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唐河鎮辛苦嗎?”明晟笑意然然道。
“不辛苦。”安然也彎起脣角,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明晟定定的看著他,道:“也是, 高牀暖衾, 醉生夢死了吧。”
安然一滯, 半天才反應過來, 他說的什麼, 趕忙擺手解釋:“我就去了一趟,什麼事都沒有。”
明晟翹起脣角,安然靜靜的看著他, 又是半響才知道,他哪是是質問, 是明知故問來調侃自己。
安然眼珠子轉了轉, 湊近他, 笑容狡猾:“我就好奇了,古代又沒有追蹤器, 也沒有竅聽器……”他歪了歪腦袋,“你是怎麼知道我在唐河鎮做了什麼沒做什麼?”
明晟沒有說話,一副你猜的表情。
安然眨巴了眼睛,拖長聲音道:“莫不是那個李尚書是你的人?”
明晟又沒有說話,但是他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安然明瞭後, 自然地向他抱屈道:“那個李尚書也太會裝了。”
“他就是那樣的人。”明晟終於開口, 語氣中帶上些微的安慰和寵溺, 聲音好聽的如同春雨潤物般。
安然眼睛閃亮, 靜靜的看著他, 只想靜靜的看著他,原來深愛一個人, 即使什麼都不做,只是看到他,便也是世界最美好的事。
安然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從眼鼻到肌膚,每個細胞每個毛孔無不叫囂著這個世界多麼美好。微風吹動,美好;花瓣落下,美好;魚兒跳躍,美好……
實在太美好了。美好的宛若一場夢,又或者曾經的那些寂寞空虛痛苦不堪是另一場夢。
不知道你能不能體會這種感覺,你遇到一個人,卻恨不得早一點再早一點遇見。
明晟的眼睛裡星光閃動,他溢出些柔情,將他的冠帽扶正,久久才言:“我等你。”
他說的是上一世他的回答,安然卻爲之一震,顫抖的眼眸幾乎要淚崩。
沒有一句話比這個還具有殺傷力了。
他數百年來等的不過就是這句話。
一個人站在他面前,不在乎他的容貌,不在乎他到達了怎樣的身份地位,他可以沒有任何擔心的在他身邊卸下僞裝的一面。在知道他真面目後,仍願意陪他一起看山,陪他一起看海,陪他做任何事……
這一個“等”字,便透盡了所有陪伴所有信任。很少有人會無償的等一個人,一定是因爲這個人足夠好。成績優秀,相貌出衆,家世顯赫,事業成功……
人總是有很多理由去喜歡一個人,人也是善於比較的。
可是安然並不是足夠好的一個人,他也不屑與任何人比較,因此造成他幾百年在虛無世界,除了簡程沒有一個朋友。
但他仍然固執的以爲著,總有一個人,不在乎那些凡塵俗事,僅僅只是因爲愛他,僅僅因爲他的那顆心,那縷快要枯萎的靈魂。他熱切的等著那個人,那壺能讓他心靈復甦的水從他手中撒在他心頭。而他等了那麼久的人也願意等他,冥冥之中,這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又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
安然覺得他幾百年的痛苦不幸全是用來等這句話了。
他突然不管不顧的抱住他,等級森嚴的宮殿,周圍宮人異樣的眼光,他也像他一樣,拋棄了所有凡塵俗事,眼中只有他,他輕吻住他的脣,聽不見周圍響起的唏噓聲。
良久,安然道:“我回去了。”
“嗯。”他看著他的目光格外柔情。
回到府邸,安然思索,還是得回去問問簡程,到底他什麼時候他才能完成,要是像這樣每個世界都得離開,得痛苦什麼樣子,而且他也不想他們倆有任何間隙了。
三日後,康盛帝終於再次醒過來,他抑制住怒氣,下達命令:“撤去二皇子、三皇子、十一皇子所有職位,令戶部侍郎、兵部侍郎速前往唐河鎮賑災治水!”
“是。”蘇公公躬身,又猶豫道,“陛下,二皇子、三皇子、十一皇子,是否要召回國?”
“朕不想見到他們。”康盛帝閉了閉眼,蒼白的面色一夕之間蒼老了許多。
蘇公公準備退出去,康盛帝復又睜開了眼睛,嘆口氣:“讓他們呆在唐河鎮好好反省,無召不得回國。且不得再幹涉任何賑災治水活動,聽從兩位侍郎的命令。”
“是。”蘇公公退了出去。
沒有立刻派小太監前去兩位侍郎家中宣旨,而是在一個樓閣上,蘇公公彎著腰對著那背對的人。
那人憑欄眺望,悠悠道:“何事?”
“二皇子、三皇子、十一皇子被陛下革去所有職位,戶部侍郎和兵部侍郎將前往唐河鎮賑災。”蘇公公道。
輕聲的“嗯”一聲,周圍安靜了下來,蘇公公低著頭等候。
片刻,明晟道:“遣許時侍中、李正陽侍中前往。”
許時與李正陽可都是朝中不務正業有名的主,承襲父業得來的官職,要不是看他們祖上先輩曾爲太盛國立下汗馬功勞,陛下早就想革了他們的官職。
“是。”蘇公公道,退出了閣樓。
明晟擡了擡頭,這一世,也快了……
歌舞昇平,笙簫不停,京城猶如一道堅固的石頭,數百年屹立在這裡,可是數十天後,一聲驚雷,它的一角被羣衆掘出了一個洞,所有的威嚴在這一刻卸下。
“不好了,不好了。”宮門外,一個小太監驚呼的衝進了養心殿。
養心殿中,是修養的康盛帝,數十天的調養,他的身體已經恢復了七八成,他看向那衝進來的小太監,蹙起眉斥道:“何事?!”
“陛下,陛下……”小太監一下子跪在地上,慌不擇亂,“城門破了……”
“胡說什麼!”康盛帝將手中盛藥的碗扔出,怒道。
小太監明顯太過慌張,不躲不閃,藥碗砸在頭上,破了斗大一個洞,血不停的流著,模糊了他的臉,他只是慌慌張張的道:“陛下,城門、城門真的破了!”
康盛帝動怒,剛要命人將這以下犯上的太監拖下去懲治,突又聽到御林軍的聲音,御林軍侍衛長一身鎧甲,雙手握拳,臉上凝重,他一下子衝進了殿內,跪地道:“陛下,城內來報,唐河鎮及其附近百姓自發的組織軍隊起義,現已到達城門口。”
康盛帝的身子晃了晃,侍衛長等不了他反應過來,迅速道:“請陛下迅速定奪!”
“派……”康盛帝頓了頓,恍然的面上逐漸出現堅定,“派遣楊思將軍帶兵,務必要將所有叛徒剿滅!”
“是!”侍衛長沉聲道。
武士沉重的靴子踏在玉砌的磚面上響起“噠噠噠”的聲音,如同戰鼓響起,康盛帝內心一片沉重,撐起身體準備起身:“蘇高,扶朕到城門。”
“陛下,萬萬不可。”蘇公公驚道,“城門箭矢亂飛,恐傷到陛下。陛下,您傷還沒有好,守衛皇城的事就交給楊思將軍罷。”
康盛帝遲疑些點頭,又嘆道:“蘇高,朕自問一直以來仁厚愛民,就是唐河鎮一事,朕確實有失偏頗,朕也及時彌補了,爲何會發生這樣的事?”
蘇公公沒有答話,只是低著頭。
康盛帝又嘆了一口氣,倚在牀上,蘇公公將他的枕頭調低,不一會,康盛帝的鼾聲就響起。
蘇高望著康盛帝的面容,他也確實老了,不復以往太子時的意氣奮發。
今晚,註定是個安定的夜晚。
城牆內外戰火不斷,不時傳來喊殺喊打的聲音,城中不管是百姓還是王孫望族各個都惴惴不安,他們過慣了安定的日子,那些呼喊聲如同一個棒槌打在他們心頭,他們不明白爲什麼有人要冒死攻城。
他們自是不明白,京城的富饒生活哪是偏遠的一個小城鎮可以比擬的。一定是日子過不下去了,否則誰願意以命來搏,哪怕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們也要搏。
起義軍的武器裝備很落後,也大多是飢餓的流民,哪是正規軍隊的對手,這場戰爭毋庸置疑。
高閣上,明晟望著城外的火光,不發一言,火光在他眼中跳躍著,他身邊比平時多了一個人。
那人笑嘻嘻的道:“表哥,不去看看那老不死的?”
“不急。”明晟道。
李尚書嘴角翹起一抹詭異的弧度,明晟轉身,道:“先去對付楊思。”
城內,起義軍慘敗,楊思站在城下,鐵甲染血,雙眼猙獰,他一刀將最後一個人的首級取下,發出雄厚的笑聲,道:“我楊家又立一功!”
這時,一匹快馬至,鐵騎揚蹄,馬上之人微微勒繩,馬兒嘶鳴,停在楊思面前。
馬上之人下馬,一身白衣,頭戴玉冠,與戰場格格不入,他抱拳道:“楊思將軍用兵如神,陛下特令我前來迎接楊思將軍。”
“可是陛下要嘉獎我等?”楊思的脖子高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