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夏衍風17歲。
那天,帛家大小姐14歲生日化妝舞會在城東的帛家老宅風光舉行。
本來這只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宴會,藉著慶生的名目發展人脈, 索羅商業信息, 異或, 來一場刺激精心的豔遇。各色商人和社交名媛都帶著妖異的面具, 顧盼生媚, 看似高雅,其實各懷目的。
年少的夏衍風帶著金色的面具,安靜的坐在角落的沙發上, 一言不發,冷峻的讓人不敢接近。
父親已經去聚會中心和人聊天了, 他百無聊賴看著手裡的懷錶, 略微潔癖的眼睛中注視著不遠處的繼母面露嬌色和陌生男人調笑的摸樣, 以及一直在自己身邊打扮的似個公主卻像只蒼蠅一樣嘰嘰喳喳的夏淺婉,少年的眉頭緊緊皺起來。
“怎麼, 哥哥,不舒服嗎?”夏淺婉佯裝著驚訝的不諳世事的摸樣,惹得夏衍風心裡又是一陣噁心。
真不知道她是演慣了純情的摸樣,還是本來就這麼虛假。
他搖搖頭,頗爲不耐煩的站起身來。
“你要去哪?”夏淺婉急忙也站起來, 拉住他的衣袖。
“洗手間。”少年甩開她的手, 連頭都沒有回, 徑直的離開。
夏淺婉躊躇的看著他決然的背影, 心裡已經是瞭然的酸澀, 可是,她真的有那麼討人厭嗎?
轉頭看看不遠處媚眼亂飛的母親, 夏淺婉試著設想,如果她不是她的女兒,如果她可以做自己,是不是,就不會連一個背影都要不到了?
可是,這只是空想,現實往往是如此狼狽。
夏淺婉突然就轟然的坐下了,第一次感覺到很疲憊,也是第一次破天荒的不想再跟著他寸步不離。
夏衍風好不容易擺脫了夏淺婉的監視,重重的舒了一口氣,慢慢延河而走,不經意已經散步到無人的後宅。
擡眼望去,這是一處清幽的處所,綠色的河水勾勒出的一片平靜的水域,波紋浮動,輕微的風吹過槐樹的枝椏,一陣香氣撲鼻而來,頭頂上是一輪半圓的月亮,月光很柔和,皎潔的光芒灑在鏡面般的河面。
夏衍風很喜歡這難的清淨,不茍言笑的嘴角也輕抿起來。
突然,一陣嘩嘩的水聲響起,打破了原本寧靜的氣氛,夏衍風轉過身,疑惑著,這裡只有他一個人,哪裡來的聲響?
然後一聲一聲的響聲更加明顯,動靜也越來越大。
夏衍風心知可能出事了,於是便趕忙站起身,向水聲的地方走。
撥開一層一層樹葉,他終於看清聲音的來源。
原來,是有人落水了!
當下,夏衍風看著水面上漂浮著藍色的裙子,以及似乎已經不再掙扎的人不斷地下墜,他來不及思考第二秒就跳下了水。
河水很冰冷,他咬著牙向前遊,牙關緊緊,眉頭皺在一起,手腳拼命地遊動,避免在冰冷的河水裡抽筋麻木。
總算抓到了女孩漂浮的裙襬,他伸手去拉扯她的腰身,結果她又墜了下去,似已經昏迷,而且求生意識很薄弱……
怎麼,她是要自殺嗎?
夏衍風來不及思考別的問題,只能死命的揪住她的裙襬,幫助她浮起身來,不再溺水,然後拖著她一點一點的往回遊。
總算到了岸邊,他抱著溼淋淋的女孩上岸,仰面放在草坪上,撥開她粘在臉上的頭髮,這纔看見她的臉。
薄薄的嘴脣,蒼白的臉頰,以及小巧的鼻子,緊閉著的眼睛還在顫動,像是被噩夢纏身,痛苦的曲捲著……
他突如其來的一陣悸動,用手碰碰她冰涼的臉,不斷喚。
“醒一醒,醒一醒……”
昏迷的女孩感覺全身都泡在冰塊裡,意識抽離的只剩一點,根本無法醒過來。
夏衍風私四下看看,腦袋裡計算了一下,這裡離宴會廳有十幾分鐘的路程,如果回去再救治,怕是會有危險,可是,現在……
他想了大約幾秒鐘,便放棄了回去搬人的想法,豁出去的脫下自己已經溼透的外衣,裹住她,看著她胸口微弱的起伏,明白她一定是嗆住了水,於是什麼都顧不上想,深吸了一口氣,俯下身,將嘴裡的空氣渡到她小巧的嘴脣裡。
這是夏衍風第一次用嘴脣去觸碰一個女孩的嘴脣,這感覺好像在啃食一團柔軟的棉花糖,甜甜的,柔柔的。
慢慢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渡氣,還是在啃嘴巴,甚至,他還輕舔了她薄涼的脣瓣……
這個人工呼吸進行了許久,終於,懷中的女孩突地咳出一灘水來,漂亮的眼睛也睜開,迷迷糊糊的看著眼前閃耀的金色面具,一臉的迷茫。
“你感覺怎麼樣?”少年火燒般的臉隱藏在面具之後,努力保持鎮定的問。
女孩搖搖頭,又點點頭,平復了許久之後問,“我還活著?”
“恩,你還活著。”
女孩嘆了一口氣,想站起身,但無奈腿腳凍的發麻,剛剛起來就倒在他的懷裡。
頓時兩朵紅雲浮上臉頰,她忙不迭的從他懷中出來,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情景。
“對……不起……”
夏衍風仔細注視著眼前蒼白脆弱的女孩,在初冬的陽光下,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虛弱的似乎馬上就會暈過去。
“爲什麼,要死呢?”他略顯嚴肅的問,絲毫沒有發覺,這個問題是那麼的逾越。
女孩懵然的擡頭,不懂得看著眼前的少年,她看不到他面具下的面容,但是她可以看見他火光奕奕的眸子,沒來由的心裡一慌,想馬上逃開。
可是她還來不及跑掉,夏衍風就像洞悉了她的意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有些咄咄逼人的問,
“告訴我,爲什麼要自殺?”
女孩受驚的想縮回自己的手,眼裡淌出眼淚。
“痛……”
夏衍風此時才驚覺自己有多粗魯,放開她的手腕,但還是擋在她面前,一眨不眨的望著她。
“爲什麼要死?”他第三次問。
“我……”女孩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只好怯生生的說,
“我只是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謝謝你救我,現在我想回去了………”
說謊的眼神閃躲不定。
“不用騙我,我看得出來什麼是失足。”他不留情面的揭穿,女孩的頭更低,爲難的站著,冷的瑟瑟發抖。
“求你了,別問了,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呢?”她好想馬上離開,不想把自己的脆弱狼狽展現在這個陌生人面前。
可是夏衍風還是猶疑著,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對這件突發事件有那麼大的興趣。但是看著她冷得發抖的身體,他還是放緩了語速,有意往她身邊挪了一點,想用體溫溫暖她一點。
女孩感覺到他的靠近,臉上竟然像燒起來似地,吞吞吐吐的說,
“你不要再靠過來了……謝謝你救了我,可是我現在真的要回去了……再見……啊……”
原想逞他不備馬上逃離現場的她,卻被他拉了回來,直接緊緊地困在懷裡。
夏衍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就是想知道讓她絕望的事情是什麼,倔強的拉鋸著這次莫名其妙的相識。
“你放開我,好不好?”女孩開始害怕了,難不成他是壞人嗎?
“你告訴我原因,我就放開你。”他擁的更緊。
“可是……”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也不能……”逼她啊。
“快說。”
女孩終於還是妥協,低下頭,在他懷裡,被他濃重的男性氣息籠罩著,幽幽的說,
“我媽媽過世了,我很想她……”
一句話就牽出了夏衍風的心緒,他不由得摟她更緊。
女孩想起自己的媽媽流著眼淚,彆扭的想掙開他的鉗制,
“我已經說了,可是讓我走了嗎?”
就算是救命恩人,他也不能這麼逾越,這麼隨便抱著她呀,而且,她現在的心真的好亂好亂。
“可以。”這次他也發現了自己的過分,懊惱的檢討自己怎麼突然失控了,於是鉗制她的力量鬆下來。
女孩急忙的想跑開,轉頭大夢初醒的懇求。
“我要走了,如果可以,請你幫我保密,好不好?”
夏衍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強裝堅強的樣子,眼眸裡閃著光,
“可以,但是,你告訴我你的名字。”
女孩遲疑了幾秒,好像在糾結什麼,然後終於輕輕說,
“我叫帛願柔。”聲音輕不可聞。
“原來是這次生日宴會的主角。”夏衍風沉沉的笑了。
怪不得這場生日宴會一直沒有見到壽星,原來她跑到這裡來準備把生日變忌日,不過也難怪,他前段時間也聽父親說過帛家的夫人一個月前去世了,可是無奈帛家急需這次生日聚會來拉攏資金,結識投資方,於是這場名不副實的生日會才如期舉行。
他心裡閃過連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慶幸,笑容綻開,但也略帶威脅的說,
“我可以保證不去向別人說起,但是,”他定定望著她,“你也要保證,你不會再自尋短見。”
女孩愣了一愣,隨後露出了一個似有似無的苦笑,緩緩地點點頭,
“好,我答應你。”
夏衍風滿身溼儒的看著那抹藍色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裡,過了好久,他撫上自己的嘴脣,像個傻瓜般,壓抑不住的露出微笑。
“帛願柔。”他低低呢喃,聲音裡有濃濃的欣喜。
轉眼,他看見草地上靜靜的躺著一個亮閃閃的東西,他俯下身撿起,似乎一個兔子形狀的髮夾,閃著幽藍的光芒,像她的主人那樣。
“小兔子……”
夏衍風眼亮了起來,小心的把髮夾放在手心,好像生命別開生面,也像天光雲影,不知不覺拼湊出模糊的未來。
他突然覺得那些不好的情緒都變的不再重要,因爲這短短的一個小時,他撿回了遺失很久的開懷。似乎,命運開始了真正的旅程。
從那一刻開始,他便時刻想起那個清麗脆弱的女孩,直到,他在多年後學成歸國,掌舵達觀,於是便開始精心佈局,只爲尋回那個多年前瘦小的身影。
只是他那時不明白,原來他一直等待和期許的女孩向他撒了一個彌天大謊,這可害苦了他多年的準備,結果他差點娶了她姐姐,也差點因爲帛願柔的私奔事件和小小的事情而毀掉帛家。
然後就是當他終於在帛家老宅再看見另一枚兔子髮夾以及真實的她的那一刻,他壓抑住想要把她碾碎的衝動,咬斷牙齒的對她殘忍了一次又一次,逼走帛涼亦,故意對她曖昧不明,甚至不顧她的脆弱,強行要了她,存心逼著她一步一步來到他身邊。
因爲他一直不懂,初次見面那次,她爲什麼要撒謊,爲什麼不告訴他她是安靜乖巧的帛願安,而不是那個風風火火的帛願柔?爲什麼要他走了那麼多岔路?可是隨著他慢慢了解她,他才明白,她對自己的心臟病有多麼的在意,也是那麼的自卑,什麼都不敢去爭取,不停地看低自己,努力的壓抑心裡所有的慾望……
這樣隱忍的她終於還是化解了他的恨,他不再去在意那次的欺騙,而是決心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全心全意的給她最好的幸福。
於是終於求婚,婚禮,以及爲她建造一個江南。
他無數次的告訴自己,先愛的人是他,一直不看不聽只爲找她等她的人是他,但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是他愛她,要給她所有的安全感,以及一顆自信敢愛的心……
他慶幸自己成功了,在新婚第一天,聽見她在所有面前勇敢地說愛他,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切都沒有了意義,唯獨剩她燦爛的眉眼。
一個個午夜夢迴,他抱著懷裡的她,不斷地輕輕說,
“小兔子,謝謝你終於擁有了一顆自信勇敢的心,謝謝你,在闊別了十年之後,終於回到了我身邊。”
“謝謝你愛我,也謝謝,”他又纏綿的吻上她柔軟的脣瓣,“也謝謝你,爲我孕育生命的延續和希望。”
他決心現在不告訴她十年前的那次天雷地火的相遇,而是把這段美好的際遇,永遠永遠的藏在心裡,一輩子,不偏不離,直到與子偕老,白髮蒼蒼的在日光下,緊緊的牽著彼此的手。
小兔子,我很慶幸,我終究還是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