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琳瑯乃是柳絮薄命,目光短淺之人,卻能看出都督非池中之物,他日必成大器。”她認準了邵元衝是她的突破口,不論前有險灘還是懸崖,勢必要爲了月家一門的血仇討一個真相。
邵元衝眸色一凜,難以表態,琳瑯外表柔弱,眸子裡折射出如金剛鑽益發堅硬的肯定。她在圖謀什麼,跟在神策大將軍身邊,難道還不足以滿足她安逸享樂的生活?她是不是朝廷派來安插在紀忘川身邊的暗人,無意中得知他有心與紀忘川交好,萌發了試探之意。他愈加有些難以回答,手心慢慢攥緊,有些人太聰明,留著就是禍水。有些人,自以爲是,便要付出讓人厭煩的代價。
琳瑯看出了邵元衝的顧慮,既然已經做出這個決定,她顯然沒有退路,必須拿性命搏一搏。她不能讓紀忘川替她報仇,他們艱難維繫著彼此牽不斷的關係,在紀忘川面前,她只想做一個單純天真,軟糯糯地喊他老爺,跟前跟後的小丫頭罷了。
她不疾不徐地說道:“都督聽說過月海山莊麼?十年前月海山莊被人洗劫,月家百餘口全部喪生。”
邵元衝好似一腳踏空,頓生虛無之感,卻一下子被琳瑯拉回眼前。“月海山莊?月望山?”他再一審視,琳瑯眸中噙淚。“月望山富可敵國,曾經多次在河南地區採購大量信陽毛尖,與我算有一面之緣,只可惜……遭逢不幸。”
“真的只是遭逢不幸麼?”琳瑯問道,“我是月望山的女兒,月琳瑯。”
十年前月海山莊的浩劫轟動華夏大地,月家名門一夜顛覆,朝廷將此定爲要案處置,卻遲遲找不出兇手,月海山莊的財物被賊人洗劫一空,而月望山的產業因無人繼承,便交由國庫暫時代管。如果跟前的女子真是月海山莊的遺孤,那麼鯨吞月家產業的崇聖帝勢必要擺出姿態,歸還收押在國庫的鉅額產業。
邵元衝站起來,踱了兩步,她到底是不是月琳瑯?如果她的身份屬實,一旦露面於人前,崇聖帝豈肯歸還月家的產業,十年前國庫空虛,若非藉故收納月家的金山銀山,他那場豪氣的邊塞戰役必定難以成型。所以,承認月琳瑯的身份,只會讓她身陷險境。她跟在紀忘川身邊,紀忘川又是否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與自己素未謀面,直陳相告,有何圖謀?
邵元衝笑道:“你若真是月家千金,爲何不向朝廷索要這些年朝廷暫時替你代管的產業?”
邵元衝有心試探,琳瑯直言。“要得回來麼?憑我一人口說無憑,即便有確鑿的證據,錢財已經入了他人的口袋,要挖出來,琳瑯怕手都要被人砍斷不可。”
邵元衝說道:“你可知,承認月琳瑯的身份,會給你惹大麻煩。”
“月家惹得麻煩還不夠大麼?整個家族都沒了,剩我一個也沒什麼意思。”琳瑯倩倩起身,莞爾一笑。邵元衝良久不言,心裡必定計較了一番,關於她身份的真僞,關於她此舉的目的。聰明人就是容易想得多,但想得多很有必要。邵元衝素來運籌帷幄,突然跳出一個不著南北的女子,給了他一個震撼的訊息,他自然要好好考量。
邵元衝垂眼看琳瑯,說道:“本就是月家的產業,還給你也在情理之中。”
“都督言之在理,可惜,琳瑯沒本事要回來。”琳瑯揚眸直視,絲毫不怯。“望遍大江南北,有本事替琳瑯討回一個公道的人,恐怕只有都督一人。”
邵元衝聞言一驚,一個小丫頭居然把造孽謀逆的話說得這麼露骨,外表依舊秉持儒雅端肅。“姑娘此言差矣,我只是區區一個節度使,若要替你討回產業,不如求求你身邊的神策大將軍更好。”
琳瑯緩緩地把鬢角垂下的髮絲挽在耳後,徐徐說道:“都督此言差矣,琳瑯要討回的不是家產,而是公道。若都督真有本事替琳瑯討回家產,琳瑯願意把月家產業雙手奉上都督。”
邵元衝問道:“你想知道真相?”
琳瑯目露堅毅,頷首,“屠我滿門,究竟是誰?”
邵元衝笑了笑,琳瑯到底只是個小丫頭,和他談條件,皮肉到底嫩了點。“你怎知我會應承?月氏一門富可敵國的產業早已落入國庫,不過是空口白話罷了。”
琳瑯不慌不忙,說道:“我可以替都督穿針引線,大將軍並非高傲不可一世,有時候多一個朋友,也是順勢而爲。”
她很善於抓住關鍵,邵元衝由衷佩服。小小年紀,臨危不亂,身處螭陽樓,稍有差錯,就能讓她死得一根骨頭都不剩下。邵元衝思慮之後,點了點頭,這樁買賣他不虧。琳瑯只是一介弱質女流,捏死她比螻蟻更方便。她的價值就在於,她是紀忘川心尖上的人,而她又有求於他。她的要求並非難以做到,她想知道屠殺月海山莊的真兇,給她一個交代,任由她自行決斷,對於他而言,這樁買賣穩賺不賠。
“月家女娃。”邵元衝喊了她一聲,說道,“我看得出,大將軍很在乎你,爲何你不當即出來與他相聚?”
“都督,我若當即出來相聚,二人一走了之。你怎知大將軍對我用情至深?”琳瑯話鋒轉折,比烈風更迅猛。“大將軍若不對我用情至深,都督又豈能肯定我對您的利用價值?”
邵元衝尷尬地笑了笑,心中城府被丫頭片子看穿一半,倒叫他頓感有趣。“大將軍對你一片深情,追查月家血案真兇,爲何不請求他爲之?反而捨近求遠,倒叫人看不穿了。”
邵元衝不知紀忘川與月家血案的淵源,心有疑慮實屬正常無疑。琳瑯不願與紀忘川再有恩怨糾葛,從她刺向他胸膛那一刀的時候,他們的恩怨就紛飛了結了。如今她糾結不斷的,是背後真正的兇手,所以,她不能問紀忘川要答案。他爲了保護她,根本不會給她答案。再者,追查十年前的兇案,又與紀忘川有牽連,幕後之人權勢必定在紀忘川之上。問他,無疑於爲難他,又爲難自己。琳瑯寧可爲難自己,也不願意在爲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