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的時候,顧廉和羅清秋就打算回國,只是後來有些事情耽擱了,一直拖到了現在。
顧嶧城很早就在機場等著了,他本來是是不想親自來的,但是青木難得嚴肅一次,一定讓他親自來。
青木對於顧嶧城來說,除了上司和下屬的關係外,更大一部分是朋友。平時青木對他都是恭敬謙和的,但也有少數時候,會很執著是耐著性子委婉的勸顧嶧城去做某件事。比如這次來機場街機。
顧嶧城帶著墨鏡,勾勒的臉部棱角更加分明。他雙手隨意的插進褲兜裡,斜斜的倚在欄桿上,和周圍舉著牌子焦急等待親友的人是那麼格格不入,顯得冷漠又疏離。
顧廉和羅清秋自從小女兒去世之後,就一直沒有回過國,這次也是低調的回來,沒有驚動任何媒體。
一下飛機,顧嶧城就看見了他們。同樣,與那些急切的跑過來和親友擁抱的人不一樣,他們不慌不忙的走著,明明也看見了顧嶧城,卻只是微微的點了下頭。
“爸,媽。”顧嶧城走過去,下意識的想去接一下他們手上的東西,卻發現除了自己母親的手提包外,兩人什麼也沒有帶,只好又尷尬的收回了手。
“直接回顧家老宅嗎?”從認識夏亦初之後,顧嶧城幾乎一直都住在小東門,突然提起老宅,竟有一絲陌生的感覺。
羅清秋的表情有種說不出的哀傷,女兒死後,她開始懷疑自己隱藏多年的秘密是否正確,如果一切公開了,是不是自己的女兒就不會過早的離去。
可是現在,那個女人也死了,一切恩怨也就瞭解了,說到底,最後顧廉身邊的那個人還是自己。
“先去看看你妹妹吧!”羅清秋攏了攏身上的披肩,江都的冬天來的有些早。
顧嶧城點點頭,“好。”
因爲不是什麼特殊的節日,陵園裡面的人很少,一座座墓碑孤零零的立在那裡,空氣中彷彿都浸染著悲傷。
到了顧瀟的墓前,羅清秋再也控制不住壓抑著的情緒,眼淚一滴接著一滴的流著。她跪在墓前,用手輕輕撫摸著女兒的照片,然而卻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溫度。
“瀟瀟,媽媽和爸爸來看你了,你在那邊過得好不好?”一邊說著,一邊又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顧廉和顧嶧城靜靜的站在後面,看起來無悲無喜。
顧嶧城和這個妹妹並不是很親,因爲父母對自己的過分冷淡和對妹妹的過分溺愛,讓他不自覺的生出了嫉妒,久而久之,也無端生出了幾分討厭。
待羅清秋穩定好情緒,起身對身後的父子道:“我們回去吧。”
“嶧城,你先送你媽媽回去休息吧,我有些事情要處理一下。”顧廉的表情依舊很嚴肅,沒有因爲在女兒的墓前而流露出一點軟弱。
羅清秋的心底泛出一絲苦澀,被壓抑的不甘和嫉妒又開始不受控制的叫囂。顧廉要去幹什麼她再清楚不過了,難道自己連一個死人都比不過嗎?
但她還是小心的收好了自己的不甘和憤怒,也許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是最好的選擇。
“我給你頓一些蔘湯,早些回來喝。”羅清秋面上沒有一絲異色,依舊是那個溫婉賢淑的妻子。
這麼多年來,如果說顧廉對誰有愧疚的話,那麼就是兩個女人了,羅清秋就是期中之一。
尤其是這麼多年,她明知道兩人的婚姻不過是商業聯姻,卻對自己始終如一的感情,讓顧廉更加加深了這種愧疚感。
顧廉難得的流露出一些類似疼惜的表情,他擡手將羅清秋被風吹亂的碎髮掖到耳後,近乎溫柔的說:“我知道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別太累了。”
這種溫柔對於羅清秋來說簡直就是太難得了,只要顧廉這樣的一句話,她就甘心去做所有事情,忍受所有的委屈。因爲愛一個人愛到深處的時候,你便擁有了一件可以抵擋一切痛苦的鎧甲。
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子慢慢向外走去,顧廉站在小女兒的墓前一動不動,沉默的像是一座雕像。
過了很久,他纔對著墓碑上的照片緩慢的開口道:“瀟瀟,爸爸對不起你,可是爸爸同樣對不起她,一切都因爸爸而起,一切錯都在爸爸。”
然後,顧廉轉身,向陵園更深處走去。
他停在一處墓碑前,久久凝視著墓碑上的女人照片。照片中,她笑得那樣自然,就像他們在異國他鄉的第一次見面。微風吹起她的白裙子,那一刻永遠定格在顧廉的腦海中。
他慢慢蹲下,伸出的手有些顫抖,一點點接近照片中的女人,一寸一寸的觸碰她照片中的眉眼。
“桐華,我來看你了。”
有千言萬語,終究顧廉能說的只剩下了一句話:“桐華,對不起,是我毀了你一輩子。”
方桐華撞死了自己的女兒,可是顧廉還是說對不起她,因爲他真的虧欠她良多。
“您是……”
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顧廉回頭,看見一個一身黑裙,手裡抱著一束花的女孩。
夏亦初走上前,將花放在母親墳前。今天是母親的生日,雖然母親生前,自己沒有機會給她慶祝過一次,但是母親的每一個生日,她一直牢牢記得。
方桐華對她是真無情,但是夏亦初始終做不到真無義。
擺好花,夏亦初才轉向顧廉,不知道爲什麼,看見顧廉的一瞬間,她竟然有些熟悉的感覺。
“你好,謝謝你來看望我母親。”夏亦初朝顧廉俯了俯身,不管是誰,能親自來到墓前祭拜,作爲女兒的,都應該表示感謝。
顧廉點點頭,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方桐華的女兒,和她一點都不像。方桐華張揚似火,有種熱烈的激情。而眼前的女孩沉靜似水,有種韌性的堅強。
“我是你媽媽的……故交,今天剛剛回國,過了看一看她。”想來想去,顧廉也只能用“故交”這兩個字概括自己和方桐華的關係了。
方桐華生前,夏亦初從未見她與誰親近過,更是從未見過顧廉。但是看著眼前的男人,夏亦初的直覺,他與自己母親的關係一定不一般。
“她……後來過的好嗎?”
夏亦初知道顧廉指的是方桐華,這個問題很突兀,她一時間不知道怎樣回答。
“先生指的好與不好是哪方面?如果說物質的話,我覺得還不錯,如果說是精神的話,我覺得她活得很失敗。”一個孤僻暴躁,除了工作之外對一切都很不耐煩的人,夏亦初實在想不出來她會過的多好。
顧廉好久沒有說話,然後幾不可聞的點點頭。他從夏亦初的語氣中就能聽出,她和她母親的關係並不好。
輕輕嘆了口氣,顧廉對夏亦初說道:“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別怨她。”
夏亦初微微一怔,一個陌生人告訴自己別去怨自己的母親,怎麼聽怎麼覺得好笑。
不知道顧廉觸碰到了她心中的哪根弦,總之夏亦初這麼多年淤積在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像被驅趕般,全部化作語音傾吐出來。
“她有苦衷,她有苦衷和我有什麼關係?她那麼討厭我,當初爲什麼要把我生下來?明明是她把我帶來這個世界,卻沒有讓我享受到一點點母愛,你說我應不應該怨她?”夏亦初說的很平靜,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咄咄逼人,但是她的每一個都彷彿浸染著說不出的悲傷和苦楚。方桐華帶給她的,沒有一點點快樂的回憶。
顧廉還想說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現在說什麼都完了。就像連鎖反應,自己傷害的也許不止方桐華一個人,還包括她的家人。不管直接還是間接,他對他們都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
如果當初……當初,當初,悔不當初!
夏亦初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失言,趕忙道:“不好意思,這些話不應該對您講。”她也不知道,沒對外公外婆抱怨過的話,爲什麼會對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男人說出。
“這是我的名片,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記得找我,我一定盡力爲之。”顧廉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夏亦初,這些補償或許微不足道,但是這是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夏亦初接過名片,掃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然後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顧廉的名字,在江都可謂人人皆知,不要說在江都,就是在全國乃至世界範圍內,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是顧氏集團的前任總裁,顧嶧城的親生父親。
自己的母親認識顧氏前總裁?那麼當初自己的母親逼自己嫁給顧嶧城,是不是也有些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努力壓下心中的種種疑問,夏亦初朝顧廉笑了笑,禮貌的說道:“謝謝。”
“那我先走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能力範圍內我一定盡力。”顧廉說完,朝夏亦初點點頭,轉身離開。
捏著手中的名片,夏亦初指節有些泛白,她剛剛看見了顧廉看自己母親的眼神,絕對不止是“故人”,那麼她們直接有什麼更復雜的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