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亦繁的目光依舊落在庭院的枯枝上,瞭解懷念夢現下是心情如何。他懂得懷念夢不願相信九兒乃女兒之身,畢竟他看得出懷念夢對九兒的幾分情意,就如同洛歌待他一般。
現下看清真相後,心中不免難以接受。
懷念夢撇著嘴,有些失落道:“倒是便宜了你。”
“九兒也是真心待懷姑娘,無半分的假意。不然也不會夜探皇宮,爲懷姑娘蒐集書卷。”簡亦繁巧妙的扭轉著話題,說的卻也是事實。
晌午的太陽高掛,卻不見半點餘熱。庭院內的樹梢上早無半點葉子,全都落在樹底。一片片的,也不知再祭奠誰的過往。可嘆,卻被無情的歲月一手帶過。
寧九兒怕顏憶遲去些被皇帝老兒怪罪,吩咐著小廝將轎子擡來道:“萬事小心,我們在家等著你歸來,到時再細聊。”
“也好。”顏憶掀開轎簾,擡起頭望著大廳內的懷念夢一眼便坐進轎子。
三人望著轎子出了府門後,消失了蹤影。簡亦繁身側的懷念夢眉梢輕輕一挑,邁著步子,準備出府轉轉。想來,她還未曾來過京都。沒走幾步,卻不料被寧九兒拉住。
懷念夢轉過身撇著拉著寧九兒衣袖的手,停下腳步道:“有事說事。”
“你想去何處,我們一起。”寧九兒拉上簡亦繁的手腕,緊跟懷念夢的身後道。可能是她怕懷念夢爲調查景家,惹來殺身之禍。或者,怕懷念夢直接衝到皇宮質問了皇上之類。
懷念夢恩了一聲,算是默認了。她倒是一點也不介意多個人,正好多個伴。
於是乎,三人一起出了懷府,朝著街道走去。喧鬧聲在三人的耳畔而過,簡亦繁手腕上握著的手緊了幾分。他被寧九兒護在身後,跟著寧九兒往前走著。
懷念夢繞過人羣,穿過石橋來到一處偏靜之地。她像是常來一般,熟門熟路。
兩人跟著懷念夢來到逸仙居前,喧鬧聲在幾人的耳畔飛速而過。寧九兒仰起頭望著逸仙居的門匾,這地方倒也閒情逸致,還沒走進就聽到高臺之上的戲子咿咿呀呀的唱個不停。
門內聽戲的人,卻是安靜的很。懷念夢邁著步子,與小二哥低聲交談完畢。帶著兩人上了樓,來到包廂之內。小二哥倒是先一步爲準備了瓜子點心熱茶後,低聲退下。
懷念夢爲兩人倒了杯茶,磕著瓜子道:“上次你們信中說到滕州玉面神教之後便了無音訊,還以爲你二人不曾出來。我與顏憶還商量著等到了京都後,向姨夫說一聲便去救你們。”
“我爹早就撂挑子回家,對我們不管不顧。還說呢,你們連封信也不說寄上一封。”寧九兒接過茶杯,撇嘴不滿道。
她等許久也未曾等到,還以爲這小妮子忘了他們,光顧著遊玩邊境風光了。顏憶這小子也真是,跟著懷念夢狼狽爲奸。
懷念夢轉動茶杯,聽著戲腔轉移話題道:“我們軍中的炊事老兵唱的戲,不知比樓下好多少倍。”
“你倒是活的自在,白害我們擔憂。”寧九兒望了眼樓下的女子,冷聲道。瞧著懷念夢倒是轉移話題轉的巧,心中不免有氣。
簡亦繁輕笑著爲寧九兒斟上一杯茶,無聲的寬慰著兩人。
懷念夢聳了聳肩,無任何愧疚道:“簡亦繁,你不如隨了寧九兒成親得了。”
“區區名分而已,我們還不放在眼裡。”寧九兒瞧著懷念夢又轉移話題,氣急戲說道。
她手握著的茶杯,臉不紅心不跳的說的理所應當。可能她的心,未注意到這點。倒是讓簡亦繁有些難爲情,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無言。簡亦繁的沉默,讓懷念夢樂開了懷。
懷念夢摟著肚子笑道:“呦,瞧你看通透的。還是先將人家拿下再說,就你這副不男不女的模樣。簡亦繁能喜歡到幾時,以後被拋棄有你哭鼻子的時候。”
“比我長兩歲的你都不急,小爺我急什麼。”寧九兒額著首,回之一笑道。
她是何模樣,自是心中明白的很。懷念夢的話,她也聽在心上。若是簡亦繁不喜,她也不會強求。海闊憑魚躍,江湖之大總有她棲身之所。
簡亦繁瞧著兩人的話越說越是離譜,適時制止道:“樓下的戲收場了。”
“如此次品,收便收了。”懷念夢輕蔑不已道。她聽著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聽在門外沒有了動靜。她捏著手中的瓜子朝著門飛去,瓜子從門縫而出。
也不知刺中了誰,只聽啪的一聲。
簡亦繁起身將房門打開,好奇的望著門外之人。看到來人後,愣在原地。康文?!他來京都作何?莫非還以爲是他們殺了土匪頭子?
寧九兒見到來人時,差點將茶噴出。一下子噎在喉嚨,拍著胸口嚥下。
懷念夢眉頭一挑,將瓜子皮扔在桌上道:“門外偷聽,聽得可歡?”
“許久未見兩位,竟是有些認不出。這位是?”康文見到兩人也是一愣,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
他先是驚歎於兩人的易容術高超,也將他騙了過去。女扮男裝,男扮女裝,連音色都僞裝的毫無破綻。他倒也自來熟,邁著羸弱的步子走到懷念夢的身旁坐下。
寧九兒默不作聲,靜看好戲。瞧康文進來時帶著氣,想必是被懷念夢激上樓來。
簡亦繁將門重新關好,望著康文胸前的一粒瓜子皮幫著康文拿下介紹道:“這位公子名爲康文,山寨中的二當家,這位姑娘姓懷名念夢。”
“土匪?!”懷念夢將手中的瓜子一分爲二,擡頭重新打量來人。約莫片刻,忽而笑道:“如此地位,莫非是以色上位。”
“姑娘說笑,小生的姿色怎及的上色字。”康文的臉頓時鐵青,卻遲遲不見發作。
簡亦繁剛想出言制止,卻被寧九兒拉住。如此好戲,怎能讓人毀了去。
懷念夢笑聲未落,樓下的戲子又開始唱起,她一臉的瞧不上。望著康文外衫裡的戲服,想起方纔收場的戲。心中忽然頓悟,原來此人是方纔的戲子。
她拿起茶杯,一個不小心灑在康文的外衫上,連忙起身幫他褪著外衣道:“真是不好意思,一時手抖。”
“不礙事。”康文推脫不開,只得將一身戲服暴露。
簡亦繁這才認得出,原來上一場戲是康文所唱。怕是在樓下聽到懷念夢的話音,才上樓來相較高低。沒想到,遇上這麼一個主。
寧九兒憋笑憋的難受,端著空杯卻忘添茶。
懷念夢將外衫扔在地上,面上依舊帶笑道:“公子是想討個說法,亦或是想一較高下。”
“方纔在樓下聽聞姑娘所言,心中多有不解。還未曾請教姑娘師從何處?”康文翹起指尖,一副要開唱的樣子。
寧九兒下意識的望著簡亦繁,想起簡亦繁不是洛歌心也放了下來。手捂著嘴,聽著康文的唱腔。聽不大懂他唱詞是何,咿咿呀呀的也著實動耳。
懷念夢坐在椅上,打著哈欠實在提不上興趣。
康文見狀,提著氣將一段戲唱完。躬身請教與懷念夢,豈料懷念夢壓根不搭理他。連眼都不曾擡起,留他一人好生尷尬。
待到懷念夢一杯茶見了底,才緩緩起身。走姿手勢拿捏的十分到位,低眸淺笑只唱一句道:“史官無義一筆亂勾,戲子薄情賤笑相唱。”
“你——”康文剛開始還欣賞不已,聽到唱完後退三步,支支吾吾只吐一字。最後像是受了大辱一般,奪門而去。
寧九兒揉著臉頰,望著樓下走過的康文同情道:“懷念夢你會不會太過分了。”
“本姑娘這是爲你們報仇。”懷念夢連看也不多看樓下一眼,繼而飲茶聽戲。
她本想著隨意打發,卻在聽到那人的名字後,後了悔。先前他們在山寨中的所作所爲,懷念夢一清二楚。再者,她是兵,他是匪。
樓下的康文坐回後臺,氣的胸口起起伏伏。想起外衫還在樓上,心中越發的鬱悶。此女實在過分的很,囂張到如此地步。
一旁的人望著自家二當家如此生氣,也不敢上前問明。站在身後,想說不敢說。卑卑怯怯的模樣,倒是有幾分的好笑。來往的戲子,在銅鏡中匆匆而過。
康文猛然發覺胸口一疼,低著頭望著點點血跡。方纔那女子使得是何招數,竟然能傷到他。
他擡起頭望著銅鏡中的人,瞳孔映著鏡中的自己。膚色過白,高挺英氣的鼻子,脣上還帶著妝。他想起懷念夢的嗓音,甚至留戀。可惜那張嘴裡的言語,太過傷人。
模樣倒生的俊俏,秉性卻辣的緊。
康文抿著嘴上好妝,重新換了套戲服,上了臺。剛一亮嗓子,便引來掌聲一片。他的眼神望著有意無意的望向樓上之人,卻發現那人未曾看向他一眼。
樓上的寧九兒聽久了泛起睏意,她趴在桌上小憩著。
簡亦繁將身上的外衫披於寧九兒身上,坐在一旁細聽著。他望著樓下的康文,自是不懂他們戲曲裡的一套。懂得之人,隨寧九兒一般。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整個房內只有簡亦繁一人清醒,他將那件康文的外衫拿起,披在懷念夢身上坐在一旁靜候著。
滴滴答答的雨聲不約而至,逸仙居外的行人來回躲雨。不過一會,竟多了一半的人。吵鬧聲加上雨聲相互應和,將桌上的兩人紛紛吵醒,
寧九兒揉著後脖,頗爲不適的呢喃道:“怎這般吵鬧?”
“回府吧,過會顏憶回來找不到人該急了。”懷念夢打著哈欠,從位置上起身道。她身上披著的外衫落在椅子上,還殘留著她的氣息。
簡亦繁一想也是,從懷裡掏出幾兩銀子放在桌上。他推開門,望著走廊的小廝來來回回走動著。
寧九兒將椅子上的外衫拿起,扔在簡亦繁的肩上繼而揉著脖頸道:“你先穿上,外面冷。”
簡亦繁恩了一聲,將外衫穿上跟著兩人身後出了逸仙居。
待到後臺中的康文卸完妝,上樓而去。只有椅子的外衫,別無其他。他上前幾步,拿過自己的外衫。上面還留有餘溫,想必他們剛走不久。
康文將外衫捏著手裡,站在窗前望著樓下,正巧能看到懷念夢的衣角。可惜天涯路遠,一別兩寬。要想再次遇到,恐是不易。
淅淅瀝瀝的雨聲,滴滴落在地上,爲這世間奏上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