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被她的氣息弄得耳根發庠,渾身酥麻,又聽得她說話溫聲細語,一字一句如同風中碎玉,月下落花,珠玉在盤,玲瓏清脆,當時便神魂飄蕩,魂飛魄散,一顆心早就沒在自己的腔子裡面呆著了,明白林妹妹一心一意爲他著想,心裡更是越發的甜滋滋地,當下便拍胸脯捶大腿的保證,以後再不去弄這些玩意了。甚至於還叫襲人晴雯提醒著自己,萬萬不可再犯此等錯誤。把一個花襲人的圓臉生生扭曲成了柿餅一樣。
再看別人,薛寶釵就是個二餅,這會子也曉得自己在賈寶玉心中的位置了,上次,自己誇了好半天,他才選了個菊花味兒的,說是自己吃著冷香丸,身上衣服又是個素的,別的色太豔,不配自己。不配,我堂堂一個天姿國香的牡丹花,居然只能用菊花的?這林妹妹一開口,他便熱火火的恨不能把滿園子的花都摘了爲她做出最合適的味兒。又不知林黛玉說了什麼,他便立即保證不再去弄這些個東西出來。想從前自己苦口婆心相勸,倒是當時便得了個沒臉,甩手便走人,不顧一點子臉面,何等的傷人啊。
眼見他們倆個如此親密,哪裡有不在意的,嘴裡馬上苦澀起來。邊上探春說了幾句話,都沒聽清。見她魂不守舍,探春嘴角彎出一朵笑意。心中暗爽起來,當然不過也是小女兒家的一點心思罷了,平時最看不慣這個所謂的寶姐姐,在自己面前擺譜拿大,事事總愛在王夫人面前去顯擺,滿天下就她一個有才華有能力的人一樣,惹得王夫人有事沒事冷嘲熱諷了自己幾次。
林黛玉心滿意足地帶著雪雁大包小包地回到了瀟湘院,果然紫鵑還沒有回來。坐在椅子上,把思緒慢慢地捋了一回,本想著自己一個女孩子家家的,無依無靠,無金無銀,在自己的親舅舅家,有吃有喝有玩,安安心心的就這麼永遠的宅下去,一直到出嫁。可是看目前的情況似乎不行啊,這一睜開眼睛,便看到了死亡之花在眼前怒放,擺明了人家不願意自己在這裡,都恨到想自己死的地步了,若是自己還死心眼,沒眼色的住在這裡,怕是小命難保啊。不過,現在有老太太這棵大樹罩著還能乘乘涼,若是這個大樹倒了呢?不行,一定要在這座大靠山倒了之前,想個個退路。
思來思去,毫無頭緒,半晌吩咐雪雁把東西先放好,然後才招手叫她到跟前來:“雪雁,怎麼沒見王媽媽?”
王嬤嬤是林黛玉的奶媽媽,這在書上都寫著呢,自己都起來半天了,沒道理王嬤嬤還不醒啊。
雪雁奇怪地說:“姑娘要見媽媽麼?她在小廚房,一向不到姑娘面前來。”
林黛玉愣了下,暗自心想,不用說了,定是這個原主把人家打發過去了。難怪最後死得那麼慘,身邊沒個可用的知心人,只一味的聽從紫鵑的話,這紫鵑再怎麼也是賈府中人啊,怎麼會和她一條心呢。
雪雁見她陷入沉思,便退到一邊,心想今天的姑娘有點怪怪的,早上在老太太那裡對別人倒還是那樣,可是對二太太卻明顯的是針鋒相對了。還有,剛纔在怡紅院,看著寶二爺也沒有那麼熱情了,倒像個外人一般,冷冷地站在局外。
林黛玉突然說:“雪雁,你叫王媽媽過來,我有話要問她。”
雪雁滿腹疑問,終是沒有開口,便轉身叫來了王嬤嬤。王嬤嬤正在廚房裡發呆,想著這幾年,姑娘對她越發的冷淡,自己的家卻是遠在揚州,家裡只有兒子一個在了,今年也有十八了,該娶媳婦了。原想著若是姑娘還是從前那樣,便可以靠著她養老,這樣也能減輕一些兒子的負擔。可是眼前…唉,到底只是一個奶孃,哪裡有自己的兒子親呢。
心漸冷下來,便想著哪天開口求個恩典,讓姑娘把賣身契還給自己,回去找兒子度生活。正胡思亂想著,雪雁卻是來了,說姑娘叫自己到屋子裡說話。心裡一驚,難道又是紫鵑說什麼了不成?當下忐忑不安地跟著雪雁來到林黛玉面前。
林黛玉擡眼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奶嬤嬤,見她卻是四十來歲,可是臉上卻是愁苦一片。眼睛也躲躲閃閃的,不肯面對自己。心裡一軟,便指著旁邊的椅子說:“雪雁扶著媽媽坐下。”
王嬤嬤嚇了一跳,趕緊擺著手說:“姑娘,不敢啊,奴婢站著就好,請姑娘訓話。”
林黛玉嘆息了一口說:“媽媽坐下吧,今天叫你來,不是你做錯了什麼,只是想和媽媽說說話。你到底是我的奶媽媽,又跟著我一路從揚州來到這裡,這些年,吃了苦了。”
王嬤嬤見她說話卻是和氣,倒是不像發作人的樣子,便顫微微的用屁股坐了一個角。
林黛玉對雪雁說:“你站在門口,若是紫鵑回來了,你便叫上一聲。尋個事,叫她別過來。”
雪雁雖是驚訝,卻依然歡喜地立在了門外。能讓姑娘面前的大紅人紫鵑姐姐也吃一回癟,何樂而不爲呢。
林黛玉看著王嬤嬤,兩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裙子,粗糙的手上,青筋畢露,知道她很緊張,便慢慢地問:“媽媽,你可知道,揚州那邊,我還有什麼親戚麼?”
王嬤嬤雖是緊張,卻依然感覺驚奇:“姑娘不知道麼,揚州那邊是老爺任上,並非姑娘祖上老家。揚州並無一個親人,當年老爺沒了,那宅子便被璉二爺託人賣了去。”
果然,林黛玉心裡一沉,宅子都賣了,看來是絕了自己的後路了。
咬牙切齒了半晌終是平靜地問:“咱們林府的老人兒可還有在麼?”
王嬤嬤悲傷地說:“哪裡還有呢,樹倒猢猻散,賣了宅子時,那些下人,都走的走,賣的賣,這些年,姑娘又在這裡,他們怕早就另尋了新主家了。”
林黛玉見她傷悲,便轉移了話題:“媽媽家中可還有誰在?”
王嬤嬤眼圈子一紅,很快又掩飾下去淡淡地說:“只有一個兒子叫王安的在家裡討生活。”
林黛玉又追問著說:“這麼說,媽媽倒是背井離鄉骨肉分離。不知媽媽可有什麼打算?”
王嬤嬤咬牙半天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姑娘,奴婢求你開個恩。”
林黛玉正坐在那裡,猛地見她跪在自己面前,又是一個風霜滿面的老人家,當時嚇了一跳,連忙扶著她說:“媽媽這是做什麼,趕緊起來,有什麼話儘管說就是了。”
王嬤嬤還掙扎著不肯起來,無奈林黛玉就是不讓她跪,便哽咽著說:“姑娘,奴婢想請姑娘還了奴婢的賣身契,放奴婢出府去。”
林黛玉明白了,便說:“媽媽家的哥哥在家裡做什麼事情?”能不能養活得了你呢?若是能的話,爲何這些年都沒有接你回去。
王嬤嬤愁苦地說:“安兒倒是種了幾畝薄田,若是老天風調雨順,倒是有點富餘,若是碰上老天禍害,便只是能勉強餬口。”意思是想說得苦一些,姑娘要是能發發善心,還了自己的賣身銀便是好了。
林黛玉點頭不語,王嬤嬤見不說話便以爲是沒戲了,心裡頓時難受起來。
正在這時,倒是聽到雪雁大聲說:“紫鵑姐姐,你可回來了,姑娘正準備叫你…”一面說一面早就跑到跟前迎接上去,一手接著紫鵑,嘰嘰喳喳指手畫腳的尋了一事,片刻後,便見她出了門子。
雪雁回話說:“姑娘,奴婢告訴紫鵑姐姐,說是纔剛咱們得了寶二爺的好東西,姑娘叫她特地去謝一謝寶二爺。若是寶二爺不在,便是謝了襲人姐姐也是一樣的。”
林黛玉見雪雁機靈通透,心裡喜歡,臉上微微笑了,暗贊她會說話,這下襲人聽了,怕那心裡的疙瘩,一時半時的消不了腫去了。
轉眼見王嬤嬤一臉灰敗,垂頭喪氣的模樣,便柔聲說:“媽媽,我是吃著你的奶長大的,雖然我也長大,按著規矩主僕有別了,不過,現在我有個想法,不知你可願意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