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含淚說:“我的好二爺,這可怎麼辦,難不成咱們能分家出去?”
賈璉冷笑著說:“這家是分不成的。有老太太在上面,這榮國府的面子還是要維持下去的。只是我們也不能再這麼混沌下去了。以我的想法,咱們在外頭悄悄的弄上幾個鋪子,只當是你的嫁妝鋪子,叫上可信的人來管著,慢慢地,有點咱們自己的家產,這府裡,終是靠不住的。”
王熙鳳早沒了往日的傲氣,沉思一下低聲說:“這事,就聽二爺的,只是這人,可要得選個誠實忠厚的纔好。”
賈璉笑道:“這也不是一時半時就能辦得好的,先慢慢的謀劃謀劃。只是幫你提個醒罷了,別被人賣了,你還在幫人家數銀子錢,最後落得個悲悲切切的。”兩人又在一起說了許多體已話兒,夫妻關係空前親密無間。
這時平兒又抱著大姐兒進來,大姐兒粉雪玉白,嫩嫩水水,長得包子一樣,極爲可愛,滿嘴巴里叫著娘,粘在王熙鳳的身上不肯下來,王熙鳳見閨女心中喜悅,兩人逗樂了一會,心情才慢慢地好起來了。一時又有小丫環進來說二太太有請二爺,賈璉雖然不喜,卻還是不得不去了。
平兒見王熙鳳臉上不是平常顏色,便叫奶孃進來,抱走了大姐兒,悄聲問:“可是和二爺吵了嘴?”看著二人神情卻是不像,彷彿比往日更親密些,一時心中奇怪。
王熙鳳強打精神說:“沒有,只是說些話,想著一些事情,覺得…心裡頭空空的。”半晌方又說:“平兒,你說我這麼爲了二太太拼命的出頭管著這府裡的事,到底算個什麼呢。”
平兒臉上有些躊躇,王熙鳳嘆息了一口,拉她坐在身邊,忽然的淚就不由自主的下來了:“這些年,我的身邊也就你一個是個可信的人兒了,有什麼話,你還藏著掖著的做什麼,難不成你還怕我怪你實話實說了。”
平兒見她淚水漣漣的,全沒了往日的傲心氣,這幾年在她的身邊也曉得她是個好強的人兒,平日裡,就是有個小病小災的,不肯詢醫問診,咬牙撐著,手中的權兒是一天不肯放過。就是上一回小月了,月子裡都不省心,一時交待這個一時吩咐那個,絲毫不把身體當成一回事。
今天卻委委屈屈的,小媳婦一樣哭得哽咽不止,便知道心裡定是有了屈便軟言細語的勸解了一回,慢慢地又說起了剛纔的話茬兒:“二奶奶面前,奴婢也託一回大,少不得說一說,先前二奶奶一進門子,這二太太便以著是自家孃家人不親還能親哪個的說法,把二奶奶哄到二房那頭。且不說別的,就是這出嫁的閨女,哪裡還能時時的把孃家親戚擱在自家婆婆的上頭。再說這二奶奶當家,面上看著是威風,不知道的人還道二奶奶不知道落了多少的好處來,別人不說,怕就咱們大房的太太也是這樣認爲的呢。”
“可是奴婢卻看得真真的,回回出銀子用錢的時候,二太太便裝病拿喬,推三阻四的說是帳上沒銀子,叫二奶奶自己想辦法,可是,二奶奶想,這就是有個金山銀山也架不住過日子搬啊,坐吃山空可不是這個理。奶奶的心眼子也太實了些,總是把二太太當成自家人,奶奶也不想想,如今你可是在婆家,以後要和二爺過一輩子,是大房的兒媳婦,你爲了這整個榮府,把自己的家當子都扔出去,結果能得什麼好?說句大不敬的話,恐怕二太太心裡還笑話奶奶呢,在二太太的心中,哪個能比得過寶二爺,這何況又有宮裡的娘娘和老太太在。以奴婢的話,奶奶還是熄了這份心,好好的養活好身子,爲二爺傳承香火纔是正經。這個家,早晚也是寶二奶奶的。”
王熙鳳一聽更覺得渾身如同冰水澆了一般,這平兒都看得出來,爲何自己竟是雲天霧地的,瞎著眼這些年呢。
懊喪不已地說:“纔剛和二爺也是在說這個事情,如今我才恍然大悟,可恨我的好姑媽,暗地裡打著自己的好算盤,竟把我這個親侄女耍得團團轉。”她真的感覺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陷阱,一個自己挖的陷阱還幫別人填土埋自己的陷阱。那種感覺,不爽到了極點。
平兒安慰著說:“老天保佑,奶奶總算是醒過神來了。奶奶且別再惱火了,眼前正是要想辦法脫身才好。”
王熙鳳擦乾淚,她也是個剛強的人,便咬牙切齒地說:“可是有什麼好辦法,這不年不月的,猛可裡去和二太太說,可得要個合適的理由。”
平兒笑著說:“奶奶卻是氣糊塗了,這下個月就是奶奶孃親的大壽,到時候和候爺一說,候爺最是愛奶奶的人,哪裡由著自己的姑娘受這冤枉氣呢。就怕奶奶捨不得這眼前的權利吧。”
王熙鳳本是個明白人,最愛算計別人,哪知竟被親姑媽活生生的陰了幾年,心裡哪裡咽得下這口氣,當下便發狠地說:“二爺和你都說到這份上,我還要再糊塗下去,那我這一輩子便是白活了的。”
想到自己成箱成箱的嫁妝不明不白的折了好幾箱出去,那裡頭可都是自己的孃親爲自己精挑細選的上等金銀珠寶啊,原來不想,現在心中那叫個痛啊。在那裡悔不當初的時候,突然外面紅兒叫著:“給林姑娘,二姑娘請安!”
平兒住了口,見王熙鳳也收了滿臉的悲色,有些驚奇地說:“可是巧了,平常時,這兩位姑娘可是很少來,莫非又是林姑娘和哪個生了氣,來這裡找奶奶做主來的。”
王熙鳳搖著頭說:“不會的,林姑娘若是受了氣,自有老太太爲她出頭,怎麼會找我來給她出氣。怕是下人們短了她的用度吧。只是這二姑娘…”雖是自家二爺的親妹子,可是這些年,也是見面淡淡的,她又總是木呆呆的,怎麼一起到這裡來了。
說話間,平兒已經迎了出去,親手打開簾子,笑著說:“真是稀客,林姑娘和二姑娘竟然貴腳踏賤地,二奶奶正在裡頭呢。”
林黛玉曉得她是王熙鳳面前的一大紅人,平時多爲王熙鳳收拾爛攤子,所以這府中竟有不少的下人對她極是讚頌,說她是個慈善溫和的人。再看她的人,長相算是明媚,眉眼也極是端正,雖是通房,卻還是個大丫環的穿著打扮,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極是樸素自然。
於是笑著喚了一聲:“平兒姐姐。”
平兒見她笑顏如花,全不似平日裡愁眉苦臉,悲涼苦澀的模樣,粉面如玉,綠鬢似黛,一股清麗靈動的青春之氣撲面而來,竟晃得人睜不開眼睛了。心中暗暗驚訝,嘴裡卻是道:“不敢當,林姑娘二姑娘先和二奶奶說話,奴婢去拿些茶水來。”
王熙鳳已經從炕上下來,笑吟吟的模樣,找不到剛纔的一點樣子來,看到林黛玉便一把拉住了說:“林妹妹和二妹妹一起來,可真是讓嫂子心裡高興。來,坐下說話。”
林黛玉和她客氣兩句,眼睛稍一打量,卻見這屋子裡擺得倒是富麗堂皇的,卻有種暴發戶的粗俗豔麗。想到她平時也是大紅大金的打扮,也就明白了,想到來時,看到她住的院子,說實話,並不大,而且有點破舊,難道是爲了給大家一個公正廉明的好公僕形象。
王熙鳳見林黛玉神情輕鬆自然,不像是有什麼大事,也不是來找麻煩的,便試探著問:“兩位妹妹,可是有事?”
林黛玉見迎春沒有開口的意思,便笑著說:“自然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