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的天帶著些許的灰,並不是朝著漆黑的夜過渡。而是它一直保持著這般顏色。不肯深一分,亦不肯淺一分。像是有些執拗的人,不肯進一步,亦不肯退一分。
除了寧懷二人,竟還有比他們執拗的老天。
院中也無幾顆樹,只有那空蕩蕩的一大片空地。來來回回的巡邏兵,走來走去。整齊的腳步聲,消失又響起,如此往復。冷風帶著幾分的不耐煩,穿過這蕭薔之內。終是落在永央宮的殿內。它看不上蕭薔中的爾虞我詐,偏生又眷戀庭院的花香。只得留在花池中,聽著永央宮的聲響。
一個小太監躬著身守在殿外,望著從他身前經過的宮女太監。
殿內的夏箜半倚著木椅,握著手中的書卷聽著身前之人向他彙報。
“稟皇上,自禮部尚書杜言,太尉懷玉不堪烙刑之辱自縊身亡後,朝中少數臣子效仿此法。另,小人已查出羣英山上的起義軍頭領是何許人也。皇上的親哥哥,恭王夏堇。”
提起此人的名字,正看書卷的夏箜手不由的一頓。不過片刻,發出嘲諷的笑聲。他將書卷一扔,笑道:“二哥藏的還真是深,朕還以爲他是真的淡名泊利。沒曾想,不過是隱去棱角蓄勢待發。哈哈哈,大哥還真是傻,所有人都在退他偏生要往死裡送。”
站在夏箜身側的黑衣男子,躬著身不曾作答。他扶著夏箜從椅上起身,恭敬的跟著夏箜站在大殿門口。當他得知起義軍首領是恭王時,也嚇了一跳。
夏箜眉間盡是諷刺之意,他望著樹梢上的嫩芽長出了不少,想著顏將軍也該從邊關動身而來了。夏堇啊夏堇,你從景子孺與顏自章手下帶出,如今又與顏自章面對面的較量,不知會是怎樣的心情。
不過夏箜更好奇的是,他們誰會技高一籌呢?究竟是棋逢對手,還是不堪一擊呢?想來,還真是有趣。
夏箜望著庭院中的眼中多了幾分趣味,似乎更願意看他們兩敗俱傷。他轉過身背對著庭院,像是鳥兒背對著籠門一般道:“夏堇與仲序關係匪淺,兩人一定會有私信往來。這幾日,你就盯緊太傅府。”
“是。”黑衣男子躬身領命離開了殿中。
空蕩蕩的殿中,只剩夏箜一人。他似是習慣,重新坐回椅上,繼續翻看著書卷。書卷上的文字,已不足吸引與夏箜。他眸中的思量,帶著些許絕伐。父皇那時坐在這個位子上,也是如此膽戰心驚嗎?
如今朝中已無反對他之人,只要平定了叛亂,他便可後顧無憂。可坐在龍椅上時間越久,他越覺得這天下遠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美好。洪災遍地,饑荒四處,還要那殺伐四射的邊關。
暗處藏著無數雙比他還要陰狠的眼睛,他若稍有不注,便會被撕扯成碎片。
皇宮是一個偌大的牢籠,有心者爲了權謀想進,進來者爲了自由想出。可惜一旦踏入,便永無可退之地。除了以死相慰,別無他法。
仇慈穿著一身朝服,不知何時站在夏箜的身前。他緩緩走到夏箜身側,微微欠身道:“如今這天下,可是皇上想要的天下?”
“自然是,勝者爲王,敗者爲寇。朕有什麼可後悔的。不過朕倒是想問仇丞相的仇,報的可還歡?”夏箜將書卷扔在一旁,端起桌上溫熱的茶杯道。
兩人各取所需,倒也坦誠自在。像是兩隻被拔完羽翼的孔雀,互相爲彼此遮掩著。互惠互利,互幫互助。一起得了天下,一起達了願。
仇慈坐在一旁椅上,望著殿外偏黑的夜色唏噓道:“你我都該自知,各自心中想要的究竟爲何。既走到這一步,誰也不必埋怨與後悔。人這一生可以不瀟灑,卻不能不自在。想要的,追尋就是。看不上的,也別糾纏。”
“公公心中還是這般的通透,三言兩句將你我心事挑明。”夏箜眉中帶笑,似是想通了不少。手中的茶香,四散在兩人的周圍。
可終歸只有得到了那一刻,才知其中各種滋味。他得了皇位,仇慈大仇卻還未報。兩人的心境,各不相同卻又共通共鳴。許是兩人本就相似的要命,纔會不需過多言語便對彼此瞭然於心。
互相欣賞,互相制約。如此,才能互相成全。
不過夏箜終究還是羨慕仇慈的,畢竟仇慈的身側還有尤許作陪。無論是權勢滔天,還是窮途末路都有人相伴。不似他,到了最後也是孤家寡人。
夏箜將手中的茶杯緩緩放下,閉眼歇息道:“未擁有時百般算計,千般思量。終是得到,卻反而不如從前那般自在。是該說慾望貪得無厭無滿足之時,還是該說只有一無所有時才方覺踏實。”
“人就如那庭院內的大樹,長的越高越壯,樹上寄存蟲蟻越多。明明痛苦不堪,卻偏生享受被人仰望的目光。故作姿態,強顏歡笑。”仇慈靠在椅上,望著庭院中漆黑的夜色道。 щшш_тт κan_¢Ο
似是看到那雙無形的大手,肆意的控制著黑白日月。殿內的暖爐還被放在周圍,趕走了初春帶著涼意的部分。使得殿中夜夜都如溫室一般,暖意籠罩。
兩人嘴角帶著笑,也不知是說到彼此心上,還是彼此本就相投。太監不知何時點上了燭光,爲兩位填上了熱茶。他躬著身站在殿門外,不敢往前一步。
漆黑的夜,籠罩著這個天地間。淺薄的風,緩緩的吹起地上乾枯的枝葉。
軍機營中的幾位,也早早的坐好準備。幾人都站在房內,齊齊望著坐在桌前的何姍。何姍坐在桌前,手握著筆。冰蠱說一個名字,她就寫下一個名字。
房門外黑乎乎的夜中,無數個蠱蟲從地上悄悄破土而出。截然有序的爬進每一間房,鑽進那些人的皮膚之中。竊取著他們腦子裡的信息,從而傳達給冰蠱。
顏憶帶著自己的兩位得力大將站在何姍的身後,望著他寫下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坐在椅上的寧九兒趴在桌上不斷的打著哈欠,百無聊賴的望著圍著小不點身後的幾人。直到終於忍不住閉眼睡去,才解放了那強撐的雙眼。
簡亦繁將外衫褪去,披在她身。他能清楚的感受著門外千百個蠱蟲在四處攀爬著,以及滾燙的燭光映著桌前黯淡的光暈。何姑娘如此辛苦一場,但願不要白費功夫。
洛歌趴在桌上,卻不敢入睡。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對面的何姍身上。也不知還有多少個人名可寫,小不點寫的累不累?手痠不酸?
不敢分神的何姍,不停書寫著。她手中執著的筆,從未停下過。
懷念夢捏著手中的茶杯,將名單上的人看的仔細。這蠱毒竟是這般的厲害,竟能通曉人心。若是用在戰場之上,豈不是害人匪淺。更別提被有人利用了去,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她蹙著的眉,吐露著她的擔憂道:“何姑娘的蠱如此厲害,定然在江湖上引領羣雄吧。”
“若真如懷姐姐所言便好了,我們教中蠱毒有限的很。一年也不過一百個,且都壽命不長。這房外的蠱,還是小冰從滕州調過來。”何姍手中的筆未曾停歇,頗爲心疼這些連日趕來的蠱蟲。
聽完何姍的話,懷念夢的心也放了下來,只要不會危及大衆便好。幾人熬到半夜終於將名單寫完,累壞了的何姍揉著手腕將厚厚的幾頁紙遞給顏憶。
洛歌見狀心疼不已,他起身站在何姍身前,揉著何姍的手腕道:“改明讓你顏哥哥好生犒勞你一番。”
“自然,自然。實在太感謝何姑娘,改日定然好生犒勞一番。”顏憶捏著手中的宣紙,連忙保證道。手中的名單,對他來說重要的多了。
本就捧在幾人掌心的何姍,卻強忍著一臉的疲憊對著顏憶笑道:“能幫到顏哥哥就好。”
“你這丫頭,今晚好好休息吧。我和念夢先帶著軍師和副將去商議一番,不擾你們休息了。”顏憶心中忽涌一股暖流,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幾分道。
懷念夢走時也揉了揉何姍的腦袋,像是疼愛極了。待她走後,洛歌與何姍也跟著一起離開。
簡亦繁坐在桌前戳著寧九兒的腦袋,輕聲喚著她道:“九兒,九兒醒醒。回房睡覺。”
“恩?好了?!”寧九兒擦過嘴角,蹙眉緩緩睜開雙眼道。她望著空蕩蕩的房內,只剩下她和簡亦繁,才後知後覺的起身。她伸著懶腰跟在簡亦繁的身後,打著哈欠回了房。
悽慘的星光,照在地上。黑的發亮的夜,悄然的走過每一家的窗前。風兒起起落落,終與飄零的土混爲一色停在地上。天還未曾亮起,場內已集結了所有的兵。吳江拿著幾張紙,將隊伍分成兩隊。
站在高臺上的顏憶一身戎裝,望著臺下的千百個將士們。
顏憶似是有些痛心疾首,未曾想到眼線能有如此之多。他沉默再三後才言道:“古人有云,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如今我大夏前有起義軍,後又巴林來犯。可謂是腹背受敵,百姓受苦久矣。爾等皆是血氣方剛的男兒之身,到此處不就是爲了報效國家,爲百姓家人守住那一份安寧之地嗎?本將看吳將軍帶著爾等練兵也有些時日,卻仍見軍中士氣一蹶不振。本將與吳將軍思索一番決定將將士們中分爲對應,互爲督促。各位,可有信心揚我大夏國威。”
“有!”千百人怒吼聲,震飛了站在房樑上的家雀。
站在身後的懷念夢也早早換上戎裝,她握著長槍望著臺下的將士舉手示意安靜道:“自此兩軍將領也分爲兩路,方纔點過名的一隊跟著吳將軍離開。其餘的,由我帶大家。”
懷念夢的手段,臺下的人一清二楚。跟著吳江走的人,無比的慶幸,幸好沒有留在那一隊。等到那些人越走越遠,最後被帶出了大門外,朝著京都外的空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