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莫斯科的行程已定,就在下個星期。手續(xù)俱早已辦好,現(xiàn)在莫斯科是深秋時節(jié),氣溫還不算太低,因此少了重新置辦冬裝的麻煩,我只提前把冬天才穿的短款羽絨衣拿了一件出來,另外再帶一件中等厚度的羊毛混紡的大衣,這樣無論氣溫是高是低,都足以應(yīng)對了。至於裡面的衣服,普通的針織衫、襯衫就行。據(jù)我所知每年到了十月中旬,莫斯科已經(jīng)開始供暖了。
我要去莫斯科出差的事,皓塵也知道了。那天下午他給來學(xué)吉他的學(xué)生上完課,上我家來串門,聊天之際順便告訴了他。他愣了楞說:“那裡很冷吧?”
“現(xiàn)在去應(yīng)該還好。”我說,“上大學(xué)時給我們上二外的俄羅斯老太太,冬天常常被凍得板書都寫不了,手指頭髮僵呢!照她的話說‘上海的冬天比莫斯科的還難熬,室內(nèi)室外幾乎一個溫度’。莫斯科有供暖,氣溫再低室內(nèi)都很暖和的。何況還沒有到真正的冬天,不會很冷。”
“哦。”皓塵下意識地看著自己的手指,說,“對了,你很久沒來‘鹿島’了,今晚捧個場?”說著擡起眼睫,半是玩笑半是帶著“強制”的意味道,“——別和我說下次啊,下次可至少是你從莫斯科回來了,還不知什麼時候呢!”
我是很久沒去“鹿島”了,距離上次看完於皓塵的表演已經(jīng)相隔近兩個月,在此期間一次也沒去過。被他一提,我還真有點懷念那裡。於是我說:“好啊,我再另外帶朋友給你捧場如何?”
於皓塵微微一笑,若有所思般看著我,問道:“第一次見你時的那個朋友?”
“是誰有什麼要緊?難道你還要挑選來賓?”我問,心想:按說皓塵倒不像個事無鉅細都要過問的人,今天的他頗有古怪。
他撓撓耳後根,隨即笑道:“對,這和我沒關(guān)係。你的同伴當然由你挑選。——我一概歡迎。”
其實當晚我並沒有邀請邵楚齊,而是先和孟繁、思南她們一道逛了會街,買點小零小碎的東西,吃了飯隨後去了“鹿島”。我們到那兒的時候,略微遲了幾分鐘,於皓塵的表演時段已經(jīng)開始了。
我們眼看已經(jīng)沒有臨近舞臺的好位子,只得退而求其次地找四周稍許偏遠的桌子坐下。
我不確定皓塵是否看得到我們,不過不要緊,他只要顧好唱歌就行,等下散了場,依舊有得是機會打招呼。
“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完全驚呆了!”孟繁在點完單後對我們說道。“真的是一模一樣!”
這也難怪,我又何嘗不是把他錯認爲瀟塵!更何況,我們之中先前沒有人知道,瀟塵還有個哥哥。要不是思南、孟繁她們也已經(jīng)在瀟塵的追悼會上見過他,只怕有人忍不住失聲驚叫也不一定。
“他唱歌真的很好聽啊。”思南望著臺上,神色顯得十分陶醉。“你說你和他現(xiàn)在住樓上樓下?”當一曲終了,思南才轉(zhuǎn)頭和我說話。
“嗯,沒錯。”
“那你經(jīng)常有機會聽他唱歌咯?”孟繁問。
“這倒沒有,只聽過他彈吉他。”我老實作答。
“哎?”孟繁脣角眼角都是古怪的笑意。
我連忙擺手:“別誤會啊,不是特地爲我彈奏的,我是說,他在自家房裡彈吉他的時候,我有時能聽得見。你也知道,老式房子隔音不太好!”
“沈愫你別理她這瘋丫頭,”思南輕聲笑道,“忘了告訴你,最近這丫頭談戀愛了,所以,心裡老往這上面想來著……”
“豁!”我故意稍稍提高了嗓門,誇張道,“原來如此啊!難怪了!對方是何妨神聖呀?能降住你?”
孟繁素來大大咧咧慣了的人,被我一說竟也飛紅了臉,討?zhàn)埶频卣f:“好啦,等你從莫斯科回來,改天約個時間見個面,姐妹們也幫忙參詳參詳?”
我不再逗她,思南的注意力也被舞臺上的皓塵牽引過去了。我們?nèi)齻€就安安分分地聽歌,就算閒聊,也大都是穿插在歌曲間奏和某首曲子結(jié)束之際。
皓塵的表演時段結(jié)束後,他去後臺換了裝,隨後來到我們桌坐下。
孟繁和思南看他的眼神多少有些不自然,這點大概皓塵也感覺到了。他笑笑,主動與她們打招呼:“你們好!我們上次……見過了,不過……還不知道兩位怎麼稱呼?”
“孟繁。”“夏思南。”
她們這才從恍惚中走出來,微笑著自報家門。
“於皓塵。”他頓了頓說,“你們都是瀟塵的同學(xué)吧,歡迎你們!”
我知道他仍然無法全然擺脫失去瀟塵這個弟弟的痛楚,便想著化解氣氛。情急之下,心生一計
——
“啊,皓塵,剛纔有件事讓我有點丟面子哦……”
於皓塵狐疑地看著我。
“我的姐妹們問我,你唱歌那麼好聽,我們又是鄰居,我是否經(jīng)常有幸聽到你唱歌。我說沒有哎,我也是隻有在鹿島你爲衆(zhòng)人表演時,才能‘順帶著’沾光。”我斜睨了一眼他,“你說,作爲你的鄰居加朋友,這是不是很不應(yīng)該?”
“對啊對啊!”孟繁也在一旁造勢。思南則微笑不語地看著他。
於皓塵無奈地笑著搖頭道:“我還真沒試過對著一個人彈琴唱歌,估計會不習(xí)慣。”他環(huán)視了我們仨——個個“不依不饒”的模樣,便雙手舉起作投降狀,“不過,等下如果你們不趕著回家,等酒吧營業(yè)結(jié)束,我單爲你們?nèi)齻€唱一首兩首,應(yīng)該沒問題!”
“你們酒吧幾點關(guān)門?”我問。玩鬧歸玩鬧,即便我不介意時間早晚,也得考慮思南她們晚歸是否方便。
“兩點。”
“這……”思南流露出猶豫遲疑。“要不回沈愫家你再唱給我們聽吧?”
“小姐,現(xiàn)在幾點了?預(yù)備夜半擾民嗎?”我提醒道,打量了皓塵一眼:他淺笑的表情正說明之前也是考慮到了這點。
“思南你就不要掃興了嘛,”孟繁嚷道,“我們等下坐一部車回去正好。明天又不上班,晚些怕什麼?”
孟繁的話打消了思南的顧慮,我們都決定留下來聽皓塵爲我們唱歌。
“喲,THOMAS!你朋友?”
我們幾個擡頭,見和皓塵打招呼的是個三十五六歲的男子,長得高高大大,眉目卻很俊朗秀氣。
“成哥!”皓塵起身與他打招呼。隨後向我們介紹,“這位是‘鹿島’的老闆,成哥!”
原來他是這兒的老闆。我和孟繁她們也點頭向成哥致意。我特別提到,自己很喜歡“鹿島”這個酒吧。——這麼說並非刻意恭維,只是由衷而發(fā)。
成哥說:“今天這桌免單,THOMAS,好好招待你的朋友。”
“那怎麼好意思?”皓塵推託。
成哥拍拍他的肩,眼神懇切地說道:“不見得一桌飯就吃窮了我,別跟我見外。”隨後衝在座的我們笑了笑,轉(zhuǎn)身走了。
“鹿島的老闆看上去倒是很大方和善啊!”繁星在成哥走開後對皓塵說。
“對,”皓塵點頭,“是個特別好的人。如果不是他的極力挽留,我恐怕不會再回‘鹿島’唱歌。”
“看樣子他還滿欣賞你的。”我說。
於皓塵不置可否地聳了下肩。思南卻點頭應(yīng)道:“那是,人家唱的確實不錯嘛。”
“這話實在。”繁星笑道。
兩點多鐘客人都散了,“鹿島”準備關(guān)門。於皓塵走過去和成哥打了個招呼,隨後上臺爲我們?nèi)齻€表演。
流暢輕靈的吉他聲在他的指尖淌出,他對這首歌的演繹是淺吟低唱式的,透著寧靜致遠的意境:
“你象一道婉約無盡的清溪
無聲無息輕輕流進我心底
時而穿越過高山時而越過原野
水中靜靜掀起一抹漣漪
尋尋覓覓一道蜿蜒的清溪
流啊流到不知名的地方
時而倒映著星星時而流過歲月
水中依舊盪漾那抹漣漪 ……”
原來是齊秦的“水岸”,如果不是齊秦的歌迷,這首並非主打的歌曲,我們這個年紀的羣體中已少有人知。他的歌聲配合著清冽如甘泉的吉他聲,把這首歌的唯美意境表現(xiàn)得絲絲入扣。
於皓塵在間奏時遠遠瞥了我一眼,衝我略帶深意地一笑,突然我明白了,他知道我喜歡齊秦的歌,以前他來我家時,應(yīng)該時常會聽見我在電腦裡放的齊秦的歌曲。
我的心中涌起一些感動,於皓塵,他真的是個心細如髮的男孩子。他與他的弟弟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雖然瀟塵也是外表桀驁,內(nèi)心敏感,柔軟的人,可皓塵卻更懂得爲人著想、更善於細心觀察周遭的人心冷暖。他比瀟塵來得更溫暖、有情。
“我依舊在你身邊看著你
就象水和岸一樣
靜靜地看著你感覺著你
水中依舊盪漾那抹漣漪
你象一道婉約無盡的清溪
無聲無息輕輕流進我心底
時而穿越過高山時而越過原野
水中依舊盪漾那抹漣漪……”
一曲“水岸”唱罷,我忍不住兀自遐想:何時皓塵的內(nèi)心世界能注入一道“清溪”呢?我深信,他這樣一個懂得感情、渴望關(guān)懷和理解的男孩子,是會珍惜這縷“清溪”的。瀟塵的遺憾不應(yīng)在他身上重演。——他應(yīng)該得到愛,得到溫馨美滿的家庭。最重要的是,我明白無誤地感受到:皓塵還秉持著對愛、對美、對幸福的信念。雖然“過去”不盡如人意,“現(xiàn)在”也未必稱得上快樂,可他依然對“未來”寄予著厚望。他的歌聲、他的神態(tài)、甚至他平素的舉手投足間都無一不坦露出這一點。
瀟塵,你會保佑你哥哥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