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仇慈卻是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一轉眼都過了這麼多年,那股子恨意早已侵蝕他的骨裡,融入他的血液之中。想要放下,又談何容易。畢竟,他不是聖人。暴力會引來暴力,他自然也是懂得。
可他從想到要爲那些過往翻案,平反。如果有可能的話,隨著當年的那些人離開而離開,也是個不錯的決定。
仇慈的腳步輕緩,面色不改卻是沒了以往的假笑。真實的的他,有些淡漠。宛如即將消失的魂魄一般,對著世間已沒了依戀。怎會有這般的人,連靈魂都被抽個乾淨卻依舊活在世間。
他鬼使神差的來到一座廟宇中,路過的僧人穿著露趾的草鞋,手拿著掃帚掃著地上的積雪。冬日裡的冷風颳到腳上,滋味可想而知。卻不見僧人面上有任何的忍耐之前,看的仇慈不由得發笑。
僧人將四季當做修行,酷熱,冰霜看做坎坷。而他,即便是有這覺悟,也定不會如此這般。
仇慈順著臺階一階一階的往上走著,直到上完最後一階。他站在佛像面前,望著左右的跪拜的人。戒齋求佛嗎?呵,實在荒唐至極。那虛晃的佛像若是真的靈驗,怎還需年年刷漆,怎還會隨著歲月裂痕破碎。
一邊行著食素不食葷,一邊言著一草一木皆有情。光是這份虛僞,仇慈就看不上。當權者最擅長的不過是愚民政策,百姓總是這般的好戲弄。隨時被當權者隨意的灌輸些有的沒的就能安撫百姓,如此說來,天下之人還真是愚不可及。
仇慈順手拿起供桌上的木魚槌拿起,朝著佛像頭部扔去。經過的僧人連忙過來制止,奈何佛像的額頭已出現了一道裂縫。仇慈腳尖點地離開了寺廟,身後的武僧豈能追的上仇慈的腳步,不到片刻仇慈已消失不見了蹤影。
走遠了的仇慈止住腳步,站在房樑之上被自己的行爲逗樂。他怎會如此幼稚,做出如此可笑之事。幸得沒幾人看清他的樣貌,不然仇手上又要沾染些許血跡??赡芩膊淮髳蹌邮謿⑷?,可必要的時候,他總是下意識的動手。
人若是死了,靈魂是否有棲息之所。
像他這樣大奸大惡之人,只有死纔是種解脫。
仇慈收了思緒,也散夠了心,他直接打道回了知府家。
灰濛濛的天,沒了別的顏色。宛如一張黑白的水墨畫,非黑即白。
仇慈推開房門,空蕩蕩的房內唯有開門聲在迴應著他。他點起房內的燭光坐在書桌前,提筆寫下一行字。寫完之後墨跡還未乾,將宣紙揉成一團又撕碎成渣。即便是重新拼湊,也不能識別。
宣紙上的字像是帶著火薰染了仇慈眸中的怒意,那個人名仇慈死也不能忘記。但眼下還不到復仇的時機,他閉著眼將心中的怒火努力往下壓抑著。
推門而入的尤許望著地上的碎紙中心的男子,仇慈的眉頭還微蹙著,臉上的皮膚有些鬆弛。暗黃色的手執著筆,也不知在思索何事?
尤許朝著仇慈的慢慢走去,手輕放在仇慈的肩膀上關切道:“發生何事?讓你獨坐在此,一臉嚴肅。”
“阿許回來了,今日學的如何?我陪阿許對上幾招。”仇慈起身握著尤許的手,開始頻頻出招。落在尤許的身上,卻如羽毛輕劃一般一點反應都沒有。
仇慈不願多做解釋,只是心煩的很。
尤許也知仇慈剋制掌力,怕傷了自己。雖他也認真應對著,卻依舊改變不了被動的局面。尤許連連後退,被仇慈逼的無路可逃。他眉眼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擔心,若是能死在仇慈的手裡,他也無怨無悔。
仇慈連腿都未曾用上,單手對著尤許。十分用了不到一分,尤許都已落下風。
若全都用上,尤許還不死在當場。
仇慈收了手,望著靠牆的尤許輕搖著頭道:“這些招數保阿許命已足夠,但遇上稍強一些的對手,恐只有吃虧的份?!?
“你在我身側,遇到再強的對手,我也不怕?!庇仍S的眼裡透著堅信,那份堅信在看到仇慈軟下來的神色後變的更加柔和。他一片心再堅硬,碰到仇慈之後都會變得柔和。
對尤許而言,比這更甚。仇慈在他的心中,似是越來越重要。
仇慈摸著尤許的腦袋,無奈道:“真是拿阿許沒法子?!?
尤許微微仰起頭衝著仇慈笑著,那份溫柔宛如冬日裡一縷陽光,純真的不像話。他的眉眼微彎,像個孩童般讓人放下戒備。
兩人的裝扮卻像極了爺孫,在一起也毫無違和之感。
仇慈收了手,幫尤許整理的髮絲道:“只要阿許少病少災,我就安心了。阿許心心掛念的人,已被我請來了。去大廳吧,她在等你。”
“我心中掛念的人?”尤許身形微愣,他無父無母,無親無故。
何來心心掛念之人?
不解的尤許出了房門,朝著大廳走去。心中也想一睹爲快,他的腳步不由加快了幾分。地上的積雪早已被家丁掃乾淨,也幫尤許清理了前方的障礙,進了大廳的尤許望著背對著他的女子。
那人棄了珠花流蘇的俗氣頭飾,僅用一支木簪簡簡單單綰起。淺黃色的衣衫外,披了層紅色的貂裘。女子轉過身來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劉姑娘怎會來此?他的掛念和仇慈說的不一個意思。
兩人互相凝望著彼此,約過一刻鐘。
劉宛白朝著尤許行了禮,微微低頭道:“聽公公說公子最近心情不佳,特來看望?!?
“仇公公想是誤會了,勞煩劉姑娘來此一趟。先前餘在仇公公面前多次誇獎劉姑娘,姑娘的眼界和心胸不似常人。誰知仇公公還以爲餘愛慕姑娘,實在是誤會一場。餘對姑娘只有欽佩之情,別的不敢有半點想法。”尤許將內心想法說明。
他不想讓兩人的關係不清不楚,尤其是對劉宛白來說。她一個姑娘家,名聲什麼的最重要。
劉宛白將身上的外衫解下,送與尤許不以爲然道:“公子莫要解釋,予也並非多想。只覺公子與予算的上同道中人,許久未見特來看望。近來,可如公子願?”
“倒是餘多慮了。近來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不知,劉姑娘在家中可好?”尤許的心放了下來,他接過劉宛白的外衫聊著家常道。
他內心還是非常開心,自從上次一別已是許久未見。這世間多少人匆匆離去,最後也消失在人海。在尤許的眼裡,劉宛白就是這樣的人。以爲這輩子不可能再與她相見,沒想到臨了臨了竟盼到了。
兩人相談甚歡,彼此之間毫無芥蒂。
劉宛白站在尤許的身後,和尤許在知府家閒逛。
尤許將外衫遞給劉宛白,放慢腳步道:“劉姑娘打算一直在家呆著嗎?不打算去外面的天地看上一眼嗎?”
“家有老父,也走不開。人一到了年紀,必會諸多雜病纏身。予倒是想走,也是不敢離的太遠。”劉宛白也不在意,人生多數的事,都是身不由已。就如同這世道一般,不是想如何就如何。
尤許恩了一聲,便不再繼續談下去。無父無母的他,怎會懂得這種感受。他連體會的資格都沒有,只能憑藉想象去勾勒。若是換作是他,又當如何?尤許將劉宛白送上了馬車,望著馬車越走越遠,消失不見後纔回了府內。
他重新回到房內,卻又沒了仇慈的身影。夜色將至,他又去了何處?之前地上的紙屑早就被人打掃乾淨,筆墨也擺放整齊。一切又回到最初,就如同仇慈寫過的字一般。
尤許坐著仇慈坐過的位置,提起筆學著仇慈的姿態。有些東西,是模仿不來的。
他是他,仇慈是仇慈。
窗外的天色已至,黑色,漫天的黑,連星光都不曾出現。過了今夜之後,就是除夕了。新的一年,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降臨了。初春的天還是帶著寒意,有時還會飄著幾層薄雪。即便是這般,對很多人而言還是值得用歡愉的心情來對待。
畢竟,除夕等同於舉家團圓。
鳳陽縣的寧府內,早已貼上福字和剪紙。連燈籠都透著喜慶的紅色,女婢們也爲寧九兒早早準備了新衣。躺在牀榻上的寧九兒翻來覆去,如今的她已不能同往日而語。無論是武功還是易容之術,她都習得厲害。
雖然依舊抵不上自家老爹,但闖蕩江湖還是夠用的了。
窗外的燈籠,散著暗紅色的光亮。睜眼望著窗外的寧九兒,看的仔細。還有一年,她就可以如願以償了。如今的江湖,不知是何模樣?明年會不會有所變化?太多的未知數,干擾著每個人的命運。
寧九兒瞇著眼望著窗外,發覺最近夜間來訪的人越發的頻繁。她起身肩上披了件外衫,耳朵貼著門縫細細的聽著。她瞇著眼從門縫裡往外看著,那些人只進不出都朝著爹住的小院裡去了。
爹武功高強,寧九兒還是有點信心??蛇@麼多人,萬一老爹寡不敵衆怎麼辦?她心中不由有些擔心,捏著拳頭望著門外。一個黑衣人站在她的門前,他左看右看,似乎沒有什麼發現才匆匆離開。
寧九兒屏住呼吸,連動都不敢動。丫的,這些傢伙到底是誰?
一下子出現這麼多,還夜夜都來。
寧九兒瞧著門外無聲,連忙從櫃子裡翻了見黑衣,自己穿上後出了房內。她順著黑衣人去的方向走去,還就不信弄不清這些傢伙的底細。寧千指的門前站著一排排的黑衣人,他們都整齊的站在那兒什麼也不做。
寧九兒跟著隊伍站在黑衣人的隊列中,他們在寒風中不動神色。約莫過了一會,站在最前的黑衣人有所動靜。他拔起手中的劍,朝著寧千指住的房間砍去。還沒走幾步,房內的幾隻筷子從窗戶上飛出,一根根都朝著黑衣人刺去。寧九兒一見形勢不對,站馬躺在地上裝死。
她的反應極其迅速,就在周遭的人還準備攻擊的時候,她早就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