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慶提著四角風(fēng)燈在青石板上領(lǐng)道,夜風(fēng)呼呼灌入袖口,琳瑯忍著寒涼的漏夜,跟在陸白羽身後。陸白羽回首看琳瑯怯生生的模樣,伸手扯了扯琳瑯的衣袖,感嘆道:“咱們有多久沒有一起好好說說話了?”
琳瑯望著滿天繁星,漾開了清麗的笑顏。“很久了。羽哥待我好,我都記得。你待我去品珍樓吃珍饈百味,去聚寶齋買玩器,去清風(fēng)苑聽小曲兒。”
陸白羽深感欣慰,琳瑯那些話,讓他回憶起繽紛的往事,又無限悵惘。“你都還記得。”
陸從白趴在牀上聽人來通傳,琳瑯放心不下他,故而來瀾汀洲探望,不料隨身還帶著個拖油瓶陸白羽。德慶領(lǐng)路剛走進月洞門,德光躬身侯在廊下,說道:“少爺好不容易睡下了,大少爺、小姐若要探病,改名日唄。”
“睡下了?”德慶納悶,“起先不是說傷口發(fā)癢。”
德光衝德慶擠了個眼色,陸白羽不留意,琳瑯卻看在眼內(nèi),陸從白閉門不見,怕是因爲(wèi)多了個陸白羽,他倆素來不咬弦。這兄弟倆置氣,倒是讓她裡外做夾心人。好在她只是個過客,等人皮碎片到了手,她就該功成身退了,再忍忍便是。
琳瑯走到陸從白臥房的花格窗外,清了清嗓子,說道:“既然從白哥哥睡下了,那琳瑯只好回駐清閣暫居了,你們好生照看著。”
德慶面有難色,小步跑到琳瑯跟前,哈著要回稟道:“大小姐,侍婢們已經(jīng)收拾好了灼華館,不遠,還請您挪騰兩步就到了。駐清閣過於冷清偏院,二少爺怕照看不全您,萬一再出了什麼岔子,小的們擔(dān)當(dāng)不起。”
陸白羽一聽安排琳瑯入住灼華館,火頭子就往後腦勺燒騰起來了,破口道:“出岔子?口沒遮攔的奴才,能出什麼岔子?”
德慶支支吾吾道:“駐清閣與芙蓉閣太偏遠,這……二少爺怕鞭長莫及,看顧不全。”
有些話不好明說,芙蓉閣是陸雲(yún)淓尚未出嫁時的閨房,原本王陸聯(lián)姻,陸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王世敬要娶琳瑯,可臨門一腳換成了陸雲(yún)淓,聽芙蓉閣的侍婢收拾牀褥時發(fā)現(xiàn)了玄機。府中上了年紀(jì)經(jīng)歷人事的老媽子不少,自然一猜一個準(zhǔn),這一傳十十傳百,大家心裡都敞亮了。王世敬想佔得先機,借醉留宿駐清閣,卻摸錯了碼頭佔了陸雲(yún)淓的身子,只能將錯就錯把陸雲(yún)淓娶過門。
德慶所言正是陸從白的顧慮,琳瑯哂笑,陸從白思慮周全,今日回來發(fā)現(xiàn)府上添了不少新的護院,應(yīng)該是陸從白怕紀(jì)忘川趁夜摸黑與琳瑯?biāo)綍C榔涿徽疹櫍共蝗缯f是擺在跟前監(jiān)視。
陸白羽一時語塞,芙蓉居出了這檔子污穢事,他當(dāng)時也結(jié)實吃了驚,幸好王世敬摸錯了門,可陸雲(yún)淓到底也是自家親妹,被人欺辱於心不忍。眼下陸府上由陸從白掌權(quán),他剛回來也不想跟他對著幹,耐著性子,勸琳瑯道:“從白這麼顧慮也有他的道理,既然灼華館已經(jīng)收整好了,暫且住下便是。短什麼只管同我說就好。”
陸白羽也站在陸從白一邊,她執(zhí)拗下去也無章,點頭同意。陸白羽望著琳瑯欲言又止,琳瑯一早便看出,問道:“羽哥,你可是在找人?”
陸白羽心有難處,之前答應(yīng)錦素回陸府會對她負(fù)責(zé),本想看不到人索性就當(dāng)這事兒翻篇了。可良心上過意不去,錦素雖則身份低微,好歹也是黃花大閨女被他沾了手,拍拍屁股走人不是他的風(fēng)格。“錦素……去哪兒了?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琳瑯從容一笑,“琳瑯不知道羽哥與錦素之間出了什麼事,只是錦素告假,說是要回去想一想。”
陸白羽不再多言,讓德慶在前領(lǐng)路,他護送琳瑯回灼華館去。
德光回屋去稟告,陸從白見不到琳瑯悵然若失。陸白羽回到了陸府上,必然事事都要橫插一腳,他爲(wèi)了留下琳瑯與芙儀勾結(jié),一心要拆散琳瑯與紀(jì)忘川,纔不枉費自編自導(dǎo)了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只是搭上了背後的創(chuàng)傷,但琳瑯整日在旁悉心照顧,這幾日好似偷來的時光般妙不可言。大抵喜歡一個人,總會身不由己的自輕自賤,做些從來不屑做的事。
瀾汀洲與灼華館只有一牆之隔,走了沒幾步,就來到月洞門外,靜如捧著狐貍毛外罩衣等候門旁,大老遠看見黑夜中昏亮的光就走上前。“大小姐,你可算回來了。”
靜如給琳瑯披上外罩衣,關(guān)切地摸著琳瑯冷透的雙手。琳瑯心頭燃著感動,看到靜如之後,時刻繃緊的心絃可算稍稍鬆弛了些。“他們沒有爲(wèi)難你吧。”
靜如搖了搖頭,德光說道:“哪能呢,就是循例問了問話,摸清了底子就行。”
靜如跟琳瑯一同回陸府,陸從白用人一向謹(jǐn)慎,尤其是從神策大將軍府上帶過來的舊人,他就跟篩子似的要悉心過濾一次,才能放心安排在身邊使喚。靜如這會兒等在灼華館外,德光伺候在跟前,琳瑯不方便跟陸白羽提及人皮藏寶圖碎片之事,只能再尋其他機會談及。
她轉(zhuǎn)頭向陸白羽屈膝一福,“羽哥,夜寒風(fēng)大,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人都杵在灼華館外不像話,人多嘴雜,他索性明日再找琳瑯好好敘敘話,答了聲好,目送琳瑯進了院子,這才負(fù)手沿著青石甬道回去。
推門進屋,滿屋子蘇合蜜香混著暖融融的熱氣撲在臉上,彷彿從室外的嚴(yán)寒一腳踏入了初春的暖意。
靜如扶著琳瑯,憂心不已。“我的小姑奶奶啊,這唱得是哪出啊?大將軍怎麼還不派人來接您吶?我看這陸府上的人心眼跟篩子似的,咱們常住下去也不是辦法。”
琳瑯安撫她說道:“咱們眼下走不了。再呆陣子吧,正好避避公主的風(fēng)頭。”
靜如嘆了口氣,如今形勢詭譎,她看不清楚。琳瑯氣定神閒,好似乾坤瞭然於心,她只管陪著伴著,萬事有人對付琳瑯,她衝鋒在前也就是了。“話也沒錯,只是……你們夫妻倆分隔兩地總不是個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