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在懷府門前低鳴,似是也在感嘆歲月的流逝。
站在巷口的顏憶,不再往前一步。爹本來對景家之事就不能釋懷,如今睹物思人更是難以走出。當今世道,已不再是他們那個年月。即便是再回首,也換不回任何了。
守在懷府外的官兵自然不敢聲張,直挺的站在門前像是雕刻威武的石像。
天色漸漸偏暗,門前的燈籠紛紛掛上。顏自章卻還坐在門前,望著人來人往到最後一無所有。這似乎像極了他的一生,年輕氣盛結交了多少英雄豪傑。轉眼間兩鬢已然泛白,身旁之人也沒有幾個。
他能不感嘆嗎?那可是他年少的青春歲月啊!
一恍惚,還沒嚐到味呢,就嘩啦啦的如流水般消失的一乾二淨。僅剩的回憶,都還未曾抿就已沒了底。可他又有什麼法子,只能感嘆歲月的無情無義。
顏憶買了兩壺酒,坐在自家老爹身旁。他將酒壺放在地上,嘆息道:“爹可是在爲景伯伯一家之事傷心?”
“傷心值幾個錢。”顏自章自嘲的將酒壺上的塞子扒開,咕嚕嚕的灌著自己。都說一醉解千愁,怎麼越喝越是覺得愁不可耐。
當年的他們,怎成了如今模樣。死的死,逃的逃。明明未曾輸過陣仗,卻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
顏自章喝的有些醉,苦笑道:“真是一恍百年不覺久,翻身一看天子換。苦嘆年少逞輕狂,誤把邊關認京都。”
“無論是邊關還是京都,孩兒都會陪爹把酒言歡。”顏憶並未喝多少,只是作陪與自家老爹。他實在不願看爹一人苦嘆歲月流逝,身邊人漸漸走丟而傷神。
頭頂的一片天,都已收回黑色。淺淡的白光照的人一晃,緩緩升起的太陽還不是很耀眼奪目。一切都是那麼平淡而又自然,讓人歡喜而又眷戀。還在路邊休息的幾人,也開始有了醒意。也不知是被那蟬鳴鳥啼喚醒,還是被刺眼的光線喚醒。
寧九兒坐在馬車上,伸著懶腰掀開車簾笑望著還有睡意的簡亦繁。想著來時簡亦繁一身女裝,受盡寵愛。去時簡亦繁換回男裝,還是這般的想讓人寵溺。
她鬆了車簾,看著身後的洛歌有了醒了,揮鞭示意著。但願今夜能趕到樂至,也但願能碰到燈會。
兩輛馬車終是開始往前行駛,在算不得寬敞的小道上吱吱呀呀的走著。
簡亦繁的睡意漸收,掀開車簾躬身坐在車外。他將水壺和乾糧放在寧九兒身旁,順手拿過寧九兒手中的皮鞭道:“吃點東西,用不了多久便到樂至了。”
“是啊。”寧九兒拔開水壺蓋,喝了幾口水,眸中帶著幾分期許道。
寧九兒的盼望如那長歡了的小草一般越來越大,讓人一目瞭然。
簡亦繁望著前方的路,揮著皮鞭。耳邊是寧九兒細細咀嚼之聲,以及那咕嚕嚕的喝水聲。過了樂至就是羣英山,若是趕著回鳳陽還需不少時日。不知爹孃他們在家如何?還有師父他老人家,不知是否整日飲酒鬥雞?
這些也不知九兒是否會掛念,還是隻有他一人會多想。
寧九兒靠著馬車,被這顛簸的路弄的有些犯困。她意識到後被自己逗樂道:“自從夢魘消失後,反而更愛睡覺。”
“若是錯過樂至、錯過靈山,九兒定然苦惱的再也睡著了。”簡亦繁眉梢帶著笑意道。
寧九兒細細一想,有些啞口無言。小爺我費勁功夫,不就是爲了樂至的燈火,靈山這兩個地方。如今都沒有,豈不惋惜。這一想到靈山,就想起洛歌說的美人。
靈山的高手,她也真的想領教一二。可她絕對不是帶著討伐之意,而是想比試一番。看看現在她的武功什麼段位。唯一比試過的人,怕是隻有仇慈了。現在想想那傢伙的速度,心中還不由的後怕。
聽說仇慈這老太監在宮中都混上了丞相,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世間之物千奇百怪,世間之人也千變萬化。緣分與機遇的促使,讓人防不可防。
寧九兒想到此點,不免好笑道:“老天爺可真會安排,兜兜轉轉後又歸到了原地。”
“本就未離原地,又何來歸。”簡亦繁跟著笑道,最起碼他的心本就未離開過。
馬車內的仲序聽著兩人的對答,跟著深思著。仲序靠著馬車,聽著前方馬蹄不斷奔騰。過了樂至,他便可見到夏堇。許久未見,也不知夏堇可是變了模樣。自從上次一別,除了書信往來是再也沒見過了。
天在兩人趕了路中,悄然變了顏色。馬車晃晃悠悠的穿過城門,進了樂至縣中。
寧九兒仰著頭望著四周,除了街邊鋪子和小販的燈外別無其他。眸中的萬千期望瞬時被澆滅,遺憾之情無以言表。
簡亦繁將馬車停在客棧之外,付了銀兩**著寧九兒的手腕安慰道:“越是美好之景,越不能多見。見多了,也就不再眷戀它的美。無論如何,九兒也見過一次不是嗎?”
“恩。”寧九兒勉強扯著笑意回道。若是到了靈山之後,寧九兒便是要回鳳陽。
此生怕是再也見不到當日的美景了,遺憾與惋惜怎能表明她心中的失落。
洛歌扶著何姍下了馬車,走到寧九兒三人旁。小二哥拿到銀兩後,幫著他們將馬車牽到後院。寧九兒進了客棧之內,隨意選了個位置。她百無聊賴的望著前方,沒了精神。
這世間千百種美景,都不夠寧九兒看盡。如今卻偏生掛念樂至的燈會,人總是這般執著於得不到的東西。也可能是見過一次的美好,總是止不住的眷戀。
簡亦繁幫著點了些許的飯菜,幾人趕了兩日的路,還未曾好好吃上一頓熱飯。
洛歌望著寧九兒與何姍的情緒如此低落,想著也不是個辦法。他拿起筷子,爲何姍夾著飯菜道:“江湖中有名望之人都去了靈山,到時說不定能找到你爹。”
“當真?!”何姍眸中帶著幾分的期許,閃爍的光讓洛歌心中多有愧疚。洛歌不過是隨口一說,想調節一下大家的情緒,沒想到小不點會如此期待。
寧九兒輕嘆了口氣,拿起筷子道:“還好我們能去靈山。”
“爲何江湖中人,要討伐靈山?”沉默良久的仲序緩緩開口,他低著頭拿起筷子問著。
洛歌盛著湯,嘴角的勾著嘲諷的意味道:“還不是想奪靈山至寶。本來一派覬覦無礙,可現在多數門派都在打這個主意。難免狼狽爲奸,互相幫襯。”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簡亦繁不免多了嘲笑道,眸中也多了幾分輕蔑之意。
在仲序的印象中,顧子嬰的本事何其的厲害,但架不住人多勢衆。顧子嬰的秉性偏又倔不可言,若是讓她退上幾步那更是不可能。仲序似乎能想到顧子嬰與江湖各派魚死網破之景,心中多有唏噓。
寧九兒的眸中露著與簡亦繁相同的輕蔑之色,如此之派真是玷污豪傑二字。她握著筷子,聽著洛歌的下文。何姍心中自是掛念自家老爹,江湖之事,除了洛歌冰蠱也會全權相告。
洛歌聞言對著簡亦繁笑道:“誰說不是。”
“得,大家吃完飯好生休息一番。明日繼續趕路,爭取早日到達羣英山。”寧九兒吃了兩口便沒有胃口,起身道。
簡亦繁望著寧九兒走上樓,放下筷子也跟著一道上去。他看的出,寧九兒對燈會之事多有惋惜之情。可人總是要留些遺憾的,這世間哪有那般十全十美之事。
他的腳步跟著寧九兒一道進了房內,寧九兒聞聲轉過身去眉頭輕挑。
“九兒若是喜歡樂至的燈火,大不了來年再來一趟樂至便是。”簡亦繁坐在桌前,倒著兩杯熱茶。眸中帶著些許的暖意,轉過頭對著寧九兒笑道。
比起自己百般的不願,他更喜歡的是九兒眉間的歡喜。有時候,退讓不一定代表什麼,只是更不願看到對方不開心的模樣。
寧九兒坐在桌前,臉色一轉接過簡亦繁手中的茶杯眉開眼笑道:“當真?”
“自然。”簡亦繁擡起頭,望著寧九兒的眉間萬千寵溺道。
他望著寧九兒眉間忽而涌現的開心,也跟著寧九兒笑道。還有什麼比得上,讓寧九兒開心更重要的。既然喜歡,多來幾次也無妨。
寧九兒坐在位置上傻笑著,像是得了糖果的孩童。在簡亦繁面前,她變的單純的不像話。可能褪去僞裝後的人,總是這麼的容易讓人看透。寧九兒捏著手裡的茶杯,忽而覺得明日好像也不是那般的難熬。也忘了喝茶,茶杯中的水已然涼了還不自知。
簡亦繁起身也不打擾寧九兒休息,推開房門離開了。
這一夜終是在千絲萬縷的情意中消失,地平線帶著些許朦朧的曖昧,送著太陽一點點的回了籠。休息一夜的幾人,重新開始趕路。
洛歌問掌櫃的多要了幾盒點心,塞在何姍的懷裡。寧九兒與簡亦繁帶著仲序上了馬車,收拾差不多後與洛歌商量著一道出門。
樂至的街道上比京都多了幾分人情味,熱鬧紛紛的吵得幾人耳朵好不安寧。
京都的蕭薔之內,仇慈才從歸安居殿。等了她一夜的尤許,還遲遲未睡。坐在房內的尤許,在看到窗前的影子一閃而過後趕忙出了房。
仇慈腳尖落在地上,她躺在涼亭之內的躺椅上。閉目深思的感受著身後的腳步聲,一點點的離著她越來越近。兩側伺候的小太監見狀後,紛紛退下。時不時吹來的風,好像也沒了邊界。
尤許停下腳步,站在亭內望著剛歸的仇慈。似乎還能感受到仇慈身上帶著的那股涼意,淺淺而來。尤許也不多言語,他躬著身將仇慈身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
自個兒坐在石桌前,聞著溫熱的茶香安靜的趴在桌上。這一夜的等待,在此時此刻終於有了盡頭。他總算是可以,安生的睡著一覺。好夢與否都不重要,身旁之人安全了他也就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