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蘭晶玲只覺得頭皮發麻,她對著大叔的後腦勺說道:“我想,她不會這麼輕易就殺了文瘋子的,想必還有轉機是吧?”
從內心上來說,她不希望這個故事就此結束,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絕對。
“呵呵。”他乾癟地笑了一聲,聲音像刀片颳著脊樑骨:“這個啊你說對了,世事就是那麼峰迴路轉,前面說到,一個新娘疊了兩個頭,這上面的頭說話了,反正就是要文瘋子的性命,可這下面的頭聽不下去,這董姑娘聽到文瘋子性命亮起紅燈,這時候,她那張泡得發脹的臉就開始動了起來……”
就在這時,蘭晶玲的左耳邊出現一陣女聲,柔柔的,沙沙的,像陽光下溫和的沙礫,她湊近蘭晶玲的耳朵,往裡面輕吐塵埃:“當時我說……”
“你是誰?”蘭晶玲脫口而出,明明這輛車只有她和前面的司機大叔,可是現在,她覺得身邊隱隱冷冷,好像擠滿了冥界的聽衆,這時,蘭晶玲突然摸著沙發墊,她發現身邊的座位溼噠噠的,好像……好像印著一個臀部的紋路!
喘息,她甚至可以想象一隻腐爛的手正搭在她肩上:“我是……董姑娘……這個故事由我來說,比較好……”
蘭晶玲的身體突然不能動彈,她只覺得那隻搭在她肩上的手轉移到了胳膊上,一身紅衣的董姑娘,頭上疊著一個腦袋,像糖葫蘆吃剩下了兩顆,他們四隻眼睛正死死地對著她,沒有瞳孔……
“當時,我聽到小樓姐姐說,她想要小文的命,我心裡著急啊……我害怕,我害怕小文跟我一樣,被泡在河水裡,被泥沙把胸腔堵得滿滿的,我的肉漸漸變臭,連魚蝦蟹都不想靠近我,我開始恨她,恨婁小樓,她這個女人,藉著我的屍體居然還要我情郎的性命!我怎麼能忍受!”
“我怎能忍受……”
“我怎能忍受……”
這段話重複了好幾遍,震得蘭晶玲的耳朵都快聾了,這時,她發現面前的大叔一門心思都在開車,絲毫沒有理會她,她身子動不了,就只能靠喊的了。
“大叔,大叔……大叔你說說話啊,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喂!你別隻顧著開車啊!剛纔你不是還說故事來著?怎麼不說了,你說下去啊……”她發了慌,言語間盡顯語無倫次,就在她瞪大著一雙杏仁眼望著前方,突然,眼角出現一團幻影,她猛然一回頭,一張被漿糊糊住的臉突然出現在面前,跟她面對面瞪著。
臉上的‘漿糊’在一塊塊脫落,她那時不知道這就是泡得發爛的肉,只覺得這個女人好痛苦,她一定被憋得很難受,你看看她的眼,那雙眼明明可以看見美麗的世界,卻被牢牢地糊住。你再看看她的脣,明明可以張嘴說話,卻被硬生生地堵上,你再看她的心……那裡怎麼空蕩蕩的,爲什麼沒有漿糊將胸前的窟窿堵住?
蘭晶玲第一眼看到她,是驚恐,她從沒這麼近距離地觀察過一個……女鬼!可是,漸漸地,她開始覺得心酸,因爲,這個女人是悲慘的,董姑娘生前就經歷各種磨難,好不容易遇到了文瘋子,本以爲可以開始一段幸福生活,可是命運卻讓她再度陷入另一端苦難中,如果說,生命是有限的,失去生命後的痛苦卻是無限的……
董姑娘的聲音悶悶的,她奮力地張著嘴,嘴裡是一團漿糊,她奮力地發著聲,聲音嗡嗡嗡的伴隨著沙啞,她的全身都在努力,蘭晶玲也在努力,努力掙脫董姑娘的手臂。
“別走……聽我說完這個故事……”
“好,我聽、我聽,你說吧!”
“嘿嘿,嘿嘿……”董姑娘癡癡地笑了:“你說,我大好年華,與小文情根深種,可是她,婁小樓卻活生生地葬送了我的美好和愛情……”
“婁小樓?她就是大叔說的那個……狐貍臉的女人?”
面前的董姑娘微微點頭:“她不是長了一張狐貍臉,她是扮了一隻狐仙,這事要從民國12年說起,婁小樓在一個戲班子長到了十三歲,她年輕、漂亮、嗓子好,可是卻登不上臺面……”
“爲什麼?”
“因爲她是女娃!那個年代,登臺唱京劇的只能是男人,女人?哼!登臺恐怕不合老祖宗的規矩。可是婁小樓是塊唱戲的材料,後來聽說歌仔戲在招人,於是班主就叫婁小樓去加入那個歌仔戲的戲班,結果一去師傅那裡,輪長相,身段,嗓子,基本功都是極好的,於是那一年,婁小樓正式加入了歌仔戲的戲班子,從那時起,她就刻苦練習,寒來暑往絕不偷懶,雖然,那時她只能當一些過過場的角色,只要能登臺,她就已經很開心了……”
這個故事越說越遠,蘭晶玲不知道故事會說到什麼時候才結束,她坐在車上,總感覺全身像泡在水裡,胸口壓得難受,可是這條路卻又這麼漫長,開車的大叔爲什麼一直不停地向前行駛,是他中了邪,還是她著了道兒呢?
“這一晃,幾年過去了,他們歌仔戲的戲班在沿海一帶很是出名,但凡有大大小小的廟會,大戶人家過什麼喜事,都會請他們去表演,民國十九年,婁小樓已經二十歲了,相比幾年前,她出落得更加落落大方,老班主也有意讓她成爲新一屆的頭牌,可是,老頭牌蝶戀知道這個消息就不樂意了,她今年也才二十有六,也是大好的青春,大好的前途,她深知自己樣樣不如婁小樓,過不了多久,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會被婁小樓佔爲己有,於是,她心生一計,想著盂蘭節要到了,這個時候是個剷除她的大好機會……”
這個故事聽上去頗爲哀怨,蘭晶玲知道,婁小樓的下場一定很慘,可是爲什麼,爲什麼老天要這樣,讓親者痛仇者快,讓罪惡逍遙法外?
不理解,她真的不能理解!
“當時,戲班子來到這兒的鄉里,鄉紳是一個出手闊綽的中年男人,長著一張癩蛤蟆的臉,並且他爲數不多的愛好裡,除了女人就是聽戲。當時,蝶戀慫恿班主接下了這趟差事,本來老班主是不願接的,因爲鄉紳請他們唱戲,不是唱給人聽,而是唱給死人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