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如閃電的小銀雀兒,於天廊城百里外行進的寒影大軍上空,清脆鳴叫兩聲。
從‘玉’鱗江飛到此處,輕巧的雀鳥,不過用了半個時辰。
蘇錦煜一身戰甲,威風凜凜,器宇軒昂,聽到那聲音,他手微擡,整個大軍轟然停止前行。
他身側的寒影隨‘侍’,縱身飛起,接了銀雀接在手裡,取下字條。
“穎王殿下,是蘇現的來信。餐”
“念!”
“庸西王尚有千里可靠岸,其收到暗人戰報,誤以爲錦箱內裝有制勝法寶,要奪取錦箱。斛”
金‘色’祥雲戰甲頭盔下,風華絕代的俊顏,‘脣’角冷邪微勾,‘豔’若寶石的綠眸卻熠冷如冰焰。
經過多日的連番征戰,他眉宇間更多幾分沉穩的堅毅滄冷。
此刻,他已完全不見曾經的溫文爾雅,一身狼人的狂肆霸氣威嚴四‘射’,體內暗藏的惡獸,在這段時間裡,已然被錦璃的‘藥’丸和他的自制力掌控。
他忍不住感‘激’御藍斯給他磨礪的機會,他也慶幸自己沒有懦弱地,跟隨外公隱居莫黎城,從十來歲跟隨父親出征,戰場註定屬於他。
自從得知錦璃和兩個外甥被珈‘玉’妃設計劫持,他就馬不停蹄,連番奪取兩城,天廊城,是第三個。
六城城主,羣龍無首,在御庸的統治下,本就勾心鬥角,相互防備。
眼見寒影大軍攻無不克,皆是嚇得心膽俱裂。
他又放出話,各個城內派了千名暗人,裡應外合,因此才能快捷取勝。
各城城主,紛紛閉城,嚴防暗人潛入,也不敢冒然與其他各城通信。
他又得蘇世韜,軒轅玖,御胭媚的相助,因此,才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御庸還不算太蠢,看出癥結在錦箱!
“哼哼……本王的錦箱多不勝數,既然庸西王喜歡錦箱,本王就賞給他兩個!”
他側首,看向身側的軒轅玖。
“你的易容‘藥’丸可帶了?”
“還有一瓶,足夠用的。”
軒轅玖一身銀白軟甲,多日來,歷經風霜,依然肌膚白皙,俊秀如天神。
“那老魔怪敢讓他老孃抓本王的妹妹和外甥,本王就讓他們——骨‘肉’相殘!”
蘇錦煜叫了寒影護衛上前來。
“去,潛入天廊城內,找個御庸轉變的兩個‘女’子和男子,把他們易容成珈‘玉’妃和御月崖,御胭媚,裝進箱子裡,送給庸西王當見面禮。”
軒轅玖正閒得無聊,這個主意,惹得他頓時玩心大起,忍不住就想添點樂子。
“錦煜,光有這箱子和易容者還不夠。”
“哦?”
“還該散出謠言,說京城的珈‘玉’妃和御月崖是假的。吸血鬼的血脈牽引,該拿來大做文章纔好,免得‘浪’費,就算御庸認得出哪一個是自己的母親,可分辨不出,哪一個是轉變的子嗣,哪一個親骨‘肉’。”
蘇錦煜讚賞點頭一笑,側首對他豎起拇指。
“軒轅玖,你果然如錦璃料想的一樣,狡猾!”
“哈哈哈……錦璃料想錯了,本皇子是好人!”
他這麼好,這麼愛她,她卻偏不看他一眼。
若她在西山獵場那一日救他時,就應下和他成婚,今時今日,他們的小狼崽都該滿地跑了。
後來,他模仿御藍斯的筆跡,寫信給伏瀛,才知……
在她的前世裡,御藍斯死在她面前,他也死在了西山獵場的樹林中。
父王爲他的死,掀動一場吞滅大齊的血戰。
而血族,趁著父王攻打大齊,對狼族發動戰爭……他的兄弟姐妹,全部慘死。
因此,今生今世,得她兩次相救,每晚入夢,有她溫柔相伴,他該是心滿意足纔對。
這一仗打完,她定會對他刮目相看。
他在努力,變成她期望的男子。
他在努力,愛她所愛的人,做她喜歡的事。
他在努力,償還她的兩次救命之恩。
他在努力,爲她而戰!
他期望勝戰凱旋的一日,她見到他時,不再那樣爲刻意避諱御藍斯而對他淡漠。
她只要對他說一句,“頤兄,你變了”就好。
黑濃的暮‘色’,與飄渺的霧靄,籠罩千年橡樹覆蓋的血族皇宮。
密如雲的宏大樹冠之下,深深淺淺的燈火,‘交’織成幻若仙境的美景。
宮人們正在潔白的圓亭內,準備著盛大的晚膳。
舞伶,樂伶,御膳宮‘女’們來來往往,井然有序,步履迅疾。
因思允妃和珈‘玉’妃帶各自的孫兒們入宮之後,狩獵之事,甚囂塵上。
太皇御尊將嫡出與庶出的皇孫全部召集,儲君之位,勢必要憑最公正公允的方式角逐。
滿朝官員對此事不敢妄加置評,個
個噤若寒蟬,只默默忙於自己的份內事。
經過太皇的殘酷清除,朝堂內的斜枝雜葉,以及暗藏的黨羽紛爭,已然不存在。
所有臣子,都經過他嚴密的考驗方纔重用。
因此,他們不敢站在任何一位皇孫背後,指手畫腳。
尊貴絕美的皇孫、公主、郡主、世子們,皆是盛裝華服,斂住了往日的桀驁不馴,靜默無聲地趕往晚膳,個個神‘色’小心,不敢有絲毫怠慢。
嬌小的御雪兒,從人羣裡沒有看到御藍斯和南宮恪,忙跟上御薔和御之煌。
“皇姐,皇兄,你們聽說了嗎?思允妃打扮的‘花’枝招展,入了皇祖父的書房,就不曾再出來過,恐怕是已經……”
小丫頭說著,兩個小手握成拳相併,拇指捧在一處,眼神曖昧地眨動。
御薔伸手戳了下她的腦‘門’,命她不要多嘴。
“思允妃忙於給自己的孫兒邀寵,無可厚非。她曾是皇祖父的妃嬪,‘侍’寢,是最尋常不過的事。皇祖母爲我們,亦是不得不擱下萬年仇恨,對皇祖父卑躬屈膝。不過,人家御少澤和御月崖與各自的祖母都是一條心,我們……哼哼……”
她嘲諷地搖頭一笑,冷睨了眼身側的御之煌。
“我們雖然人多,卻如一條兩頭毒蛇,南轅北轍,不思進取,不懂珍惜,不辨形勢,甚至還相助仇敵,大肆生事,唯恐天下不‘亂’。”
“薔,你是在說爲兄麼?”御之煌‘陰’沉斜瞅著她。
“之煌兄是嫡孫,自是不稀罕皇祖母多費心思的。”
御雪兒見凌一站在涼亭內,親自檢查一應物品,忙拉著御薔過去。
凌一看了眼姐妹倆一眼,嗅到御薔身上又有其他男子的氣息,不禁凝眉微皺,離得她們遠了些。
御薔被御雪兒慫恿推了一下,婀娜地身子直撞倒凌一身上。
她嗔怒瞪了眼御雪兒,尷尬地慌忙退開。
凌一也嫌惡地拉開距離,‘陰’沉瞪了眼不規矩的御雪兒。
見御雪兒嚇得小臉兒蒼白,御薔忙勾住凌一的手臂,把他拉到亭子外,壓低聲音說道,“凌一,問你件事兒。”
凌一不著痕跡,從她手中‘抽’出手臂,“公主有話請講,沒有必要拉拉扯扯。”
“皇祖父和思允妃在書房裡幹什麼了?”
“這樣的問題,公主不該問,我也不該答。”
“他們那個了?”
“……”凌一側轉過去,雙眼銳冷盯著進入亭子內的人,不放過他們的任何舉動。
御薔轉到他身前,擡手在他眼前擺了擺,命他正視自己。
“凌一,你若繃著臉,就是他們沒做。”
凌一就忽然笑了,眼眸微瞇,‘脣’角淺揚,就是這樣微微一點漣漪,卻有千樹萬樹梨‘花’開的驚‘豔’感。
御薔看著他,微怔失神。
凌一見她神情古怪,頓時斂去笑意,遠遠避開去。
見往來皇子公主衆多,他鬼魅般,不動聲‘色’退避到遠處的暗影裡。
御薔卻頓時恍然大悟,‘精’心描畫的俏顏,陡然變得異常難看。
她轉身,沿著橡樹林下的路狂奔而去……
御雪兒忙跟上她,“皇姐,怎麼了呀?”
“去找七哥,那思允妃不知道給皇祖父吹了什麼枕邊風呢,我們得防著!”
“這麼說,皇祖父又背叛了皇祖母?”
御之煌瞧了眼姐妹倆離去的方向,心底隱隱一沉,視線轉而搜尋御月崖。
亭子裡,一位宮人恭敬給御月崖引著路,讓他坐在了距離主位不近不遠,卻又異常顯眼的位置上。太皇於龍椅上只需一側首,就能看到他。
御之煌隨手從袖中取出一個‘藥’瓶,手指伸進裡面蘸取一點液體……
“月崖,剛纔我就找你,原來你在這兒呢!”
“之煌兄!”御月崖忙起身行禮。
御之煌熱絡上前來,繞過桌案,湊到他近前。
“你知道嗎?蘇錦璃是從宮外被救回來的,而且,她這一病不起,老七可能不參加狩獵了。”
御月崖被他的話吸引,不禁暗咒,他和祖母一番籌謀,難道……是中了御藍斯的詭計?!
他只顧思忖,沒有注意到,御之煌的手指伸進了他的血盅裡。
凌一在亭子外的暗影裡,把那一幕看在眼中,沒有吭聲。
那邊,御薔和御雪兒穿過宮道時,身側突然一陣冷風呼嘯,一位手拄鹿首柺杖的銀髮老者步履匆促地奔了過去。
“那不是伏瀛國師嗎?”御雪兒仰頭看皇姐。
御薔亦是狐疑不解,“他走得這麼急,該不會是七嫂病情有變吧?”
姐妹倆正說著,身側竟又衝過一個黑影,卻是風塵僕僕的彌裡。
他竟瘋了似地,慌不擇路,直接從兩姐妹之間奔了過去。
御雪兒被強大的風衝擊,直撞到了宮牆上,忍不住臭罵,“哪個不長眼的‘混’蛋?!敢撞本公主?!”
彌裡未停。
御薔迅速扯起御雪兒,“恐怕是真的出事了,快去瞧瞧。”
寢宮佈置典雅溫馨,層層紗幔低垂,隔絕了外殿的驚擾。
御藍斯更換好紫紅的禮服,仍守在‘牀’前,寸步不離。
修長的大掌握住嬌軟暖熱的柔夷,因她體溫平穩,脈搏恢復健康,他安然揚起‘脣’角。
如描畫的黛眉微蹙了一下,他疑‘惑’看自己的手,不禁懷疑自己用力過大,忙放鬆了力道,輕輕地,把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今晚晚膳人多,還有些是你不曾見過的,都是我的兄弟姐妹。他們不見得都是好人,卻都應該見一見。看御尊那意思,是要清殺某些不肖子孫,說起來,本王也在其列。”
錦璃似聽出他話中對那些人的厭惡,以及,暗藏的殺機,眉頭越是緊皺難解。
“愛妃又該勸本王收兵了,既然想,別這樣睡了,開口同本王說說話吧。”
他大手隔著錦被,落在她腹部,輕輕地,又灌入沉綿的內力。
“你從前總說,不願躺著,不願坐著,如此對胎兒不好,現在這樣懶惰,‘女’兒們怎能好?”
察覺到背後的層層簾幕掀動,他無奈嘆了口氣。
今晚家宴特殊,他必須前往,也打算好了,稍坐片刻就帶兩個兒子返回來陪她。
他希望,她醒來之後,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東配殿內,嬤嬤們還在忙著給兩個小世子更換禮服。
此刻進來的是一身銀白禮服的南宮恪。
這座寢宮,是御藍斯爲皇子時和母妃曾經居住過的。
母妃自這裡離開,當初他和錦璃曾在這裡也有過一場不太順利的婚禮,這座宮殿裡盛放了太多淚與別離。
南宮恪不喜歡這裡,也不喜歡這滿皇宮令人壓抑窒悶的橡樹。
見御藍斯在‘牀’前的椅子上未動,他嘆了口氣,只得上前來。
“已經打探過,康恆被審問之後,關押在了御尊寢宮的暗室內。”
“既然御尊秘密關押康恆,而非收押大牢,顯然……我們進攻西部六城的事,他早就已經知曉。”
御藍斯一番深思,鷹眸裡閃過一抹深重的殺氣,今晚,必有人會死,若非別人,便有可能是他和南宮恪。
“恪,父皇和皇祖母那邊,可有話?”
“沒有,皇祖母只催著儘早去。”
南宮恪話剛說完,簾幕呼嘯飛揚,他忍不住轉身防備。
御藍斯卻靜坐未動,俊顏卻肅冷的威嚴繃緊。
“恪,別出手,是伏瀛和彌裡。”
他們這樣急迫衝進來,定是有急事,而且,定於錦璃有關。
他於椅子上,只是轉過身來,並沒有鬆開錦璃的手,心底隱隱悲涼悽清。
伏瀛握住魔球,雙膝跪地,“殿下……”
“國師,起來說話。”
在他記憶中,伏瀛從沒有這樣恐慌過。
就算行禮,這老狐貍亦是存著三分恭敬,只象徵‘性’地俯首,得他允許,乾脆禮也不必多行了。
如此雙膝跪地,毫無疑問,他定是遇到了束手無策的事。
“還是我先說吧!”
彌裡頹敗走到‘牀’前,見錦璃半死不活的樣子,整個人似被‘抽’走了骨架,崩潰地跪撲在‘牀’沿。
御藍斯被他跪得震驚一凜,不禁懷疑,‘牀’上的‘女’子已死,不禁懷疑,她的心跳和脈搏,都是自己憑空想象的。
深邃的鷹眸泣血般,陡然灼紅,怒焰狂烈。
他不安地不禁握緊了掌中的柔夷。
南宮恪也臉‘色’鐵青,“彌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彌裡忙把事情經過細說一遍,此刻想來,仍是‘毛’骨悚然。
“那道士,彷彿是屍骨腐爛已久,突然枯敗成塵。這些年,我抓捕過太多人,那道士,是唯一一個從我手上溜走的人。”
御藍斯僵在椅子上,彷彿凝成了一尊美麗的冰雕,一動不動。
他視線未看錦璃,始終盯著跪地不語的伏瀛。
伏瀛擡不起頭,恨不能一刀砍了自己。
他從袖中取出魔球,雙手放在地上,“殿下……”
御藍斯這才尋到自己的聲音,卻意外地低沉靜冷。
“本王不要聽任何解釋,本王也不要看魔球裡的那場該死的儀式,你只告訴本王,如何才能讓她回來,或者……你告訴本王,如何才能讓那一世的康恆——死無葬身之地!”
“首先,得娘娘願意回,才能回——返回之路,即是死路。”
南宮恪一把將他從地上拖起來。
“康恆呢?如何殺了他?他若不死,這樣的事難保不會發
生第二次!”
“只有一人可以除掉他。”
“誰?”
伏瀛無奈地嘆了口氣,“現在,已經變成狼人的康恆。”
御藍斯搖頭,“康恆再蠢,也不可能殺了自己。”
南宮恪亦是不同意。“康恆若不在,我們如何證明御庸的死罪?御庸罪證不足,我和哥將死罪難饒,還可能牽累兩個孩子一起被斬!”
“伏瀛,本王去!”
御藍斯知道,錦璃還在,所以,他不肯放手,另一隻手也撫在她的臉頰上。
但是,他無法忍受,另一個世裡,另一時空裡,那人肆無忌憚地爭搶她!
“殿下,蘇錦煜,軒轅玖皆是前世早亡,都不能去,而恪皇子命數早已改變,他逆天而行,追隨王妃娘娘跨越三世,若是再逆天而行,必然灰飛煙滅。唯有康恆,能通過那艘船,走進王妃娘娘的前世。”
伏瀛剛說完,御藍斯手中的柔夷突然垂落到‘牀’沿……
而滾在地上的魔球內,本是躺在祈鳳臺上的‘女’子,卻有了反應,她在咳嗽,她在適應新的身體,所有道士的咒語化爲神奇的力量包裹住她和康恆。
康恆猛然將她扯進懷裡……
御藍斯憤然一腳,將魔球從窗口踢了出去。
殿內陡然一片死寂,四雙眼睛皆是盯在那隻白皙柔美的手上,手背上紅潤褪去,青脈突出……
剛剛趕到的御薔和御雪兒衝進來,就見南宮恪,彌裡,伏瀛,都臉‘色’悲慟。
御藍斯則突然站起身來,衝了出去。
御薔看出‘牀’上的錦璃不對勁兒,心驚地走過去。
她聽不到錦璃的呼吸和心跳,卻清楚地感覺到,在她腹中的一對兒小侄‘女’,正憋悶地掙扎。
“七嫂,七嫂……”她跪在‘牀’前,抓住錦璃的肩,嘶聲尖叫,“你不能這個樣子,你不能不要孩子……七嫂快醒醒……”
御雪兒恐懼地不敢再靠近,她衝到南宮恪面前,“你不是神醫嗎?你不是愛她嗎?爲何袖手旁觀?”
“是,我不能袖手旁觀!”南宮恪回過神來,見御藍斯已經不在,驚駭失‘色’,忙跟了出去。
彌裡和伏瀛相視,也奔出去。
御薔頓時明白,錦璃定是還有救。她忙把御雪兒拉到身前,“你去找父皇,問他要冰魄聚魂丹,或許還能保住這身體和兩個孩子。”
“是。”
御雪兒奔出去時,就見南宮謹抱著無殤,像是一隻茫然絕望的幽魂,詭異靜站於‘門’外。
她慌得腳步微停,不知該說什麼好。
“冰魄聚魂丹……我和你一起去取。”南宮謹小臉上始終沒有任何神情,把一臉恐懼的無殤放在地上,“自己爬進去,和御薔姑母一起陪孃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