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華宮裡靜得連繡花針落地的聲音都無比清晰,尉遲雲霆藏納在嫣華宮用以尋歡作樂的下等女婢已經被神策軍清空。尉遲珩有些精神與身體上的潔癖,在他的後宮裡,他不允許出現別人沾染過的女子。
空空蕩蕩的宮殿內,只有王皇后和芙儀公主嚶嚶哭泣,王皇后哭到無聲無氣,實在累了便睡著了。
芙儀一人枯坐在殿上,身上的血痕尚未凝固,邋邋遢遢地流淌了一路,尉遲珩嗅到了腥臭的氣味,掖了掖鼻子,照舊走進了芙儀的眼窩裡,她質問道:“你還來做什麼?難道害得我還不夠嗎?”
他不跟芙儀置氣,說道:“爲了給你一個交代。”
芙儀傷懷,語氣卻很生硬。“狡兔死走狗烹,孩兒已死,我也不能倖免了。”
他沒有盛氣凌人的勝利姿態,淡然自若說道:“那孩兒死在你父皇的劍下,可他本來就活不過今夜。就如同尉遲雲霆的皇位,也只能止步今晚。”
芙儀公主問道:“你不心痛嗎?”
他悄然頷首:“心痛。”
芙儀公主問道:“你依然這樣狠心?”
尉遲珩道:“沒辦法。”
“芙儀。”他從未這樣心平氣和地喊過她,就像長輩對待晚輩一樣包容。“那孩子並非我與你所生,我從未與你圓房。”
芙儀駭然震驚,彷彿一失足跌進了萬丈深淵,她急促上前,拽緊尉遲珩的左襟,“那是誰?紀忘川!你爲何連片刻的真心都不能給我!那狐媚子是給你吃了迷魂藥了!”
“你忘了那個紀忘川吧。我是尉遲珩,這個大江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你的父親謀朝篡位,論罪當誅!”尉遲珩原本心平氣和,瞬間甩開她的手,芙儀不知好歹,惡語相加,他實在不能容忍。“琳瑯是你的叔嬸,你要是再惡語中傷,別怪我無情無義!”
“叔叔……你是我的叔叔……我居然嫁給了叔叔……哈哈哈……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芙儀痛哭,話鋒一轉,“真可笑,叔叔娶了我,卻找別人跟我圓房,當真是給自己扣了頂大綠帽子。您的肚量可真大!”
尉遲珩懶得和芙儀爭執,她剛生產以後匱乏的身子骨也經不起折騰了,便留了句“好自爲之”揚長而去。
芙儀刁蠻任性,骨子裡狠毒跋扈,但也遭受了喪子之痛和身份的變故,尉遲珩對她存了三分的內疚。只要芙儀不再鬧騰出事故,給她一個角落老死罷了。
翌日,秘書閣緊鑼密鼓籌劃尉遲珩登基大典,對外宣稱崇聖帝年邁抱恙,退位讓賢於皇弟尉遲珩,昭告天下。
農曆六月初二,是近三年來最好的日子,登基大典就擬定在六月初二當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陸氏一門沉冤昭雪,發還查封的家宅田產和萬貫家財。
兩個月後,消息傳到荊州城之日,陸從白春風得意,盤算著回長安的安排。只是一旦回到長安,琳瑯便落在人眼裡,自然也就是分別各自天涯之期。
逃亡大半年以來的朝夕相處,他已經習慣每一個清晨醒來都能在陽光下看到琳瑯無暇的臉,不論明媚還是憂傷,總有她獨特而攝魂的美。每個夜晚偷偷聆聽琳瑯沉睡的呼吸後再回房入睡,即便琳瑯的心對他始終絕緣,至少她的人始終在他眼中。
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感情中卑微的一方,猝不及防變成了這幅可憐人的模樣,那些宏圖大志好似一早被狗吞了似的。
日光明晃晃地掛在蒼穹上,耳畔傳來孩童們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陸從白走出矮房一看,琳瑯正和六個半大孩子在院子裡玩老鷹抓小雞,看她認真地展開雙臂,扮演著護犢子的母雞,那憨態可掬的樣子水嫩可愛。
他捫心自問,這樣簡單的日子他願不願意繼續過下去,只要他放棄陸氏的權勢地位,瞞著琳瑯關於廟堂關於江湖的一切,兩個人就這麼安貧樂道的生活下去,也許有一天琳瑯冷卻的心會被他的誠意焐熱。
扮演老鷹的肖磊衝他招招手,扯著嗓子喊道:“白哥哥,您快來幫幫忙,孃親他們欺負人,愣是一隻小雞也逮不住。”
陸從白笑容凝固,說道:“我都說了幾遍了,不許你們喊我白哥哥。你們喊她孃親,喊我白哥哥,那我輩分上太吃虧了。”
琳瑯笑容瀲灩,“我偏生要在輩分上壓你一頭。”
陸從白走到肖磊身邊,俯下身在肖磊身邊耳語道:“磊兒,咱們談個買賣,成不?”肖磊點點頭,陸從白繼續道,“你喊我一聲爹,我替你把他們都抓了,怎麼樣?”
肖磊揚起頭看看琳瑯,再撇過頭看陸從白,最後下定決心在陸從白耳邊唸了聲。“爹。”
陸從白直起腰,得逞笑道:“磊兒乖,爹這就替你把他們都給抓了。”
琳瑯面色漲紅,陸從白沒臉沒皮跟孩子較勁,變相佔她便宜。要不是怕孩子們失望,她真想給他甩個臉色。跟在她身後的妞子扯扯琳瑯的衣袖,不解問道:“孃親,白哥哥爲啥要磊兒喊他爹?”
琳瑯回頭,俯下身和善說道:“別理他,沒羞沒躁的,待會兒不給他飯吃。”
陸從白拍了拍肖磊的後背,“玩去吧,爹這就來抓你。”
這一處玩得不亦樂乎,落在旁人眼裡似針扎般戳心。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天色剛有些擦黑,穹窿上打起轟隆隆的滾雷,閃電摩肩接踵而來,這天說變就變,才一晃眼兒工夫,豆大的雨滴咂下來。
琳瑯護著孩童們跑回屋裡,陸從白忙奔去晾衣桿上收衣服,一個錯眼掠過低矮的土牆,一襲藏藍錦袍束得尉遲珩精緻神秀。莫名的恐懼感從心裡油然而生,陸從白連忙收了衣服扭頭往屋裡跑。
尉遲珩一言不發,面無表情生人勿近,冷凍成了一尊冰雕。尉遲珩初登大位,大江國百廢待興,周邊各族虎視眈眈,正是多事之時,但他一時都不曾忘記找尋琳瑯的下落。直到月前得到消息,荊州城外有琳瑯的蹤跡。他放下手上的政務,卸下一切煩事,不顧一切的飛奔而來,晝夜不歇,隨行帶了三五個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