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璃瑩白若水蔥的指,閒雅擺弄著琥珀色的水晶茶盅蓋,心裡考慮地卻是,這方羽珠……該殺,還是該留。
“你過第一關,是僥倖,過第二關、第三關,則是因急訓過百次。說起來,皇后娘娘爲讓殿下得一個稱心如意的女子,的確耗費了不少心思?!?
方羽珠豐盈若銀盤的臉僵冷如灰,價值百萬兩的珍珠牡丹梨花脂浮在雙頰,本是精緻的飛霞妝,詭豔淒冷,彷彿冷卻的血污妗。
她低著頭,終是難抵涼亭內壓抑的沉寂,苦撐良久的面具倏然崩碎,擡頭時,眸色煞然豔紅凌厲,狠戾逼人。
“郡主如何得知這些?”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錦璃淡看她的血眸,輕一擺手,寬容地讓她死個明白。
青帛上前,把血族太后的信放在桌面上。
方羽珠看到血族太后秀雅的筆跡,忙跪下去,“郡主開恩!羽珠雖然帶著目的而來,至今卻不曾傷害過殿下,羽珠……羽珠是真心喜歡殿下……跬”
青帛手按在腰間的長劍上,探看錦璃的神情。
錦璃擺手示意她退下,她輕聲一嘆,憐憫地俯視著方羽珠,一時間亦是左右爲難。好端端一個女子,被人當了刀槍劍戟。
她猶記得御雪兒做客王府時,對方羽珠的評價。
“一曲扇子舞,頗爲豔俗,但七哥瞧著喜歡,牽了她的手,就允她坐在身邊。”
且不論方羽珠的姿色如何,演技的確上乘。
御藍斯睿智如斯,能於衆人前將此女子收在身邊,他當然並非喜歡她,而是因爲,這是皇后選的女子,皇后是他父皇的正妻,他要給父皇幾分薄面。
權勢交易,女子如衣如禮,禮尚往來。
御藍斯收下方羽珠,把西門向蝶推給了御之煌,擺脫一個大麻煩。
相較於西門向蝶,方羽珠反而討人喜歡些,至少她安安靜靜,不擾人清夢。
“方小姐,求我沒用,生殺大權不在我手裡。太后懿旨派你們入住攬月小築,是爲昭告天下,對臣民們有所交代。你來,卻是爲何?暗殺殿下?還是……有其他目的?”
方羽珠已然跪在刀刃上,不得不幾番斟酌。“郡主也是有家人的,若郡主如此熟知血族的一切,也該知道,我方家……是依附於西門王族的?!?
錦璃隨手從袖中取出彎刀,抵在她的脖頸上,“本郡主沒有耐心看你裝可憐,是問你此來的目的!”
方羽珠沒想到,這善良的人類女子竟然也有狠毒的一面?!
“皇后娘娘命羽珠俘獲殿下的心,再設計殿下謀逆罪證,離間陛下與殿下的關係,探查莫黎城的疏漏違法之事,以除掉殿下,奪取莫黎城?!?
錦璃收回彎刀,“既如此,你暫住在攬月小築吧。當然,本郡主如此安排,並非是選定你爲溟王妃,而是爲了保護你,和你的家人。希望方小姐能體諒本郡主的苦心?!?
方羽珠再也擡不起頭,她手撐在地面上,肩頭上彷彿壓了千斤重,腰身亦是難以挺直。
在攬月小築內,她是最有自信的女子,在蘇錦璃面前,她卻黯然失色。而且,這女子善良仁慈,處事周全,不但叫人難生妒恨,反而令人心服口服。
“郡主對我一家的救命之恩,羽珠銘記於心。”
“這事兒沒結束。方小姐,你現在應該想一想此刻西門冰玉在想什麼?”
“皇后娘娘的心思,豈是羽珠這等小女子能揣測的?!”
錦璃挑眉笑了笑,死到臨頭還有心思演,她是聰明,還是蠢?
“相較於西門向蝶,你們方家與她無親無故。你若拿到溟王的首級,血族王陛下必然詳查此事,若水落石出,西門冰玉獨善其身,定把你們方家推到風口浪尖,當了替罪羔羊。”
方羽珠靜默。
“血族王身邊多少女子來來去去,獨西門冰玉能安坐鳳椅這些年,沒有一些卑鄙兇殘處事無痕的手段,她豈能走到今時今日?!”
“郡主教誨,羽珠銘記於心?!狈接鹬閾沃孛?,艱難起身,恭敬倒退著出了涼亭。
青帛忍不住疑惑,“王妃,爲何不乾脆除掉她?”
“殺了她,殿下豈不是多了方將軍這個仇敵?方羽珠明白了剛纔那番話,定然會轉告她的父親,你覺得憑方將軍的睿智,是會繼續站在皇后那邊?”
青帛恍然大悟,“方將軍城府深沉,他就算不背叛皇后,也必然心生忌憚,不會再效忠。如此,殿下便少了一個敵人?!?
“派人時刻保護方羽珠,免得西門冰玉派人暗殺她?!?
青帛聽得心服口服,忙單膝跪地,“遵命!”她領命便退出去安排。
錦璃卻反而挫敗地依靠在椅背上。
她只是想爲心愛的男子選一個最合適的女子而已,這心願相較於奪取天下,該是小事,卻這樣的小事……竟也難做成。
這些女子何其有幸,生得永生絕美的皮囊,家世亦是拔尖兒,卻……太不爭氣。
“蘇錦璃,九位美人兒都被你趕走,你卻一副受害者的姿態,還在這邊假惺惺地長吁短嘆,卻是爲何?”
伴隨低沉戲謔的打趣,那一襲紫紅妖豔身影,風一般倏然入了亭子裡。
淡雅的龍涎香伴著濃重醇厚的酒香,那一身狂傲的邪氣盡數迸射。完美的脣角噙著一抹邪笑,因飲了酒,雙頰有胭脂色的紅暈,眼角眉梢裡更是因三分醉意,說不出的妖媚。
錦璃一擡眸,便生生移不開眼。視線幽幽描畫過他的眉眼,脣瓣,落在他性感的喉結,忽然就……口乾舌燥起來,忙低下頭端起茶盅,本來暖熱的花果茶,已經涼透,正好可降火。
一隻大手卻伸來,把茶盅拿過去,就淺嘗了兩口,酸濃的味道,繞在舌尖上,絕美的五官皺成了一團。
“這裡面放了酸梅?”他最是吃不得酸。
錦璃接了茶盅過去,讓青繡給他準備醒酒湯?!拔椅缚诓患?,廚子說酸梅可以開胃,所以就加了七八顆。”
“喜歡這東西,我讓他們多備些?!庇{斯不動聲色,看了眼桌案上的菜,命令亭子外面的寒冽,“厚賞廚子?!?
錦璃忍不住問,“外公呢?”
“那酒烈,他喝了兩口就醉倒,胡鬧了一陣,又說了許多你小時候的趣事,害我飯都沒能吃成。我命人扶他去寢宮歇息了。”
他一掀袍子,颯然坐下,貴雅的姿態,一如坐在王位上,大手拿起她的筷子,夾了菜就吃起來。
廚房裡早備了醒酒湯,青繡端過來,還是熱的。
錦璃接過醒酒湯,給他放在手邊,“菜都涼了,讓他們拿去熱一下吧?!?
“本王其實不餓,只是想嚐嚐你吃過的菜是什麼味道。這廚子是從城內的江南菜館內請來的,聽說是最好的,你可吃得慣?”
“很好吃。”錦璃眼眶頓時酸熱,見他每個盤子裡都嘗一點,忙道,“在大齊皇宮裡,那些皇子們用膳,都是身邊貼身的人試吃,你竟這樣隨意拿了筷子便吃,不怕有毒?”
夾菜的筷子懸在盛放了元寶蝦的盤子上空,他的耐心全無,口氣陡然冷了三分,卻不忍怒聲苛責。
“蘇錦璃,別以說遺言的方式,和本王說話,也別以交代後事的方式,爲本王做事。此次選妃之事,本王容忍了,下不爲例。”
錦璃知道他一雙銳眼,遲早會看穿她的目的,沒想到,竟這樣快。
“阿溟,難道你不希望有個能與你一樣的女子,陪伴你永生永世?”
他心口痛得一縮,丟了筷子,扣住她的手一扯,巧妙的力道,讓軟軟的嬌軀正橫於懷中來。
無視她低呼抗議,他俯首飛速在她脣上輕吻,大掌不著痕跡輕按在了她的平坦的小腹上。他霸道埋首她頸窩裡,呼吸著甜暖醉人的氣息,心痛欲裂,聲音變得危險而低啞。
“這世上沒有比你更適合本王的女子,再把本王往外推,本王以後不吃菜,只吃你。”
錦璃低垂眼眸,羞惱地推他,“滿身酒氣,不要這樣……唔……”伴著酒氣的熱吻狂肆封緘她的抗議,卻不經意地醉了她的心魂。
他這樣愛她,她怕極了自己會上癮,會……不捨得離開。
夜涼如水,秋風清冷,她卻感受不到涼意,敏感的肌膚,隔著衣裳,被健碩的身軀熨燙,灼熱的呼吸,刷拂過她的發,引得她輕輕戰慄……
堅實的雙臂環住她的腰際,她清楚感覺到他的異樣,心頭不由輕悸,手臂攀住他的脖頸,粉光若膩的雙頰愈加嫣紅。
他卻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動作,只埋首她頸窩,隱忍得粗重喘息。
她擔心地撫上他滾燙的臉頰,“阿溟,我們回宮吧,今兒累了,我們早點歇著好不好?”
這小妖精,是在故意邀請麼?他擁緊她,小心避開了她的腹部。
“可……本王還有政務要處理,也得命他們準備明日啓程之事?!?
“這麼快就要去京城?”
“趕路需要三五日,再遲了,怕來不及?!?
“什麼來不及?”錦璃一頭霧水。
“沒什麼?!彼斎徊粫嬖V她,皇宮的選妃大典已然一切就緒,就差她這正主兒抵達。
她賴在他懷中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這麼說,今晚你不陪我?”
“本王儘快處理好一切,就回來陪你!”
他指尖撫過她剛被吻地紅潤微腫的脣,鷹眸輕灼微閃,旋即將她抱出了涼亭,直接將她放在肩輦上,命在涼亭外待命的青葉和青蓮,護送她回紫宸宮。
冷風陡然襲來,錦璃不由打了個冷戰,滿身溫存的暖意也被吹散,腦子頓時恢復清醒。今晚,他很奇怪。竟然,忍住了,不再碰她?!
肩輦起行,她忍不住回頭,沒想到那貴雅豔逸的紫袍身影,在涼亭前正看她,偉
岸的身軀背光而立,影子長長地映在地上,彷彿幽長纏綿的曲子,追隨了肩輦。
俊顏上雖有笑,她卻看不出什麼端倪,對視片刻,她便雙頰滾燙,忙轉回頭來,眼淚卻簌簌滾下腮畔……
他這樣好,爲何前世的前世,前世,她經錯過了呢?
這一晚,錦璃睡得並不安穩。
她夢到一隻小小的吸血鬼,像極南宮恪畫上那個叫南宮謹的孩子。
他的呼吸,他的溫熱,他的髮絲,他的眼睛,宛若真實,她刻意觸摸到他,刻意聽到他爽朗的略帶沙啞笑聲。
母子倆就這樣坐在恢弘富麗的漢白玉宮殿前,看著朝陽升起。
他小手指著穿破雲層的火球,笑著喚她,“母后,你看,好美呀!”
豔若仙童的小臉兒,卻在豔麗的朝霞下,轟然起火……
“不,不要——”她手足無措地大哭大嚷,喊著救命,卻無人趕來,她揮著袍袖爲那孩子撲火,去只打得火燼四散,一切化爲烏有。
“謹兒,謹兒……”她驚得坐起身來,心口痛得厲害,太陽穴突突直跳,周身陣陣發涼。
身側一隻溫熱的大手伸過來,把她拉進寬闊的懷中,指尖輕輕拂掉她額上的汗珠。
“做噩夢了?”
聽著他穩健的心跳,她才恢復平靜,卻不記得他昨晚是何時回來的。
“我夢到那孩子死在我面前,他在陽光裡灰飛煙滅?!?
“他是混血兒,不怕陽光。剛纔只是夢?!?
“可,南宮恪說,那個孩子不存在了,我想弄清楚那些事情。阿溟,如果你知道一切,可以……告訴我嗎?”
他於昏暗的光線裡,幽冷看著帳頂。
“我只知道他曾愛過你,他曾爲報母仇,殺戮成狂,奪取天下。這些我也是從伏瀛國師的魔球中看到的,那個孩子,只是一閃而逝,國師的力量只能支撐片刻,無法看得詳盡?!?
他大掌輕撫她的髮絲,簡單敷衍說著,心裡隱隱不安。
孕期的女子最宜胡思亂想,他能告訴她這些,卻終是怕她知道全部,他怕她會不顧一切回到南宮恪身邊……
那個與他有著相同血統的男子,雖然與他無任何牽引感知,卻讓他恨不得,殺不得,亦無法言好。
那一年母妃有孕,即將臨盆,他被皇祖母帶去了避暑行宮。
再回來,母妃消失無蹤,父皇重病臥牀。
父皇痛苦地眼窩凹陷,不肯進食,病容憔悴地彷彿隨時會死去。
他枯槁地大手摸在他的頭上,說,“溟兒,你本可以有個弟弟,一個和你一樣強大,美麗,不怕陽光的弟弟,可……父皇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弟弟,也對不起你母妃……”
記憶中,他第一次看到父皇落淚,悽豔的血淚模糊了父皇俊美的臉,他如白玉似地臉變得枯槁蒼灰。那樣絕望的悲傷,讓小小的他透不上氣。
“弟弟和母妃會找到的,父皇要好起來,如果溟兒沒有母妃,也沒有了父皇……溟兒就成了一個人,父皇不要丟下溟兒……”
幼小的他,隱約感覺到父皇的執念,惶恐的挽留。
他拉著父皇的大手不肯鬆開,徹夜不眠地守護在父皇身邊,便是那樣,才把父皇從絕望中拉出來。
南宮恪,毫無疑問,是他和父皇多年來要找的“弟弟”。
可他卻與他,與父皇沒有任何感應,既然知道一切,卻還是視他爲仇敵。
這樣的親弟,他如何與他相認?!
那一世,南宮恪殺死了所有人,獨留錦璃在身邊。
他本是效忠康邕,卻把康氏皇族屠殺殆盡,連寧安王一家也沒有放過。
他從未到過血族,卻率軍遠征血族,直殺到父皇面前。
他質問父皇爲何把母妃拋下,質問父皇爲何愚蠢地讓西門冰玉安坐皇后之位,質問父皇爲何冊立殘殺兄弟的御之煌爲儲君,他容不下那樣的父皇,連皇祖母也一併殺掉……
他征討狼族,把隱匿雪山的狼羣全部毀滅。
是因爲,他們……都和母妃的死有關!
父皇和他,都沒有爲母妃屠戮天下的決心。
南宮恪卻做到了,做得那麼決絕,純粹,殺得天下片甲不留。
然而,天下初定,南宮恪稱霸天下,皇后冊封大典上,錦璃卻一身鳳袍華服,拿匕首刺進自己的心口……
親愛滴們,是否還愛著銀髮銀袍的國師大人南宮恪呢?答案出來了,撒花撒花哈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