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轎輦已在華錦殿外等候,若汐一身大紅向轎輦而去。沒有等來裴逸軒,卻是等來了小塗子,小塗子說淑妃娘娘臨時身子不適,皇上趕過去了。
碧彤稟告完後,不敢擡頭去看若汐,若汐應了聲一句話沒說,彎身鑽進輦轎。
不過片刻,轎輦便停在了長樂殿。若汐由著碧彤攙扶著下了轎輦,擡頭望去,匾額上飛揚的幾個大字依舊。收回視線,輕盈邁步,朝著殿內走去。
身旁,小榮子的吟唱聲響起,“賢妃娘娘到!”裡頭,通報的太監一聲聲傳去,聲聲不息……
比起門口的冷清,大殿內熱鬧了很多。若汐輕移蓮步,大紅的身影吸引了衆人的注意。一下子,原本還有些吵鬧的大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今日,所有人都到齊了,唯有若汐來的最晚。
已經端坐在主位上的裴逸軒一身明黃的龍袍加身,金冠束髮,修長的身影斜靠在主位上。雕刻般刀鑿的五官依舊,狹長的鳳眸微掀,看向大殿裡那個大紅色的身影,脣角漾起令人目眩的笑容。
一身大紅色曳地長裙,袖口華貴的金絲牡丹奪人眼球,裙襬上展翅的銀絲蝴蝶又給這抹大紅增添了幾分生氣。若汐一頭青絲挽成高髻,髻上插著赤金鳳尾瑪瑙流蘇,七尾鳳簪在側,頸部戴著一條寶珠項鍊,寶珠通透如玉,耳朵上綴著一對白玉耳墜……
裴逸軒看著眼前如廝裝扮的嬌媚人兒,眸中掠過一絲驚豔。比起那脫塵淡然,這是另外一種美,也可稱作媚!
身影緩緩福身,若汐柔聲響起,“臣妾給皇上請安,給太后請安,皇上萬福,太后萬福。”
“平身。”
“謝皇上。”
衆人一時都看的癡了,聽到兩人的聲音,這才都回過神。回過神來,衆人臉上神色各異。妃嬪一側面上大多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除了若憶臉上那淡淡的擔憂與歐陽凌蘭一貫的溫和。另一側,大臣們臉上的表情相對就比較吩咐了。自然也有幸災樂禍之人,也有疑惑不解之人,唯有司徒子洛看著那抹刺目的大紅,臉上看不出是何表情。
相對衆人稍加掩飾的表情與心態,太后的不悅就明目張膽的多了。當若汐的身影出現,太后臉上的笑意就已斂去,那大紅、那牡丹,亂用者可當誅!
所有人的視線幾乎都駐留在若汐身上,卻見那張精緻的小臉上依舊掛著從容的淡笑。
裴逸軒嘴角笑意不減,打量一番後才緩緩出聲,“愛妃今日來的稍顯晚了些。”
若汐盈盈福神,“臣妾請罪。”
裴逸軒聽罷,不甚在意道,“是否是那服飾太過難穿,以前愛妃從未穿過。”
若汐臉上無一絲異樣,心裡卻在打鼓,她不清楚裴逸軒究竟是何意。若汐未出聲,裴逸軒也就跟著沉默,臉上不見一絲怒氣。
見所有人這般沉默著,一旁早就抱著看戲心態的符夢琪還是忍不住出聲,“賢妃娘娘要請的怕不只是晚來的罪吧。”
符夢琪話音落,衆人一陣唏噓,大家皆是心中有數,只是沒人敢撕破講穿罷了。面對符夢琪如此明言,若汐依舊淡然處之,彷彿被衆人指說的對象並不是她一般。
符夢琪開了頭,裴逸軒也未指責,底下的議論聲逐漸加大,後排的江彩兒心下本就不甘,如今逮著機會定是要好好的落井下石一般。想著,江彩兒也跟著出聲,“嬪妾認爲德妃娘娘說的極是,嬪妾等一向謹遵太后教誨,固守本分,賢妃娘娘如此便是不將禮法尊卑放在眼裡。”
“哦?”裴逸軒興致盎然的望向江彩兒,好生問道,“舞美人有話但說無妨。”
江彩兒緩緩起身,盈盈一拜,嬌柔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啓稟皇上,嬪妾認爲賢妃娘娘今日著裝不符其身份。”
裴逸軒笑意盈盈的看著江彩兒,循循善誘,“那依舞美人所言,這著裝該是何身份才能穿呢?”
大紅牡丹,當今啓雲除了太后自然就是皇后,裴逸軒如此一問實屬多餘。江彩兒雖是不明白裴逸軒爲何多此一問,但是既然裴逸軒問了,自己答便是,“回皇上的話,除了太后娘娘,便是啓雲國未來皇后能穿。”
太后臉上的笑意又僵去幾分,不知是被江彩兒此番無知氣的還是被若汐那衣著氣的。江彩兒一番直言自然沒有人訝異,這大紅衣裝,牡丹圖騰自然除了太后,啓雲國就未來國母能穿。
裴逸軒聽了,鳳眸緩緩掃視
一週,一種無形的壓力向著周圍散開,諸位官員不禁停止了討論。雖然裴逸軒的嘴角依然掛著慵懶的笑意,只是他們就是覺得有些滲得慌。滿意的收回視線,裴逸軒這才遞給身邊的餘達一個眼神。
餘達立刻會意,跨步走上前去,明黃的聖旨自袖口取出,對著底下道,“賢妃司徒氏接旨。”
與所有人一樣,若汐眸中閃過一絲疑慮,但還是下跪接旨,“臣妾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承天序,欽紹鴻圖,經國之道,正家爲本。夫婦之倫,乾坤之義。實以相宗祀之敬,協奉養之誠,所資惟重,賢妃司徒氏有貞德之賢,稱母儀之選。仰承太后慈諭,茲冊其爲皇后。擇吉日冊封,欽此!”
餘達跨步而下,明黃的聖旨在衆人驚訝的視線中一路朝著殿內跪著的若汐而去。
心跳仿似瞬間停滯,封后!竟是封后的聖旨!沒有絲毫的欣喜,若汐眸色黯然,心下無比沉重,這聖旨她不想接。
靜,大殿內落針可聞的死寂,讓人有些窒息。
餘達看著跪在地上的若汐遲遲沒有動作,心下不禁一陣著急,他可沒有忘記那時自己去宣讀封妃聖旨之時,這位主子是如何大膽的抗旨的。那時還只是在昭華殿,無人知曉,如今若是在這大殿上抗旨,這可如何是好啊。想著,餘達稍稍傾身向前,出聲提醒,“娘娘……”
若汐回神,默默的呼了口氣,這才緩緩擡起垂在身側的手。舉至頭頂,觸及那冰涼絲質的聖旨,“臣妾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見若汐順利的接了聖旨,餘達懸在半空的心終於放下了,這才退回到一邊。
就在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封后聖旨驚的說不出話時,太后率先站了起來,“哀家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希望皇后往後能一如既往的陪在皇上身邊,好好伺候皇上,也早日爲皇家開枝散葉。”太后臉上一副慈母般的微笑,心下卻早已一片寒涼。仰承太后慈諭?哼!她何時有這般口諭了?
若汐還跪在地上未起身,微側身子,對著太后叩首,“臣妾謹遵太后教誨。”
主位上的裴逸軒這才直起身子,欣長的身子自主位上起來,緩緩跨步而下,走至若汐身前。俯身,雙手攙扶起地上的若汐,柔聲在大殿上響起,“皇后請起。”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所有人紛紛起身,對著大殿中央的裴逸軒與若汐行禮,動作整齊劃一,聲音嘹亮,在長樂殿大殿上空久久縈繞!
那一聲皇后,叫在了多少人心上。
衆人聽在耳裡,疼在心裡。後位,是後宮中所有女人魂牽夢縈的,是所有女人此生追求的。後位懸空,她們到底還可以給自己一個盼頭,總是幻想著有一日與裴逸軒攜手登上最頂峰。只是如今,隨著那一道明黃聖旨的宣讀,這樣一直織就著的美麗夢境就這般破碎了。
沒有人不怨,即便是一貫泰然處之的歐陽凌蘭此刻的臉上也寫滿了失落,即便是身爲若汐親妹妹的司徒若憶眸中也閃過一絲疼痛。
後位,不只代表著權利,還代表著地位。一種人愛之,是因爲它可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另一種人愛之,是因爲它代表了那是裴逸軒唯一的妻!
他曾說過,汐兒,我的妻。如今,他做到了!
只是心已不在了!
讓衆人起身之後,裴逸軒徑自牽著若汐步上臺階,餘達已經吩咐著在裴逸軒桌子旁安置了桌椅,是專門爲若汐準備的。
若汐坐到裴逸軒身邊,心裡總是有些惴惴不安。擡眸視線掃向大殿,所有的事物一目瞭然。這個位置,無論看什麼視線都是極好的,只是卻總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教人不能安心。
視線微轉,觸及到底下司徒子洛擔憂的目光。若汐無力的笑笑,她本想打起精神讓司徒子洛寬心,只是無耐自己已無一絲氣力。
看著主位上倦怠的身影,司徒子洛心下滿滿是心疼。自己從來就是這般無能,多少次了,只能這般眼睜睜的看著。他看的出來若汐不願,很不願。
晚宴衆人均是食不知味,許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是吃的好的。只是即便如此,數百道精緻的菜餚,舞蹈禮樂依舊一樣不少,衆人也都是熱情高昂配合著,務必將戲演足。
回到華錦殿,已是亥時了。夜色濃重,夜風寒涼,若汐泡在木桶裡,回想方纔自己是乘坐帝輦回來的,若汐的胸口就有些悶
悶的。晚宴結束後,裴逸軒本是要駕臨華錦殿的,欲拉著若汐上帝輦,卻忽然傳來蘭兒呼喚的聲音。
蘭兒說淑妃娘娘身子不適,裴逸軒看了看站在帝輦旁的若汐,最終還是讓若汐一個人乘坐帝輦回華錦殿。若汐知曉自己不應該吃這份乾醋,只是心下由不得自己。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若汐收起思緒,自有些涼意的水裡出來,穿戴好後才讓門口的秋煙進來伺候。秋煙與碧彤一起推門進來,兩人走向若汐,隨後進來的菱香與半夢進去收拾。
走到內室,若汐才吩咐,“碧彤,給本宮下碗素面來。”
碧彤應聲下去,屋內就剩下秋煙與若汐主僕兩個。秋煙也不再掩飾,走到若汐身邊,聲音中音隱約帶著哭腔,她輕聲喚道,“娘娘。”
若汐聽罷,不禁笑言,“你家娘娘今日被冊封爲皇后,你哭喪著臉作甚?”
“娘娘莫要調笑秋煙。”秋煙咕噥道,“如今娘娘還有這份心思與秋煙說笑嗎?”
“不然當如何?”若汐有些無耐的看向秋煙,“你跟著我多久了,這些竟是還沒看透嗎?”
“小姐……”秋煙鼻頭一酸,眼眶開始泛紅。
若汐也不禁有絲動容,秋煙只要一有些什麼動情的情緒,就只會喚她小姐,彷彿那纔是屬於兩人的稱呼。賢妃也好,皇后也罷,不過是一些不帶任何感情的代名詞。
秋煙正動容著,門口碧彤端著碗筷進來了,似乎看到兩人情緒都不對,愣在一邊,碧彤也不知該不該上前。
若汐見罷,纔出聲,“你們兩個連日來跟著本宮也是累了,今夜便好好歇息歇息吧,讓半夢在外室守著就成。”
碧彤放下碗筷,與秋煙對視一眼,兩人默契的應允,福身出去了。
屋內,素面特有的香味蔓延開來,看著桌上樸實無華的素面,若汐心下舒適不少。執起筷子,若汐挑起素面,思緒一下如泉涌。今日,五月二十五日,又是一個五月二十五了。猶記得去年這時,她也是一碗素面,那時她還在昭華殿,那時她還只是司徒若汐,那時她還未陷入……
“吱呀”一聲,若汐的思緒被打斷,門口明黃的身影邁入,當身影完全進入,門外的半夢趕緊上前關上了木門。
裴逸軒走向若汐,俊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視線移到若汐手中碗裡的素面,眸中精光一閃而逝,繼而擡頭望向若汐。似是感覺到裴逸軒的視線,若汐在下一瞬擡頭,兩人四目相對,無人開口。
對視良久,裴逸軒眸中沉溺一道柔光,身子微傾,修長的手指伸向若汐嘴角,輕輕擦拭,“這麼大的人還吃的滿嘴都是。”
那是怎樣一種讓人無法自拔的柔情,若汐不願去分真假,緩緩垂眸,“裴逸軒,若是我今晚沒有接那聖旨你會怎樣?”
裴逸軒緩緩收回大手,有的只是一臉的平靜,低沉的嗓音隨後響起,“朕知道你不會。”
自嘲一笑,若汐心下一陣寒意蔓延,是啊,她不會。司徒子洛傷勢還未痊癒,若憶又懷有身孕,她不是不會,而是不敢。
“我有時在想,若是當日我誓死不肯接旨,今日當是如何情景呢?”若汐忽然擡頭望向裴逸軒,怔怔道,“你是真的會將所有人誅殺繼而殺我還是終究捨不得放手呢?”
裴逸軒被問的一愣,這個問題他從未思考過,他也不會去思考。既然他聖旨已下,就由不得別人不接旨的。他要做到的事,不計代價,不擇手段!
裴逸軒沒有回答,若汐也依稀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沉默片刻,裴逸軒的視線重新投落到已經不再冒熱氣的素面上,“今日是汐兒的生辰?”
若汐的思緒被成功的牽會,抿了抿脣,若汐才鎮定道,“臣妾的生辰在夏日。”
“哦?”裴逸軒若有所思的望向若汐,“那汐兒去年的這個時候也吃素面,但是到了夏日生辰之時若不是淑妃提起,自己竟是忘了?”
若汐垂首,不再多言,言多必失。生辰之事總之無從考證,即便是有懷疑又能如何。
看著若汐不語,裴逸軒也並未有深究的意思。掀袍坐到若汐身邊,執起若汐面前的碗筷,低頭便開始吃麪。
輕蹙眉頭,看著裴逸軒津津有味的吃著自己吃剩下已經冷卻的素面,心下微澀。有些事即便照舊去做,但是回不去的終究回不去了。
倒了一杯花茶,若汐淡淡的啜了一口,微澀微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