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車停在了療養院外,夏亦初道了謝,然後讓李叔先走了。
昨晚將安子煜給她的資料又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她覺得自己很有必要來陪陪柳舒兒,跟她談談了。
推門,柳舒兒依舊是第一次來見她的那個姿勢,斜斜地倚在病牀的牀頭,手中夾著一根香菸。
蹩見夏亦初來了,也不再看她,只是揚了揚手中的煙,示意她要不要來一根。
夏亦初笑笑,輕輕搖了搖頭,她的預感是對的,眼前的柳舒兒其實很孤獨,也許沒有人陪她坐過那麼久,所以她輕而易舉地記住了自己,也接受了自己。
其實夏亦初猜的沒錯,除了護士已經很久沒有願意走進這個房間了,也已經很久沒有人願意陪她抽一根香菸了,所以這次夏亦初拒絕了她的香菸,讓她覺得有些失望,即使表情裡依舊是風輕雲淡的滿不在乎。
“以前我覺得要跟你交流,就要變成一個跟你一樣的人,可是現在我不這樣認爲了。”夏亦初走進病房裡,自顧地坐在病牀旁的椅子上。
柳舒兒依舊沒有看她,只是一口一口地吸著手中的香菸,好像沒聽到夏亦初的話一般。
不過,夏亦初知道她聽到了,從她剛剛停頓了一下的手也看的出來,即使是那麼稍微的一秒鐘,她也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
好久一會兒,見夏亦初還是沒有說話,柳舒兒不經意地淡淡掃了她一眼。
就是這一眼,夏亦初知道自己有希望了,她知道柳舒兒是對她的話起了反應,她在等她後半句話,可是,夏亦初知道還不是說這句話的時候,只是假裝沒看到似的,繼續手上的動作。
一會兒,夏亦初被飛來的煙把嚇了一跳,但立即明白了柳舒兒的意思,於是假裝不悅地擡頭,淡淡地看著她。
柳舒兒是在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因爲剛剛自己一直在擺弄手機,不接著說下去,也故意忽視了柳舒兒的表情,她自然感覺不怎麼爽,於是中這種幼稚的方式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夏亦初在心中笑了笑,這個柳舒兒,還真像個小孩子。
“想出去走走嗎?”夏亦初真誠地看著柳舒兒。
柳舒兒不說話,卻將頭看向了窗外,順著柳舒兒的目光,夏亦初看到外面風很大,似乎還夾雜著一點兒雨水,一排排常青樹被風吹的左右搖擺。
“不願意?”夏亦初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柳舒兒依舊沒有開口,煙被重新點上了一根,一圈煙霧從她口中一點點散發出來。
夏亦初不再說話,只是固執地看著她,有時候她也在想,不如抽吧,這樣起碼還有希望讓她能不這樣排斥自己,可是有時候她又怕,怕自己也陷入到她的悲慘世界裡去。
“你是怕冷嗎?” 過了很久,柳舒兒依舊沒有說話,夏亦初有些不解地問道。
當然不只是,夏亦初知道,她說這句話只是純粹的爲了刺激柳舒兒。
“……”柳舒兒開口,卻又閉上了,這幅欲言又止的模樣自然又沒能逃過夏亦初的眼睛。
“別猶豫了,走吧!”夏亦初淡淡笑笑,起身欲啦柳舒兒。
“滾……”柳舒兒躲開了手,充滿敵意地盯著夏亦初。
夏亦初臉色一變,她知道柳舒兒脾氣會不好,不過真沒能想到她會直接開口讓自己滾。
“別一副聖母樣,你什麼都不是。”柳舒兒沒有看到料想中夏亦初氣急敗壞的模樣,繼而又淡淡開口。
這大概是柳舒兒這麼久以來說的爲數不多的話吧,夏亦初沒有在開口,只是重新靜靜坐了下來,也許的確是自己太過著急了。
外面剛剛星星點點的雨好像大了起來,柳舒兒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有多久沒離開過這個病牀了,有多久沒離開這個醫院了,她都快要忘了,除了消毒水以外的味道,她也快要忘了。
爲什麼自己不肯跟夏亦初一起出門,柳舒兒自己也不清楚,也許是爲了不讓夏亦初突破自己的防線吧,她不想讓任何人走進她那個茍且卑微的世界。
“你剛剛說我聖母心?” 夏亦初冷冷一笑,好像是在問她,又好像在自言自語,“要不是爲了那次手術費,我對你並沒有什麼其他的興趣。” 她沒撒謊,在這之前,她沒有一丁點時間和精力去操心柳舒兒的事,如果沒有安子煜的那筆錢,相信她永遠都不會與這樣的人相識。
對她感興趣,是後來的事了,是因爲她們那樣相似,那樣需要一個人來救贖自己。
沒有料想到夏亦初會這般坦白,以前來看自己的人,各個打著自己的忠誠粉絲來照顧自己,每個人都想要來走進自己,救自己,都說愛自己,可是真真實實的,看著自己這樣一天天淪落下去,沒有人願意在伸出援助之手。
那個叫人作惡的社會,那羣令人作惡的人羣……
“你要幹嘛?”夏亦初看著柳舒兒起身欲走的動作,有些明知故問。
柳舒兒沒有說話,她感覺到夏亦初是故意的。
“一起吧。”夏亦初起身走到柳舒兒身旁。
柳舒兒繼續沒有理會她,不過這時候的沒反應顯然是默認而已。
推開門,外面下著雨,不大,但走一會兒肯定會被淋溼。
夏亦初和柳舒兒卻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拿傘,直直地走了出去。
柳舒兒依舊沒有梳頭,頭髮凌亂地披散在肩上,劉海不消一會就被淋溼了,溼噠噠地貼在額前。
沒有劉海的遮擋,夏亦初這纔看清了柳舒兒的臉色,於是太久沒有出門,又放縱地抽菸,她的臉色病態的蒼白,想一張紙一般,薄弱又蒼白。
“你想知道剛剛那句話後面一句是什麼嗎?”夏亦初側著頭看她。
柳舒兒淡淡的眼睛一直看著前方,不過夏亦初知道她一定多多少少是想聽的。
“我以前以爲要走進你,必須把自己變成你,可是後來,我覺得這樣做是不會的,每個人天生都會演戲,你是這樣,我也是,那我爲何要那樣疲憊的扮演你呢?不如讓你自己去扮演你自己。”
柳舒兒心中一驚,她想起了那個被自己放棄的人生,當初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地使用各種手段,才使得皇天娛樂的總裁答應親自參與包裝自己,於是不到一年時間,她從一個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大學生轉變爲後來萬人追逐的大明星。
是啊,每個人天生都是戲子,天生就會演的一手好戲,一年時間,她已經習慣了扮演那個優渥又優雅的大明星柳舒兒了,習慣性地掩嘴巧笑,習慣性地裝傻扮呆,習慣性地揮霍無度,習慣性地去努力讓每一個人喜歡上自己……
可是每每入夜獨自一人卸了妝,看著鏡中不在精緻的五官,每每入夜獨自一人躺在牀上,她都輕易地感覺的到自己僞裝後的疲憊。
她享受著被人羣簇擁的感覺,享受著被每個人注目的感覺,卻也同時厭惡著面具下的自己,厭惡著那羣被面具欺騙了的人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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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什麼自己不敢以真身示人,要不停地化妝,包裝。就是因爲那羣爲自己外像所迷惑的人,他們在看到了自己的真身後,會立即改變態度,立即去辱罵自己。
那真是一羣無知噁心,卻又讓自己比起依賴的人啊。
如今身側之人說,讓自己去扮演自己,她又怎麼會知道這其中的心酸,讓她如何拋棄那個大明星柳舒兒的身份,做回那個平凡窮酸又缺愛的普通大學生,多愚蠢的建議啊!柳舒兒在心中冷冷地一笑。
柳舒兒突然有些後悔自己願意跟她出來了,這樣愚蠢的人,自己是有多寂寞,才竟然會願意讓這種人靠近自己。
柳舒兒變了方向,有些加快腳步,她想重新回到病房,離開身旁這個愚蠢的女人。
“柳舒兒,你在逃避我。”夏亦初似乎是覺察到了柳舒兒想要重新回到病房的意思,立即加快了步伐。“其實你不知道,你真想想要逃避的根本就是在你自己,事實上你一直都在逃避你自己。”夏亦初的話像是吼出來一般。
可是,柳舒兒根本就不想再去理會她。
“柳舒兒,其實一直以來,你根本就不僅僅是因爲對嚴航和嚴航父母的愧疚,你根本就只是爲了躲避這個世界,躲避那個被你自己拋棄的人生,你甚至都不敢面對你自己的心,其實你就是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人!你不停地抽菸,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你希望至少在別人眼中看來,你是因爲對嚴航和他父母太愧疚了,所以才這樣痛苦的活著,實際上你根本就是因爲懦弱,你怕出來以後面對新的生活,於是你所幸選擇一輩子不出來,你自己認爲有可能嗎?你認爲皇天娛樂會養你一輩子嗎?你認爲同情心會讓養你一輩子嗎?不要再試圖用心裡安慰來救贖你自己了,你那樣根本就不是什麼救贖,反而不過是用一層一層的紙,將自己糊在那個小小的病房之中而已。”夏亦初這話真是是在柳舒兒身後喊出來的,幸而正下雨,四周並沒有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