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鄭慶義回到自己的小鋪,又開始打點自己的買賣。這天,鄭慶義坐在櫃檯前核打傳票。吳善寶背一袋糧從後屋出來,倒進(jìn)米櫃。這時進(jìn)來一個身穿青布褂,手裡拎著個布袋子的老者。進(jìn)屋後這裡瞅瞅那裡看看,躊躇的樣子想買又不想買的。鄭慶義上前招呼著:“您老想來點啥?”
老者道:“你這高粱米多錢一升?”
鄭慶義答到:“一角五釐。您來多少?”
“能便宜點嗎?”
鄭慶義答到:“便宜不了啦,您看開春了,青黃不接,糧價眼瞅就一個勁的上漲,您要是明天來,這個價就下不來了?!?
“那到是,轉(zhuǎn)一圈了,還是你這便宜些?!边呎f邊從兜掏出一個紙貼,遞給鄭慶義說:“你看這貼能買多少?”
鄭慶義接過貼子,一眼就看到“富盛泉”三個字,富盛泉發(fā)的私貼,鄭慶義頭一次見著,感到很奇怪。
買糧的人解釋說:“我原住梨樹城不遠(yuǎn),早年賣糧富盛泉給的,兒子來這開個鐵匠鋪,我歲數(shù)大了就奔兒子這來了。手裡有兩子兒都是這玩意。富盛泉那麼大鋪子也黃不了我的,所以也沒著急花。你要是不收,我還是去富盛泉那兌銀子去?!?
鄭慶義邊看貼子邊說:“您老彆著急。不瞞您說,這貼子我還是頭一次見著。富字號發(fā)貼子,那麼大的鋪子咋能說不好使。只是我沒見過。您老拿來了,讓我開眼了?!?
只見這貼子上部,第一行從右至左“奉化縣”,第二行中“富盛泉”字略大些;中部的字都是豎印的,右則第一行從上至下“字、第、號”蓋半截戳印“富盛泉”,下又有“燈下不付”;中間一行有“憑票取大洋伍吊”, 五數(shù)是手書的,上面加蓋棱形“富盛泉”紅色戳跡;最後一行爲(wèi)“光緒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手書)”, 加蓋 “富盛泉記”長方形紅色戳跡。整個貼子邊緣上有龍形圖案和去紋飾。私貼做得很嚴(yán)密,以防有人假冒。這種貼子在東北有些氾濫成災(zāi),但在奉化縣還就富字號發(fā)過,地戶對富字號的貼子很信任。這是富字號掌櫃們在錢週轉(zhuǎn)困難時想的著,發(fā)貼子頂錢,因不註明持有人,誰拿著就是誰的,即可兌現(xiàn)又可購貨,這樣在一定的範(fàn)圍內(nèi),富字號的貼子頂銀元流通。
鄭慶義不禁想到,富字號東家曹廷璞真是把買賣做絕了,補助銀元流通的不足,還只賺不賠,貼子一經(jīng)發(fā)出,丟失不補,磨破損壞字跡不清不付,那就白揀便宜了。
鄭慶義想的不錯,每年富字號發(fā)的私貼,約有百分之三的所得。所以,發(fā)私帖只賺不賠。不過,奉天省現(xiàn)在爲(wèi)了整理金融秩序,已經(jīng)明令禁止發(fā)行私帖了。
鄭慶義見這私貼票面完好無損,字跡清晰。馬上說:“你這貼子保存的很好,我收了。來我算一下?!?
櫃上兩個人直搖頭不讓收,並小聲地說:“你要收,瞎了咋辦?”
鄭慶義沒有理睬,抓起算盤將珠子歸位後,邊撥了算盤邊叨咕:“六百文大洋一元,一百六十四文一吊,折大洋兩角柒分參釐,再乘上五吊,等於壹元參角陸六分五釐,除以一角五釐,可買一斗三升,再找你一分五釐。”算盤打得噼嚦啪啦三響。
來人聽說後,高興地說:“行,零頭不用找了?!?
鄭慶義說:“那可不行,一是一,二是二,差一釐也不行?!?
鄭慶義分咐鬥官量米。直到裝好給買米的人高高興興地打發(fā)走了。
吳善寶見人走了,上前看貼子並問道:“還能好使?”
鄭慶義肯定地說:“有啥不好使的,沒吃過肥豬肉,還沒見過肥豬走?富盛泉那麼大的鋪子,還能黃嘍?以後啊見著這玩意,有多少收多少,只要是真的,他能賴賬?”
吳善寶搖搖頭沒吱聲。鄭慶義靈活的頭腦又閃現(xiàn)新思路:“吳老善,你看富盛泉都了發(fā)私貼,市面上的錢太雜了,民國以來,東北三省那個省不自個兒發(fā)行錢,這和私貼沒啥不同。東三省官銀號的奉票;吉林永衡銀行的官貼;哈爾濱的哈大洋;**子的羌貼;日本銀行的金票;朝鮮銀行的老頭票;還有關(guān)裡的中國銀行、交通銀行的大洋;連**子、小鼻子也發(fā)自己的錢。在咱五站不能都好使吧。這麼多樣的錢誰能都帶全啦?!?
鄭慶義說到這兒,擡起左胳膊指了指著車站方向:只見蒸氣機車頭冒著黑煙,拉著車廂吼叫著往南駛?cè)?。“咱這疙瘩銀行多,錢鋪子也不少,可兌換錢的少?;疖嚹蟻肀蓖?,你尋思尋思,北邊來的人大多都帶哈大洋、羌貼;南面奉天省來的人用的是流通較廣的奉票;從關(guān)裡來的人,他們都帶中國交通銀行的大洋,到咱這兒想花就得換老頭票、金票。想換乘南滿小鼻子的火車,也得用金票、老頭票;乘北滿的火車不用說就得用**子的羌貼。鈔票五花八門,咱不會這兌換率上賺點錢?”
吳善寶想了想說:“理是這麼個理,可能賺幾個錢?”
鄭慶義微笑著說:“小錢也得賺,沒小錢哪來的大錢?車站那兒到是有幾個錢桌子。”
吳善寶:“你啥意思,說了半天?”
鄭慶義:“榆木腦瓜子,咱這兒離車站近,擺錢桌子!在咱門口兌換錢,方便來客,也方便咱自己。以後啊,等發(fā)了財,再開個錢鋪子?!?
吳善寶:“有的錢在咱這疙瘩也不好使,換不出去那不瞎了呀。”
鄭慶義拍拍吳善寶的肩膀:“取引所有個換錢鈔的,在咱這疙瘩不好使,咱到那兒換啊。把它換進(jìn)來,再到取引所去換,中間總是有利差的。每天都注意點行情,沒事的。”
於是,鄭慶義鋪開白紙,寫上 “本店兌換各種錢幣”,讓朱瑞卿帖了出去。朱瑞卿帖出後回來就問:“這玩意兒管用嗎?”
鄭慶義胸有成竹地說:“大小都有點用處,一時誰能預(yù)備那麼全克,說不定就有人來換。收點利錢也是個來錢道。這事就歸你管了?!?
朱瑞卿問:“那咋換呀?!?
鄭慶義開玩笑地對他說:“豬腦呀,車站前有擺錢桌子的,你不會打聽打聽?”
吳善寶說:“這事我?guī)退?,咋地也得兩人,活計不多費事?!?
就這樣小小錢桌子支撐起來。俗話說“鋸響就有沫”。五站這疙瘩雖說地方不大,可是來來往往的人可挺多。有來買糧谷的老客,有來逛窯子政客。從外地來的人大多在這裡倒乘火車。所以天天是熱熱鬧鬧。小錢桌子在門口一擺,人來人往的真有不少人前來換錢,圖個方便嘛。這個錢桌子一擺,在兌換中獲取手續(xù)費。義和順又多了一個來錢道。
天氣漸漸地冷了,到了一年一度的收糧季節(jié)。鄭慶義和黃三良、朱瑞卿正在收拾糧倉,準(zhǔn)備搶收新糧。鄭慶義說:“兩位老哥,今年說啥也得多存點糧?!?
黃三良說:“屁大個兒地場,咋存能多少?!?
朱瑞卿說:“是啊,要是能租塊地,專門加工儲存就好了?!?
鄭慶義說:“眼巴的前事快點幹吧。到時候的時候一定會有的?!?
鄭慶和捧著幾條破麻袋過來說:“二哥,這破玩意兒還要嗎?”
鄭慶義說:“縫吧縫吧還能裝?!?
鄭慶和問:“蒙哥他倆能不能來呀?!?
鄭慶義說:“能!,只指定能。我估摸著得把家安頓好。到時候的時候,有了錢多蓋幾間房子?!?
鄭慶和說:“我看你還是先把玉花接出來吧。她盼的兩眼欲穿?!?
鄭慶義:“說實話,想接她出來,咬咬牙早就能做到。那以後咋辦?到時候的時候再說吧?!?
鄭慶和看到一句話引起鄭慶義心情不好,忙換了個話題:“要是象富盛泉大鋪子,有地場多收點糧就好了?!?
突然,門外吳善寶喊到:“寒山,你看誰來了??斐鰜硌?!”
鄭慶義大步奔向門外。一見正王貴、胡勒根,鄭慶義不覺大喜。迎接進(jìn)來:“新糧下來了,我正需要人手。來的太及時了。剛來,先歇著?!?
王貴:“我倆就是趕收糧來了。”
王貴和胡勒根真的來,鄭慶義非常高興,就在小鋪後院大擺宴席,以示歡迎兩個哥哥的到來。同時,也給義和順的夥計們介紹二人的情況。對王貴的手藝衆(zhòng)人沒有許呼,都是搞糧的沒啥太出奇。而對胡勒根這個鬥官,衆(zhòng)人是很有疑問的。俗話說得好:耳聽爲(wèi)虛,眼見爲(wèi)實。沒抖了真本事,誰也不能服。
胡勒根知道衆(zhòng)人的心思,待鄭慶義介紹完後就舉起盅說:“今個東家特意歡迎我倆,做爲(wèi)夥計真是感激不盡。我叫胡勒根,在家排行老三,以後叫我胡老三也行,家那也都這樣叫。大家可能不知道,我們蒙人的名字起的很隨便,胡勒根用漢話說就是老鼠的意思,小時爹媽起的,爲(wèi)的是好養(yǎng)活。趁著這會兒人挺齊,我也藉著酒勁給大夥露一手,助助酒興?!?
說完放下酒盅,來到前屋,提起一個鬥放在地上,往裡裝了幾掀高粱,然後把身穿的布褂脫下來,往鬥裡一扔,剛往裡放幾掀高粱。王貴喊到:“等等,胡老三,用你的布褂不行?!边呎f邊把自己的褂子脫下來扔進(jìn)鬥裡。把胡勒根的褂子拿出來,抖了抖穿到自己身上。
胡勒根笑瞇瞇地說:“你的褂子比我的值錢。”說著往裡又添高粱米,直到冒出一個小尖來。然後,胡勒根用鬥板麻利地一刮,鬥面平平。衆(zhòng)人看了半天也沒明白啥意思。只見胡勒根把鬥周圍的高粱米清理利索後,把鬥輕輕提起放到一邊,把褂子撿起來,扔給王貴。又飛快地把高粱米裝到鬥裡,待把地上的高粱一粒不剩地放入鬥裡後,再用鬥板慢慢地一刮,鬥裡的高粱米和以前一樣溜平。半晌,衆(zhòng)人嘩地齊鼓起掌來。這才服氣地說:“真正的鬥官。”“要不人家都管鬥官叫糧耗子?!?
胡勒根見衆(zhòng)人這樣說,就清清嗓子說:“你們聽說過吧,‘有準(zhǔn)鬥,無準(zhǔn)手’。打鬥趟子時技巧全在這手勁上,沒個幾年功夫是不行的。我放褂子時用重手,側(cè)平打鬥趟子,雖然有衣服,然我手勁大使鬥內(nèi)高粱米密實。鬥內(nèi)高粱米當(dāng)然就多些。把褂子拿出來了,我就立直打鬥趟子,鬥仍然是平的看不出來少米?!?
王貴把褂子扔給胡勒根說:“人送他外號殺人刀,在張家燒鍋那兒,賣糧的都得溜虛他。要不一大車糧谷少個四鬥五斗的那很平常。”
衆(zhòng)人聽了很驚奇,特別是年青的,當(dāng)場就要拜要師。胡勒根穿上褂子說:“今天我是讓你們見識見識。想學(xué)這個不難,有兩年功夫就出徒。難就難在做人上。相當(dāng)初,我圍師傅轉(zhuǎn)了五年,直到最後才教給我,他說:‘我老了本來想帶進(jìn)棺材裡,見你心地不壞纔想傳你。必須記住,佃戶種點地糧,不容易,不能坑人家?!哉f,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尖滑使壞。當(dāng)鬥官不能喪良心。我爲(wèi)什麼學(xué)這個,我爺爺是鬥官給害死的,才使我下決心學(xué)的。我就是不能讓鬥官坑人?!?
鄭慶義這時接過話頭說:“一招鮮吃遍天。諸位來來,接著喝。今天破例大夥陪著蒙哥喝好。真得謝蒙哥給大家祝酒興。在坐的諸位都聽好了,我的哥兒們都是這樣,跟我?guī)志偷谜?dāng)當(dāng)?shù)刈錾狻?印⒚伞⒐?、騙成不了大事?,F(xiàn)在別看鋪小,維持咱十來個人生活還是行的。我不靠欺詐發(fā)財,那長不了,到時候的時候,要靠真本事發(fā)財,那才長遠(yuǎn)呢。來爲(wèi)二位入號幹一盅?!?
大家高高興興地陪胡勒根、王貴盡情地喝酒了。
鄭慶義看看看大夥喝的十分盡興,就拿起酒壺對黃三良、吳善寶和朱瑞卿說:“我敬三位哥哥,我爺爺剛?cè)ナ溃@第一盅酒敬我爺爺在天之靈,讓他老人家保佑我發(fā)大財?!闭f著往上一舉,然後倒在地上。又倒?jié)M一盅後說:“這第二盅酒,敬三位大哥。小鋪開張,受累了?!?
吳善寶、黃三良和朱瑞卿都幹了。
鄭慶義又開始倒酒:“這第三盅酒,還是敬三位哥哥的,我開了小鋪,能實心實意出號跟著我?guī)?,我很感激。現(xiàn)在還不是啥,身不身股的還談不上,不過賺錢大家一起分,年年有賬期。小鋪就是咱們養(yǎng)家餬口地場,到時候的時候義和順發(fā)展起來,賺大錢!來幹!”
喝頭兩盅酒,三人一直沒說話,第三盅喝完,吳善寶說:“寒山說的話我信,今後,你就是我們的東家,我們哥仨兒就跟定你了。你發(fā)財,我們借點光,兄弟們是不是?”
黃三良和朱瑞卿點頭稱是。
吳善寶又說:“寒山這是話裡有話,哪裡是你鄭老寒的性格,啥事說吧!”
鄭慶義想了想用商量口氣說:“小鋪開快一年了,投機倒卯還活潤點。現(xiàn)在取引所不讓入場交易,想發(fā)財別想,餬口也有點難。田中說鋪子資本必須得四千元,到時候的時候,還得有四千元交押金。我原說有錢時再說,可眼下大好時機就溜了。所以,我想了好一陣子。爺爺臨終給我留下五百元。請你們能不能出錢入股。我想等咱發(fā)財了,義和順擴大了。你們就是大掌櫃。這沒啥說的,入了股還是東家。你們看?相信我鄭老寒的就拿錢,不相信也沒關(guān)係。到時候的時候,可別後悔?!?
吳善寶說:“都這個時候了還後啥悔。這股咋個入法?”
鄭慶義:“一千一股,你們看著拿?!?
吳善寶:“這一千元我拿了?!?
黃三良:“我也出一股?!?
鄭慶和、鄭慶恭一直沒說話,這時鄭慶恭插話說:“鋪子是你倆兄弟的,我也沒錢。我不跟你們摻乎?!?
朱瑞卿:“我也拿一股?!?
鄭慶義說:“黃老三,黃三哥。你是最先進(jìn)我的鋪子的,咋也得多認(rèn)一股呀?!?
黃三良見鄭慶義這麼說,半天沒吱聲。
吳善寶說:“哎呀,寒山,你這是給他機會當(dāng)大掌櫃的吧。要不我咬咬牙再交一股。黃老三就讓給我吧?”
黃三良這時馬上說:“寒山看得起我,那能讓給你,我出?!?
王貴和胡勒根私下裡商量一下,王貴說:“我哥倆剛來,趕上這事兒,多少也出點。我哥倆算一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