有採納律師的意見，轉(zhuǎn)身就大步跟保安下樓去了。律師愕然，也無奈得很，連忙跟上——他是不敢不跟，到時候這邊出了事，張多知肯定是要找他的。

等這幾個人一走，現(xiàn)場一片譁然。

“大老闆真是本地人啊？”說齊田真太小了。

又問負(fù)責(zé)人說“付總，是不是真的啊？”

負(fù)責(zé)人敷衍“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情打聽這些亂七八糟的！”沉著臉分配人把東西都想辦法保護(hù)起來，怕萬一衝進(jìn)來，人羣失控把重要的東西都砸了。

齊田出了辦公樓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擠在最前面的叔叔。他這個人樣貌沒什麼改變。不過與往年比較，更老了很多。

一開始他叔還沒把齊田認(rèn)出來。目光在她身上落一落，就往她身後找。沒找到有別人，又頭又往齊田看，這才把齊田認(rèn)出來。畢竟是好多年沒來往的了。雖然住得近，但齊田爸和她叔叔前幾年打過一架，她爸想叫她叔拿錢出來作爲(wèi)她奶奶一直是他一個人照顧的補償，她叔當(dāng)然不肯，自已窮得寡噹噹，從哪裡搞錢來？說自己倒插門出來就不是這邊家裡的人了，沒道理要出錢。

從這件事，兩家就不走動了，當(dāng)時山火以後辦喪事時，她叔叔一家人也沒來，更不說確定一下，自己哥哥家裡還有沒有什麼人沒事。

齊田在鐵門邊停下，兩邊的人隔著中間的鐵門。齊田在裡面，他在外面。剛看到齊田的一開始有些驚訝，隨後就沒甚麼表情。

後頭的人催促他“大山你說，你侄女這是乾的什麼事！”指著齊田說“做人要有良心的。你是這個地方長大的人，這裡是怎麼樣，他們這些外頭的人不知道，你不能不知道的。現(xiàn)在你有錢了不說幫著鄉(xiāng)里，還來斷人香火？你這還是個人嗎？我要是你爸，氣得要從地裡爬出來的。”

說著又推她叔“大山你說嘛。你先頭是怎麼說的，現(xiàn)在就怎麼說。你是她叔，你憑憑理。”

大山悶頭悶?zāi)X的樣子跟齊田爸爸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開口，喉嚨裡有破音，含了什麼似的“我怎麼憑，我不懂要怎麼說。你說嘛。”

後頭催促的人氣急敗壞“先頭說得好好的。你怎麼回事情。”

大山反正就是不說話。也不看門內(nèi)的齊田。

那人氣也要被他氣死，說“你不說算了，叫小慶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