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瑯眼波流轉(zhuǎn),笑意瀲灩。“罷了,不動怒,不揪心,我繼續(xù)過我的小日子,天塌下來都不管不顧。”
靜如笑道:“夫人,歇會兒吧,昨夜勞累了,現(xiàn)下補補眠可好。”
琳瑯赧然一笑,正準備側(cè)臥躺下休息,殿外侍婢有事求見,靜如通傳之後,琳瑯便讓她進來回話。
侍婢一襲青藍宮服,清清爽爽的姑娘,屈膝跪在琳瑯跟前,回稟道:“夫人,婢子叫採露,原是侍奉嫣華宮主子的侍婢。”
琳瑯凝心一思,“嫣華宮主子?”採露支支吾吾,琳瑯才恍然大悟。嫣華宮往日繁華妖糜,住過不少一夕得寵的主子,如今只住了芙儀一人。而芙儀已經(jīng)被罷黜了公主之位,稱呼她爲公主不合時宜,既然是往日舊主,直呼其名亦是大逆不道。“你是說芙儀?”
採露這才放心一笑,“正是。昨夜採露得了空便去看望舊主,主子形容蕭索,採露心疼,卻幫不上忙。舊主子說她在嫣華宮一切都好,只是有一事心結(jié)未了,讓採露給她傳個話。舊主承蒙夫人不棄,派趙御醫(yī)悉心醫(yī)治,如今身子略有好轉(zhuǎn),想請夫人過殿一敘,當面表達感激之意。”
琳瑯知道採露來必有所求,這宮裡撇去臨照殿那些各懷心事的女生員不算,數(shù)來數(shù)去也不過個把人,芙儀如今軟禁嫣華宮,無人可替她傳話,找了箇舊侍婢也是無可厚非。琳瑯拂了拂袖,說道:“本宮知道了,你回去吧。”
採露一走,靜如不安,問道:“夫人,您想去嫣華宮見芙儀?”
琳瑯頷首,“你隨我去吧。”
靜如勸道:“您去哪兒,婢子都不該多嘴。可嫣華宮那地方晦氣十足,芙儀不是好相處的主兒,婢子覺得她不懷好意。咱們敞亮的蓬萊殿待著養(yǎng)養(yǎng)身子骨,您能不去便不去吧。”
琳瑯拍了拍靜如的手背,靜如一心事主,凡事瞻前顧後都是爲她周全,她體諒她一片忠心。可琳瑯心底對芙儀總有份不可名狀的內(nèi)疚感,權(quán)當是他們夫妻欠了她,尉遲珩可以心狠不管不顧,她作爲一個女子,不得不多一分不爲人知的柔軟。“我只是去看看,她不能把我怎樣。”琳瑯轉(zhuǎn)頭看燕玉,“燕玉,差人問問採露如今在何處侍奉,原先跟了哪個主子,平素哪些日子休沐?”
靜如驚覺琳瑯心思過人,的確不是任人欺侮的軟柿子。“夫人覺得采露有問題?”
琳瑯點點頭所有所思,緩緩道:“不過就是取個心安。後宮人多了,事非就來了,事非來了,看熱鬧的人不嫌事兒大。”
嫣華宮依舊死氣沉沉,索性住的人有了些盼頭,周遭流動的行雲(yún)都彷彿稀薄了些,透進閃耀的金光。
琳瑯再次見芙儀,她不夠熱情,卻也不算冷漠,客套地請琳瑯入座。“我這嫣華宮無人服侍,想請夫人飲杯熱茶怕是不能,還望夫人不要嫌棄。”
“無妨。”琳瑯態(tài)度謙和,“你找我來,必定也不是爲了請我飲茶,有話直說吧。”
芙儀頷首,坐在琳瑯身邊的玫瑰大圈椅裡,說道:“夫人是明白人,也爽快。芙儀戴罪之身,本不該有任何指望。承蒙夫人不棄,爲芙儀請御醫(yī)診治,身子骨利索了不少,心情舒暢,想到了夫人的好。”
說話間芙儀眼眸瞟了眼琳瑯身後的靜如,靜如隨琳瑯赴嫣華宮之約,打起十二分精神。琳瑯留意到了芙儀話中有意,怕是當著靜如的面不好直陳,她這玲瓏宛轉(zhuǎn)的心思若是卸下了防備,對誰都是善良而可親的。“靜如,剛纔來之前讓你帶了些新貢的碧螺春,不如你去沏壺熱茶來,我與芙儀品品。”
靜如屈膝蹲福,夫人開腔發(fā)話了只能遵從。
芙儀看靜如退下去的背影淡淡笑了,“靜如姑姑便是對我一百個不放心,難不成我是吃人的老虎,還會妨害到夫人不成。即便我心中再是不甘心,事實終究是事實,皇上是我的叔叔,我怎麼能對他再心存幻想?”
琳瑯倏然一笑,溫和而平靜,如同這午後撒入大殿中幽幽的光暈,徐徐盪漾在波光瀲灩的空氣交疊間。“靜如不知道這層關(guān)係,怪不得她。”
“我真是羨慕你。苦盡甘來。”芙儀漫溢著款款的笑意,含蓄又內(nèi)斂,尉遲珩讓她一人在嫣華宮修身養(yǎng)性,到底消磨了她的戾氣。“我出身高貴,最終卻一敗塗地。”
琳瑯無從安慰,她本就不擅長安慰,只是面對芙儀,更有種居高臨下俯視她的意味在。這種倉皇的幸福感讓琳瑯有些難以駕馭,她如今的幸福也是那麼岌岌可危,而她曾經(jīng)的不幸卻是那麼觸目驚心。世人都道她狐媚轉(zhuǎn)世,色侍君王,把尉遲珩迷惑得暈頭轉(zhuǎn)向,不惜爲她罷黜後宮,卻嫌少有人知道尉遲珩的天下若是沒有琳瑯的推波助瀾,不見得就能成就今日的作爲。
琳瑯莞然一笑,如幽咽的冷泉。“不必羨慕我,只要你不再固步自封,坦然接受現(xiàn)狀,總會有撥開雲(yún)霧那一日。”
話趕話都說到這份上,芙儀若再不挑明,琳瑯照舊跟她兜圈子。芙儀索性心氣一沉,這回特意請琳瑯過來,可不是感謝她請御醫(yī)這件事。“此番請夫人過來,確實仍有一事。”
琳瑯心眼剔透,早知不只是感激那麼簡單,芙儀必定另有打算。既然來了,便也施施然聽了。“願聞其詳。”
芙儀扭捏了下,抿了抿嘴脣,“我想知道,他是誰?你應該明白,我與叔叔那段過往不堪一提,但他是唯一和我有過肌膚相親的男人。所以,那個男人到底是誰,我想見一見他。”
琳瑯的心在她懇切的請求中被揉疼了,不論芙儀過去有多麼囂張跋扈,草菅人命,至少在姻緣之事上,確實被尉遲珩狠心辜負了,項斯是芙儀生命中最詭辣的一筆,素未平生,卻替他生下早夭的孩兒,何其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