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麼?”
邵楚齊輕輕敲了敲我的辦公桌,把我從發呆中喚醒。
我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微有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因爲剛纔想到昨天晚上把牀單晾在外面了,所以……”
“嗯,這雨也下得真突然哪。”他看了看錶,“離下班還很早,沒辦法了。”
“沒事,” 我笑,“反正就算立馬趕回去,該溼的也都溼了不是嗎?”
雨並沒有持續下很久,但可以確定我的牀單被套算是白洗了。
以前的住處還有臺全自動的洗衣機,但現在衣物我都是靠手洗。日常穿的也倒還好,只是這大件的牀上用品,光是絞乾就很費力。這淋溼的牀單被套今天只得重新洗過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上陽臺收東西。卻只看到被套還在,晾曬牀單的桿子上空空如也。
是了,準是我糊里糊塗,晾牀單的時候忘了再加個夾子,風一大便把牀單吹走了。
我下意識地往樓下天井看,試圖找到我牀單的蹤跡。
我的牀單真的在那裡。只是並非落在地上,而是乾淨挺括地被晾了起來,兩邊用兩個大號晾衣夾固定。和風吹過,牀單微微地隨之拂動撩擺。
我暗歎:於皓塵還真是個細心的男孩子,遠不是外表上看來那麼冷漠玩酷的人。——認識他越久,就越瞭解這一點。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的寡言少語,他的舉止裝扮,都讓人覺得他似乎不太好親近。當然也許這也是一部分事實,可另一部分的他,卻是溫暖的、與人爲善的,他只是有意無意把自己包裹得很緊而已。慶幸的是,我能感覺到,面對我,大多數時候他是樂意放開自己心扉的。
這些日子來我和皓塵常常互相串串門。他在本地也沒什麼朋友,我們又是住上下樓的鄰居;有了瀟塵的這條紐帶,我們的相熟也成了必然的事。平日裡,他請我喝他們那裡特產的茶,我做了好吃的菜也會請他品嚐,趕上他心情好,我還會要求他彈上一曲,他也幾乎每求必應。“鹿島”的老闆又邀請他回去駐唱,只是他不想再回宿舍住,覺得太嘈雜,所以就自己找房搬出來了。雙休日下午,似乎還有個學生來找他學吉他,我有時靜坐房中,可以隱約聽到樓下傳來婉轉柔和的六絃琴聲。
我跑下樓去想向他致謝,順便取回自己的牀單,扣了門卻無人應我。離他出去酒吧的時間尚早,估計是有事出去了。
我上樓取了便籤紙,寫了感謝的話,並讓他回來後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
把寫好的便籤紙貼到於皓塵門上,我上樓回家開始做晚飯。
吃完飯我打開手提電腦上網,順便放音樂來聽。然後開始洗我被雨水淋溼的被套。
洗畢,我正要把被套的水擰乾,門外有人敲門。我猜想這會來的,應是回家看到門上便籤的皓塵。
“嗨,”果然如我所料,於皓塵捧著摺疊整齊的牀單,“我看到你門上的留言了。”
我笑道:“進來坐啊!”
“好。”他走進房間——他不再如第一次進我房間那麼拘謹,這些天的接觸已經使得我倆變得完全不再陌生。
我拿下他手裡的牀單。他叮囑道:“還沒幹透呢,你再晾一天吧。”
“謝謝你啊,”我說,到陽臺晾起牀單,隨後對他笑道,“幫我撿起牀單不說,還麻煩你替我又洗了一遍。”
“我有洗衣機嘛,舉手之勞。”他似乎因爲我的感謝,反倒露出羞澀的表情。
“那可不可以再煩勞您‘舉手之勞’一下?”我引他進入盥洗室,撈起浴缸中溼答答的被套,示意他幫忙絞乾。我握住被套的一頭,他握住另一頭,往返方向使勁擰,這樣擰乾水分就得力多了。
“這麼說來,你家沒有洗衣機就不幫我洗了?”我故意開他玩笑。然後我們走到陽臺,他又幫我一道把被套晾了起來。
“那……”他假裝蹙眉遲疑的樣子,“我考慮一下咯?”
我輕笑道:“對了,你知道牀單是我的?”
“是啊,以前來你家見過的。”他扮出一絲賊賊的笑容,說道,“我可不是隨便誰掉個牀單都幫忙洗的,最多也就是幫人撿起來,否則我家洗衣機弄不好要天天超負荷運轉了。”
“你對你的記憶力很有信心啊!都確定不會認錯!”
“通常呢,不務正業,做不好正經事的人記憶力都很好。”他自嘲道。
“幹什麼這麼說自己?”我爲他泡了杯茶,坐下。
“我爸以前常掛嘴邊的名言,哦——不過只有我說的當中這半句。”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說我‘不務正業,做不好正經事’。”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頹然,身體下意識地向後仰,雙腿向外伸展了一下。
“你哪有不務正業?難道唱歌不是工作嗎?”
“你真這麼認爲?”於皓塵緊接著我的話問。
“我覺得,你是個很棒的歌手。我相信有很多人都喜歡聽你唱歌。”我發自肺腑地誇讚他,
“再說,你也是喜歡音樂才選擇這份工作啊,幹嘛又懷疑自己的選擇?”
他嘴角揚起個好看的弧度,笑容帶著暖意:“謝謝。不是所有人都這麼認爲,但是很高興你能肯定我。”
我的話能帶給他些許的振作,對此我很高興。這些年不被父母理解,又揹負著對瀟塵的特殊“虧欠感”,他心裡的苦必定非常人所能體會。但他的內斂孤僻並不妨礙他同時是一個本質善良、純真的人,他不該承受、我也不希望看到他再承受精神上的糾結困擾——尤其是他自己加在身上的重擔,如果可以,我願意盡力助他減除。
“好啦,”我說,“你這麼重視我的看法,我纔是受寵若驚呢!”
於皓塵沒有說話,只是若有所思般看著我。
“瀟塵沒有愛錯你。”半晌,他突然以極其微弱的聲音喃喃道。
旋即他起身,走向門口。
“皓塵,你要下去了?”我對他的驀然要走感到愕然。
“嗯,”他低聲應道,“要準備去酒吧。”
“時間還早,再坐會兒?”
“不用了。我……還要做些準備。”說著他帶上了門。只聽他的腳步聲往樓下去了。
一會兒,樓下傳來了彈撥吉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有些零亂。樂聲持續了好一陣子,陡然停止。我緩步走進陽臺,恰逢看見皓塵騎著腳踏車離去的身影,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祈望:那個身影有一天不再顯得如此冷清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