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梅一愣,見她眼神倒是真切,確實只是想知道實情,並非打什麼鬼主意,便略略上前,低聲道:“回大奶奶,各位姨娘都是不差的。不過,若是論規矩,奴婢倒是聽大爺說起過幾回,說是嬌雲姨娘的規矩最重。禮數最是周全呢。”眼角掃過人羣中,那個最是嫺靜的人兒,掛上一絲不易覺察的厭惡。
林黛玉哦了一聲,看向嬌雲道:“那就有勞嬌雲姐姐了,我今天就把碧月和容容交到你的手上,三個月後,我希望你能還給大爺一個滿意!”
嬌雲一嘴的苦澀,有心想拒絕,可是,人家大奶奶把大爺也給搬出來了,自己若是再去說不,就像是不給她和大爺的臉面,顯著自己胡攪蠻纏無理取鬧!
這個可惡的映梅,就知道她早晚會咬自己一口的。不就是自己沒有答應她麼,哼,你以爲,把她們交給我,就能整得到我,三個月而已,我忍了!
映梅咬著嘴脣,想是心裡得意,想笑不笑的,對著安容容兩人道:“以後,兩位便跟著嬌雲姨娘。要知道,大爺是最看重嬌雲姨娘的。”
林黛玉也不多話,見事情定下來,便手一擡,雪雁趕緊上前來,扶著她:“我累了,你們該做什麼做什麼,這排好的名單,人手一份,從明天開始,沒事不必天天往我這裡來,逢五再來請安。”
衆姨娘齊聲行禮,心道,這個大奶奶卻是怪,一見面,先是把和大爺睡覺的事給安排上了,然後又把新姨娘的事也給指到了她們這邊,現在,就說起請安,逢五再過來,也就是不必天天在這裡立規矩了。這大奶奶,是精明呢,還是腦子少根弦啊,這,這也太寬鬆了吧。
雪雁無人時,便輕聲埋怨著說:“姑娘,你怎麼對她們這麼好?小心,這些人,得寸進尺,不知足,不感恩,反倒會騎到你的頭上來。”
林黛玉淡淡地一笑,騎到我頭上來,那也得我低頭,我是不想多事,只想平靜地過下去,若是她們膽敢沒事找事,那也得有那個本事
。
“不用管她們,咱們的鋪子,好多天沒問過了,對了,你沒事明天出去一趟,看看林伯他們怎麼樣了。”
雪雁臉悄悄地紅了起來,略帶羞澀地說:“是,奴婢,明天就去看他…們。姑娘可是有什麼話要帶過去?”
林黛玉按了下太陽穴,淡淡地說:“沒事,你去看一看,那裡院子如何,若是還寬鬆,過段時間便叫王媽媽接過去,一家子團聚。若是太小,就換一個大點的,咱們手裡有錢。不用太省。再說,將來,大哥哥也要娶親住。還有,問一問鋪子的情況,如果有什麼問題,回來說一說,我想一想辦法。”
雪雁半天方應了下來,自去和王嬤嬤商量著明天出門的事情。
這邊,老太太已經知道了林黛玉見那幾位姨娘的事情,雖然有心想去插上一腳,不過,安嬤嬤勸住了她:“大爺纔剛爲了大奶奶的事,心裡正不舒服呢。再說了,這大奶奶安排姨娘的事情,也是她份內的事情,老太太若是去管,怕是落人話柄。也正好趁機看一看大奶奶的能力。”這次是你自己找的,不管是不是在賭氣,反正,安排好了,苦頭,只能吃下去了。
老太太哼了一聲道:“她這是什麼意思,一回頭便把這些事情弄得利落,每個姨娘三天,她自己反倒只是佔了兩天,還是沿著規矩。想是剩下的七天,她一人便可以全佔了?再說了,三個月後,再添上兩個,正好給分了,她是正室,也佔不到什麼光啊。”
安嬤嬤低聲道:“怕是想在衆人面前佔個賢惠的名聲罷了。收買人心。”到底是什麼意思,反正,自己的孫女以後進去,倒是吃不了虧了。這樣挺好。
老太太玩著手中的杯子:“賢惠?若是真的賢惠,便叫她們把肚子都鼓起來纔算。只是一些小妾,有什麼好收買的。平時叫人多訓著些,沒事,不要出來亂轉悠,若是叫我碰上,都到太陽底下頂著水盆跪上兩個時辰。”當年自己可是費了多少心力才把所有在自己前頭肚子鼓起來的女人,給弄得死去活來啊。想起那些女人,就來氣,看見就眼疼!
安嬤嬤心想,這招果然有用,這兩年,園子裡可清靜得多了,春風院裡的女子倒是十分的懂事,自那嬌杏跪過一次後,再也沒有敢出來亂逛的,這回,若是不知道的,還道這孫府大爺沒女人呢
。
晚上,孫紹祖果然回來了,又到了林黛玉的黛園,一進門,見林黛玉正在窗戶那裡坐著,頭髮披散著,想是剛洗了澡,正在吹著晚間的清風。心裡不禁暗罵自己晚了一步,錯過了和佳人共洗浴的機會,只是,想到她受罰一事,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在心裡記著。唉,娘子,我也好心疼的,只是,老孃面前,我也不好爲你講情啊!你大人大量,原諒我麼。
映梅映竹立在門口,叫了一聲大爺,屋子裡,林黛玉這才慢慢轉過身,恭敬地福了一身:“見過大爺。”聲音平淡無波,像是一潭沉水。
果然還是有氣吧,昨天還在叫祖哥的。唉!
孫紹祖上前一步,托起她的胳膊,聞著她身上的香味,眼中一笑,低聲道:“玉兒,快起來,別和我多禮。可是吃過飯了?”
林黛玉頭略低,趁勢起身,退後一步,恭敬地說:“回大爺的話,妾身,已經吃過了。”你娘纔是妾呢。
孫紹祖看著空空的手,嘴巴緊抿,半晌方說:“身上,可是還疼著?要不要叫大夫來看一看?”腦海裡映出她顫抖的身子,心不由得一抽。
現在纔想起來叫大夫,恐怕大夫沒到,早疼死過去了。林黛玉平靜地說:“多謝大爺關心,沒有什麼事,揉一揉,早不疼了。”指望男人來關心你,除非你多情,否則,真的很受傷啊。
孫紹祖有種挫敗感,又有些失落,心裡很想把她抱在懷中,安慰安慰,可是卻不知道說什麼,見她這麼客氣,特別不習慣,這幾天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那種熟悉感,彷彿被夜風吹跑了一樣,消失得一乾二淨。
沒哭沒鬧,不喊不叫,就那麼有禮有節的站在面前,沒有歡喜,沒有厭惡,可是,卻叫人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一股淡淡的冷漠與拒絕,還有陌生,像繚繞的煙霧一樣,圍繞在四周,若有若無,揮之不去。
映梅早端上一杯茶水過來:“大爺,喝杯茶水,可曾用過晚飯?”
一個丫頭都知道問一問我吃了沒有,可是眼前的人,是自己心心念念捧在心上的人,竟然對自己這般。心裡又忽而惱怒上來,我上趕著哄你,還一付冷冰冰的模樣,這院子裡的女人,只要我吭一聲,哪個不是化身成狼撲到我的面前,甜言蜜語,生怕有一絲讓我不舒服
。
“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都下去吧。”映竹沒有什麼,趕緊應了退了出去,映梅卻有些委屈,低著頭,不吭聲,被映竹拉了出去。
“真是的,明明是大奶奶自己心裡有氣,大爺反倒怪起我們來了。”映梅嘟著嘴巴,不高興。
映竹不屑地說:“你胡說什麼,大爺平時也是這樣說話,哪裡怪我們了,就算是怪,也是應該的,誰叫咱們是下人呢。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大奶奶這人,其實挺和氣的。若是換到別人,不定怎麼著呢。”被老太太那樣子處罰都平平靜靜的,一點事也沒有,也沒有找機會朝下人發火泄憤,這真的很難得了,就是老太太自己,哼,哪回不把身邊的人折磨得痛苦不堪不罷休。
“就你說她好,不知道給你灌了什麼迷魂藥。說她的好話,是不是得了什麼好處了。”映梅不服氣地說,想到碧月和安容容,更覺得自己冤屈。好歹,自己在大爺身邊呆了四五年了。
“我不和你說了,反正,以後,你好自爲之。”這種人,若不是看在多年姐妹的面上,才懶得和她說。不識好歹,早晚吃虧。
林黛玉見孫紹祖坐在桌子前,兩眼只瞅著自己,心裡有點亂,見桌子上擺著兩盤水果,便順手拿了一隻蘋果,用刀子細細地削了起來,從前,她最愛削蘋果了,什麼心事,什麼煩惱,一邊削著皮,一邊想著,等蘋果削完,自己也就沒事了。
孫紹祖見她低著頭,一聲不吭,兩眼專注地看著手中的蘋果和刀子,那蘋果皮一圈一圈,也不斷,蘋果的香味,沖淡了剛纔的尷尬,這也讓他心情好一點。不一會,那蘋果便削好了,原以爲她是給自己的,哪知,她左一刀右一刀的,把一個蘋果切成半開欲放的蓮花一般,放在了盤子裡頭,又順手拿起一個桔子,剝了皮,一瓣一瓣的,弄得乾乾淨淨的,擺在了蘋果周圍,把一粒紅得發黑的櫻桃放在了蘋果中間,整個看去,不像是水果,倒像是一朵盛開的花一樣。
弄好了以後,纔看著孫紹祖道:“大爺,可要吃一點水果?”還是那個淡淡的樣子,一點合好的意思都沒有。
孫紹祖卻心情大好,娘子到底心裡有自己呢。細細地看了一會,心裡卻道:這女人,就是麻煩,吃個水果,還擺弄這半天,不過,她倒是心思靈巧,這盤子水果,賞心悅目,在外頭吃的飯,本是食不知味,一心掛著她,匆匆忙忙的吃上兩口就尋了個理由跑了回來,這會看著,卻是喉嚨發乾,真的想吃點水果
。
哄女人就怕沒耐心,所以,他很給面子的,拿起盤子,先把那粒櫻桃拿起來,突然放在了林黛玉的嘴邊:“玉兒,張嘴。”討好女人的事情,他拿手得很。寶石一樣紅潤的櫻桃,和那紅脣相映成畫,讓他心跳莫名加速。
林黛玉見他動作太過曖昧,又聽到外頭有腳步聲,怕人看到,便張嘴咬住了,哪知一不小心,居然咬住了他的手指,心裡吃了一驚,又有些不好意思,便趕緊鬆了口,接著想到他從外頭回來,不知道有沒有洗手,正暗自噁心,哪知,他居然又把櫻桃拿了回去,放在了他自己的嘴裡,啊嗚一口,吃了。邊吃,邊面帶笑容,眼角帶著邪氣與幾分下流的氣息。這人,怎麼這樣啊,真是,不講衛生。
外頭,雪雁打起簾子進來,手裡拿著個托盤,見孫紹祖在,便趕緊問了安。
孫紹祖嫌她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了兩人的甜蜜時刻。他的玉兒還沒有對他笑呢。
見雪雁拿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碗,便問:“這是什麼?”
雪雁恭敬地說:“是小廚房,給大奶奶做的,紅豆雙皮奶。大奶奶身子一直不大好,在調養著。”
孫紹祖看了一眼,聞著香氣,食指大動,他在外頭本是無心吃飯,這會肚子居然餓了,心想,這玉兒的丫環可真是不賴,手藝這般好。以後,自己看來是有口福了,天天在這裡等著,陪著她,不但有美人看,還有美食吃。眼瞅著林黛玉一口一口的吃著,優雅自在,便嚥著口水道:“還有沒有,給我一碗。”語氣著急,一付討吃的模樣。
雪雁爲難地說:“這個卻是沒了,單做給大奶奶一個人的。不過,奴婢來前,見那裡卻還有雪梨銀耳湯。大爺若是不喜歡,奴婢便叫人也做上一碗紅豆雙皮奶,只是,這紅豆不易煮,要等。”
孫紹祖當然是不想等也不願意等,便說:“我這兩天喉嚨不舒服,正好端過來。”
林黛玉淡淡地看了眼雪雁,雪雁心裡一笑,便趕緊下去了:姑娘果然把大爺的脈給號準了去,那碗正是給你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