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埡村的孩童喜歡來琳瑯的花舍參觀,只有看到孩童無邪純淨的眼眸,她纔會露出會心的笑臉。
偶爾會有些江湖人士來找陸從白,帶來各種各樣的消息,雖然陸氏茶莊被查封,但在他掌權之前早就私下積累了不少資本,即便是隱姓埋名也能衣食無缺的生活。
五月的清晨,槐花香氣悄無聲息地透過綃紗,隨著晨曦一起照進房中,薰暖了一室的春光,只是自打琳瑯走後,紀忘川便再也沒有展露過歡顏,直到槐花香再次瀰漫,再次把他的回憶牽扯到了去年五月的福州城。那時一切都很美好,琳瑯還是他的小侍婢,他還只是正三品懷化大將軍。
他一走便是五個月,再回來之時,芙儀公主已經腹大如盤,託著矜貴的腰身,滿心歡喜地等他回來。他嘴角含著冷漠的溫度,敷衍地面對即將出世的孩子。
紀忘川沒有確鑿坐實陸氏通敵賣國的證據,但尉遲雲霆早已瞄準了陸氏一門的萬頃良田和富可敵國的家財,沒有證據證明無罪,那便是罪有應得。尉遲雲霆不願意再等下去,下了聖旨,連秋後都不願意再拖延,五黃六月陸氏一門斬首示衆,陸氏家財充歸國庫。紀忘川本來想拖延到秋後處決,沒想到尉遲雲霆給他的時間那麼少,逼他不得不將計劃提早實施。
邵元衝暗中派人聯絡了他三次,每一次都隱晦地詢問時機,邵元衝越來越沒有耐心等待了。紀忘川越是聰明沉穩,這樣的盟友便越是不可靠,總有一種推翻易主的危機。
桐玉叩門入內,躬身作揖,“主上?!?
紀忘川應了聲,負手立在敞開的花窗邊。桐玉是他安插在身邊的眼線,連項斯都不知道桐玉的真實身份。紀忘川素來冷漠多疑,安插桐玉便是爲了防止禍起蕭牆,事實證明,他極有先見之明,紀青嵐便是最大的禍患,這個禍患不能除,必須留下,還要桐玉妥善看顧,讓紀青嵐肆無忌憚的報復,要讓她徹底潰敗,必須先讓她徹底瘋魔。讓她自以爲掌握到了先機,其實步步都在紀忘川的算計之中。
紀忘川問道:“桐玉,公主成孕多久了?”
桐玉細心一算,回道:“該有七個月了。”
他若有所思地仰望碧空如洗的蒼穹,無限高遠,他就像一隻井底之蛙窺視著蒼天的奧秘。此刻他要做一個決定,猶如心頭壓著沉重的巨石,這個任務只能由桐玉完成,要讓項斯置身事外,這已經是他能爲項斯做的最大的照顧了。身爲繡衣使不該動情,主上分派的任務必須冷血無情,偏偏項斯犯了大忌?!澳窃撌菚r候了吧。”
桐玉心神領會,又再次敲實了主上的心意?!爸魃系囊馑际牵@孩子該落地了?”
紀忘川漠然頷首。他心中雖有憐憫,但神智無比清明,孰重孰輕看得非常透徹。芙儀公主與項斯的孽子只能成爲他撬動皇權的棋子。紀青嵐把這孩子當作是報復的工具,早已用雷公藤催畸,眼下,他不過是讓時機來得更早些,更兇險些罷了。七星子,本就無比兇險,如今要以藥物催生,更是九死一生。這腹中之子受毒物浸纏許久,早就是半殘之軀,在人世走這一遭權當入了輪迴,早日再赴忘川之水,渡過劫難,再入生門吧。
桐玉又道:“主上,用些早點,老夫人特意命屬下準備槐花肉糜飯。”
“槐花。”他冷漠地勾了嘴角,“五月了?!?
桐玉聽主上的口吻並非拒人千里,大抵有些興趣,礙於主上冷漠至絕情的態度,行了個侍婢的禮數退下去。
紀忘川表面波瀾不驚,胸中起伏不平。紀青嵐特意讓人準備的槐花肉糜飯,好深的心機,若有似無地戳痛他的心結,只是爲了讓他能感受到痛楚。
回憶如氾濫而來的潮水,無情地將他拍在沙灘上。他想起去年五月的福州城,琳瑯做了一桌子早點,槐花肉糜餅和肉米槐花麥飯,他吃得津津有味,卻著實太過飽腹。他會心一笑,拿起銀著,轉念一動,福州城琳瑯做的點心,紀青嵐怎麼會知曉端倪?唯一的可能便是紀青嵐一早就在他身邊埋下了眼線。
紀青嵐這一招本意勾起他的傷心事,卻不料自曝其短,愚不可及。在福州城探聽到他跟琳瑯相處的細節,思前想後便只有他手下副將莫連一人。莫連一介武夫,居然與紀青嵐沆瀣一氣,其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玄機。
繡衣司主上要起一個人的底細並不難,一旦讓他起了疑心,那便無所遁形。在他即將起事的節骨眼上,居然發現了莫連這個叛徒,倒不失爲上天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認清楚身邊的牛鬼蛇神。
紀忘川聞風聽聲,堂外有人經過,那人正是項斯。“進來吧。”
項斯領命翻窗入內,雙膝跪在地上,雙手成拱,眼眸朦朧?!爸魃?,您可回來了?!?
他走過去,拽起項斯,指摘道:“大男人,哭哭啼啼不成體統?!?
他的心偶爾也有柔軟的一面,項斯忠心不二,要不是情非得已,他並不想對項斯的孩子趕盡殺絕,可偏生走到了絕路,沒有轉機。
項斯一臉熱忱地問道:“主上,此番北去,找到龍脈了麼?大江國的龍脈到底是什麼樣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山銀山?”再看主上孑然一身清雅爽利的打扮,“沒見您帶上呀?”
紀忘川總是冷若冰霜,即便對項斯有愧,他也不好直言?!昂芸炷憔椭懒?。如今你替我辦一件事,關押莫連,查清底細。”
項斯神色大駭,難以置信,問道:“莫連是暗樁?”
紀忘川冷漠心寒,多年出生入死的莫連,居然與紀青嵐勾結,其中必有隱情。只是如今起事在即,任何潛在的危機都要排除,背叛者不留生路。“既然是暗樁,就要起了他?!?
項斯深感人心難測,益發感到紀忘川對他直言相告,出自對他十足的信任?!疤澋弥魃嫌^人於微,心思細密,沒有信足莫連那廝。若是被莫連洞悉您的宏圖大業,必定會告密揭發,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