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斯挺胸擡頭,大抵自覺這事確實幹得漂亮。“那是。畫卷藏在掃塔老奴的掃帚柄裡,虧屬下機智才找到。”
紀忘川悵然遠眺,站在寺頂,一覽衆山小,他心疲累非常,算計旁人,替崇聖帝做些陰鷙事,怕是最終也會成爲崇聖帝的眼中釘。“那你便收下畫卷,按圖索驥,齊集十八張龍脈藏寶圖,我便算是功成身退。”
車程已過半,琳瑯回首望著隱匿於山中的兜率寺,浮雲縈繞著金碧輝煌的寺頂,恍若看到一個謫仙般的人物,日色金光都成了他的背景。
她還是放不下他,口中含過他的血,好像被他重新注入了生命。空氣中都散播著他的氣味,她恨過,也殺過,該做的努力都做了,可他們的關係就像一團亂麻,理不清,理還亂。
回府之後,趁著漏夜人靜,她去天雅居看陸白羽。天雅居出入只開一扇門,木窗都是由外封死的,唯有光線透過綃紗,琳瑯在外叩了叩銅環。
陸白羽應了聲,陋居內點了紅燭,走近窗邊,說了聲。“夜涼,來這裡做什麼?”
“羽哥,琳瑯給你惹麻煩了。”琳瑯掖了掖鼻子,“你一向愛熱鬧,這清清靜靜的日子,你是怎麼過的?”
隔著窗,仍能聽到他輕輕的嘆息。“再是難過的日子,平心靜氣,也能過去。”
琳瑯揚起嘴角,略感欣慰。“羽哥說的在理。”
“琳瑯。”陸白羽幽幽地喊了她一聲,心裡憋著話,見不到面反而能說出口來。“自你回陸府後,我們沒有促膝長談過,我知道你心裡憋著事兒,人這一輩子,不能總是稱心如意,有太多的求而不得,你別困住自己,若真有想不通,過不去的彎彎道道,你一定要告訴我。”
背靠在牆上,聽著陸白羽潺潺如流水的勸導,也許他真的是個稱職的好哥哥。曾經走過彎路,纔會更明白通途。“你勸我放下心結,你能放下心結麼?”
良久,陸白羽說道:“我已然把你當成了妹妹,此生摯愛的妹妹。”
語中多無奈,終究是要放下,才得大自在。
“羽哥,我想明白了。”
隔著一扇窗,兩人心無芥蒂地笑了。
努力放下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是爲了留出心的位置,給愛自己的人一個機會。
夜梟呼嘯了一聲,朝夜月的黑幕中飛去。
錦素提著一盞風燈,琳瑯小心翼翼地踩穩在每一塊青石板上,幽靜的黑夜裡,亮著一盞昏黃的燈,照亮著前路的方向,黃兮兮的光暈讓人覺得心頭溫暖。
秋近,夜風透涼。
主僕二人捱得緊實,互相依靠取暖,走這一程子路。琳瑯挽著錦素,默不作聲一路靜靜地走,仿似在醞釀一個極大的決定。
秋風追趕著腳步,催促她們疾步回去。進了房門後,琳瑯匆匆坐定在菱花妝臺前,在梳妝盒裡翻找,錦素怕她壞了眼睛,忙說道:“大小姐,仔細眼睛,等我去點個燈。”
琳瑯沾了沾胭脂,在隨身的雙蝶戲花絲巾上寫了一行字。她轉身朝錦素招了招手,闃然四下,唯有一雙晶晶亮亮的桃花眼惹人憐愛,朦朧的月色沒有出賣她的羞澀。“錦素,你功夫好,幫我個忙。”
錦素笑得溫柔,“你說。”
琳瑯故作深沉,臉上怕繃不住笑色,不敢直面錦素。“替我送個信。”錦素哦了聲,接過琳瑯手中的絲巾放在袖管裡,走到牀榻畔替她鋪牀。“你不問我給誰送信麼?不會送錯麼?”
“還能有誰。”錦素掖平枕巾,頭也不回,“統領神策十二營那位。”
琳瑯從心而爲,踏出了第一步,錦素百感交集,爲琳瑯能解放自己的心結而開心,但是琳瑯與紀忘川情緣不斷,將來她們要對付紀忘川,必定傷了琳瑯的心。
朝霞流雲,天空映成了黃橙橙的天幕,飛鳥成羣結隊,大雁南歸,一會兒排成一字,一會兒排成人字,天空彷彿一副流動的卷軸,令人目不暇接它的瑰麗。
手指沾染上胭脂,在雙蝶戲花絲巾上寫下了今日之約。
桃花林裡,未申之交,不見不散。
琳瑯靠在花果已逝的桃花樹下,看著日影漸漸西沉。她揪心地扯著一根花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託辭去綢緞莊量體裁衣才能出門,面對陳其玫的百般不信任,她也只能收起自尊心,任人踐踏。
枝幹上的棱角硌得生疼,欲哭無淚。她怕遲到害他久等,大清晨就出門乘馬車往桃花林裡趕,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桃花林裡談情說愛的青年男女來來去去,只有她形單影隻,孤影自傷。
他還在生氣麼,決定一刀兩斷了,說過那麼多言不由衷的狠話,他都當真了吧。
琳瑯失落地垂頭,若是等到日落黃昏還不見人來,她也知道了他的答案。有人輕撫著他的肩膀,琳瑯惶駭的擡頭,撫摸的手掌心溼膩膩的,周身發散著濃烈的薰香。
琳瑯倏然花容失色,佯裝淡定,問道:“國舅爺,您怎麼來了?”
王世敬收起骨扇往方塊白玉腰帶一插,長揖笑道:“我怎麼能讓美人獨自等待,琳瑯,在下來遲了,還望你莫要見氣。”
琳瑯一手扶穩樹桿,起身欲走。“國舅爺,這是哪裡話,琳瑯出來得久,怕是爹孃記掛,不打擾您的雅興,就此作別。”
王世敬好不容易跟蹤了琳瑯的下落,三言兩語哪裡足夠打發他?凡是他看中的女子,總要想方設法弄到手。“我已經去府上下了聘書,按說琳瑯已經算是我半個妻子,怎麼還這般生分,見到未婚夫非但不存情義,還急吼吼地要走,這是哪門子道理。”
琳瑯向來好相與,卻不是好欺負,話頭纏繞起來,她也是針鋒相對急脾氣。“三書六禮未過半,何來半成夫妻的說法。”
西邊半路晚霞,桃花林一側綠野之上,竟然只有她與王世敬二人獨處,不禁後悔先前讓錦素去逛攤面,這大姑娘逛街跟肉包子打狗似的,一去不回。
王世敬毛手毛腳地想摸一摸嫩滑的小臉,琳瑯趔趄後退,直到退到河邊,繡花鞋沾了河畔的淤泥,從腳底開始透上來的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