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雪依然還在天空飛舞著,如鵝毛、如柳絮、如飛花,紛紛揚揚,鋪天蓋地,軟綿綿的,厚厚的,似乎要把這天下萬物給淹沒了去,纔算罷休。院子裡的竹子,也被壓得彎成了一張弓樣,時不時的,嘩啦啦,便抖落一陣,趁機直起腰,像人一樣喘幾口氣,恢復一下體力,然後迎接著下一回的重量。
林黛玉趴在窗戶口,不顧雪雁和紫鵑的勸攔,一個勁地瞅著這蒼茫茫,白濛濛的世界,偶爾伸手去接上一朵可愛的精靈,看著她在瞬間化成一滴水絲,轉眼便消逝在指間,只留下一點點的氳溼而已,心中煞是眼紅這種自由自在。真美。若是自己再小一點就好了,這樣的天氣,打雪仗,滾雪球,堆雪人,在雪地裡踩腳印,弄出各種花樣,嗯,堆雪人最有意思,可惜,自己是個千金小姐,想起小時候,若是去堆雪人,便一定會告訴別人,只堆一個雪人不好,看著孤孤單單的,更顯淒涼。非要堆兩個,手拉著手,頭挨著頭,像好朋友一樣,這樣,就不寂寞了。
唉,彷彿還在昨天,一轉身,卻是這麼大了,然後,爲了生活,行色匆匆,就算是下了雪,頂多只是瞅上一眼,嘆聲可惜,便會再次踏上行路。等到自己有心想去玩上一玩,卻早就化爲泥漿,污穢不堪,哪裡還有什麼心情。一路走來,漸行漸遠,丟失的,可不只是童真,童心,還有許許多多的樂趣。
還沒有來得及去喝薛寶釵敬的茶水,便聽外頭王夫人打發周瑞家的來了,說是封家來了人,在前頭等著,叫姑娘趕緊收拾了東西,馬車在外頭,要接了人去住上一段時間,說是封太太想姑娘,心裡著急。
雪雁送走了人,便高興地低聲叫著:“姑娘,咱們終於可以出門子了
。”怎麼看都有種要逃出生天的雀躍!也是,這些天,她們不是沒有看出來,那些個小丫環,老嬤嬤什麼的,眼神怪怪的,還沒有擡腳一步,便問長問短,不是阻著就是攔著,嘴裡說得好聽,什麼姑娘身子嬌弱,禁不得風寒,其實,就是限制著她們的自由。
林黛玉微微一笑:“還不去收拾東西,告訴媽媽一聲,把能帶走的,值錢的,統統都帶走,這裡,咱們不一定能回來了。”預感,我的先知的預感。就算是能回來,我也想辦法,不回來。這裡,住不得。再住下去,怕是得瘋了,得精神病。
王嬤嬤喜滋滋地把早收拾好的一大包東西拎了過來,又和雪雁收撿著林黛玉的東西。當然,大件是帶不走的,只拿些首飾衣服!
一路坐在車子裡頭,聽著車輪咯吱咯吱的聲音,三人覺得,如同樂章一樣,悅耳動聽。外頭太冷,行人並不是太多,揭開窗簾一看,倒是一個乾淨的世界。
心中暗想,今夕何夕,人生幾何,踏雪尋梅,掃雪觀竹!紅泥小爐,綠蟻甜酒,三五好友,圍爐夜話,共剪西窗,何等瀟灑,何等詩意,人生多愜意!不過,看著雪雁和王嬤嬤的臉,再看看自己腳上的精美的繡花鞋算了,這是古代,我是女子,只能規矩地呆在閨房中,這些,也只能是傳說了。遙望封府大門,收拾了心情,慢慢地把思路給理了一遍,醞釀一下情緒,一會好面對另一種生活。唉,這樣的人生,苦啊。
封家,封老爺一驚,半晌方說:“你是說,是孫家,威武將軍孫家?!”
封太太點頭肯定地說:“對,就是孫家。黛玉說,那王夫人特地給她尋的人家。還有,應該是,真是說不出口來,怕是賈家欠了人家銀子,拿黛玉抵,你說說,是什麼人啊都。還有,姓孫的,說是朝中新貴,皇上看重,不就是一個領兵打仗的粗人麼,現在太平盛世的,駐在京城,若是萬一哪裡不太平了,他一拍屁股,領著兵走了,三年五年,不見人影,這不是坑人嗎。老爺倒是拿個主意出來,看著黛玉像是不大樂意呢。”
封老爺搖頭氣憤地道:“這賈府,辦的什麼事情,他們家的老太太不是纔剛剛過世,便趕緊在熱孝中爲兒子辦了婚事,又上趕著給黛玉訂了親,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他們多疼兒女呢。不著調,”
封太太著急地問道:“老爺倒是說說,這姓孫的,到底怎麼樣啊?是不是朝中新貴?人品如何?別虧了黛玉
。”
封老爺沉吟著思索了半晌道:“說起來,這個威武將軍,倒是入得了皇上的眼,近兩年頗得聖寵。人品呢,倒是不太好,聽人說,行事比較荒唐。嗯,就是好女色。只是,這人確實有幾分本事。對了,好像咱們老二和他有交往,不妨叫他細打聽一番。對了,這賈府裡頭,說是黛玉的舅家,沒了那老太太在,他們家行事不大對頭,怕黛玉在那裡不大自在了。對了,黛玉這次,別讓她回去了,總覺得,這賈府也長不了多久了,皇上,有意思辦他家。他們家的林忠,前段時間倒是來過了,言下的意思,應該是黛玉的處境卻是不大好。”
封太太笑著說:“我這次可沒打算叫她走,在咱們這裡住著,直到出嫁。我正想要個女兒家在身邊,也體味一下那種感覺,可惜生了四個孽障出來,個個都有個臭脾氣,一點點都不貼心。不用你說,這次,我也不會輕易放她回去。”
第二天,封禮一路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聽說孃親有事相召,便處理完公事,一刻也不敢停留在外頭。
“孃親,孩兒給孃親請安。孃親安好。”這在外頭雖然是個武夫,在自家孃親面前,還是表現得像個乖孩子,有禮又有孝。
封太太微笑著看了他一眼,這什麼天,竟然跑得一臉潮紅,看來是沒敢耽擱什麼,嗯,還算你有點孝心。也不說什麼事情,先叫他坐下來喝茶,慢騰騰地說:“只是這幾天沒見著你,想問一問你是不是又在外頭闖什麼禍出來了。”
“孃親,這是什麼話,兒子多大的人了,再說了,兒子現在可是朝廷的人,行事不會像從前一樣了。真是的,還這樣瞧不起兒子,和爹一個樣,一見兒子面就是訓罵。”一聽自己孃親這樣語氣,這個年青人受不住便忍不住頂起了嘴巴。
“哼,還說自己是朝廷的人,一到家裡,就和孃親頂嘴。我關心你兩句不行啊。翅膀硬了,還是不耐煩見孃親了。”封太太故意瞪起了眼睛。
可惜,封禮早就笑嘻嘻地賠起了笑臉,左一句兒子錯了,右一句兒子不敢,什麼孃親最好了,一天不見想得慌,倒是把封太太哄得笑出了淚來。這才點了點他的頭,讓他坐下說話。
“聽說,你和那個威武將軍有來往?”這才進入話題裡面。
“孃親說的是孫紹祖孫將軍啊,對啊,兒子和他相識有兩年多了
。有什麼事情嗎?”
封太太眼睛無意間瞄了一眼屏風後面,又笑著說:“沒有什麼大事,只是聽人說,這姓孫的名聲不怎麼樣,怕你和他在一起,惹出什麼事情來。”
“哦,就這事啊,孃親放心好了,兒子不是那沒眼光的。”封禮放下心來,輕鬆地說道:“孃親,看人可不能只看表面,這孫將軍的人呢,看起來不正經,其實,他倒是個難得的人才,文韜武略,聰慧機敏。心胸開闊,抱負遠大。”提起一個對脾氣的朋友,他可是忍不住要誇上兩句。
封太太好笑地說:“他有什麼才啊,什麼抱負的,我不關心,我只想知道,他這人的人品,還有生活,嗯,就是家庭如何?”
“這個嘛,人品,當然還是不錯的,至少,在和兒子一起的時候,他這人還算是正派。”至於家庭呢,他撓起了頭皮起來:“兒子不曉得家中如何,平時相處,沒問過,只聽說,他收集了不少美女在院裡頭。好像都是別人送過去的。家裡有個老母親,沒了老子。別的,就不知道了。”
“說來說去,也就是一個女色當頭的登徒子罷了。”封太太一錘子定音,不屑地總結。
封禮好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只是傳聞,當不得真,若是孃親還想知道什麼,兒子再去打聽就是了。孫將軍對美女雖然喜歡,卻也不是個濫情的人。”
封太太看了看屏風,思索一下說:“你去了解一下。務必要真實的打聽到他的爲人。還有,他家裡,老母的爲人啊,親戚啊,什麼的,詳細點。”
封禮眼光閃爍,笑瞇瞇地說:“難得孃親這麼關心兒子,爲孃親辦事,您就放心吧,兒子一定辦到,三天後,兒子再來給孃親彙報情況。”
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嗯,既然如此,那你快去吧。知道你事多,人也忙,就不留你吃飯了。”
“不是吧,孃親,兒子一聽孃親叫便連滾帶爬的來了,只招待了一杯茶水,飯也不給吃一口,果真是,親孃麼?”這邊委委屈屈的纔剛落音,便聽封太太罵道:“沒良心的,竟然編排起老孃來,你不是老孃生的,難道是石頭縫裡嘣出來的?!”
屏風後面,黛玉已經忍到破功:“好可愛的乾孃啊
。”
某酒樓內,孫紹祖緊張地問:“封二少,你怎麼說的?”
“怎麼說,照實了說唄,就說你院子裡頭,全是美女,個個如花似玉,受寵得很。”封禮淡淡地喝著茶水,一邊等著慢慢地敲詐他一番。
“封二少,封二爺,我的親親封二哥,你怎麼,怎麼能這樣說,你這樣說,我不是死定了嗎!”兩隻大眼化作流星蝴蝶鏢,嗖嗖地飛向對面這個讓人蛋疼的朋友。如果可以,他現在很想化作咆哮帝,抱著他的雙肩,大聲地控訴:“你明知道那林姑娘就在後頭坐著,爲什麼還要這樣說啊,爲什麼,爲什麼,兄弟,你毀人不帶這樣不吭聲的好不好。”
“說實話啊,就是知道我乾妹妹在,所以更不能騙她啊。她那麼純潔,一無所知的被人訂了親,總不能再讓她對她未來的夫婿也一無所知吧。你忍心,我可不願意,再說了,還是我親孃跟前回話,就是想說謊,我也沒那個膽啊。”哼,誰叫你不夠朋友,居然瞧上了自己的新妹妹,還一聲不吭,若不是聽了爹爹漏了個口風,現在還一頭霧水呢!朋友,什麼朋友啊,人家把自己妹紙都要娶回家當老婆了,自己這個哥哥居然還不知道。
“可是,你也知道,那些女人,她們根本不就是那回事啊,她們,好,我馬上回家把她們送得遠遠的好了。只求我的好二哥,在伯母面前,好言一句,給兄弟留一線生機,這輩子有沒有老婆就在兄弟的嘴下了。你想怎麼樣,說,兄弟今天捨命也應了。”爲了老婆,顧不得了。爲了你妹子,你總不能活剮了新妹夫吧。
“哼,什麼意思,你是怎麼回事,幹嘛非要娶我妹妹,就是那天在花園裡頭,見過一面,話都沒有說上兩句,就看上我妹妹了?還使了個那樣的手段,若不是瞭解你,換個人,信不信我擰了他的脖子!”兩手咯吱咯吱的,骨節喀喀作響。
孫紹祖背溝一陣寒氣,縮了縮脖子,嘿嘿一笑:“今天好冷!”馬上諂媚一笑說:“咱們,當然還是朋友啊。你也知道,你妹妹在那賈府過得是什麼日子,聽說了吧,上次,還被那貴妃娘娘下什麼旨賜什麼見鬼的婚,鬧得差點成了那賈寶玉的小妾!她那樣的女子,洛神一般,只有被人捧在手心裡頭,用心的疼愛著,小心地呵護著,如此被人糟蹋,你們可是忍心?兄弟的手段是不光彩,可是也是沒辦法。對付賈家那種人,就是得用這種方法。光明正大的那種,他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