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守自認是個好脾氣的, 可被一個商人家不入流的管家指著鼻子罵,他可是不依的。雖然他官風一般般,但也是正八經兒的科舉出身!
王城守當即拍案而起:“你這話何意!”
貨商管家顫著手怒道:“是你供出崔都統的!你早就倒戈那林玉致了, 故意欺瞞我們這些貨商, 你居心何在!”
王城守陡然一驚。自己供出崔都統那是私下裡的動作, 除了親隨之外, 並無他人知曉。他瞪了親隨一眼, 親隨亦是一臉茫然。
“休得胡言!本官與崔都統素來交好,崔都統被俘本官同樣心急,豈容你這般污衊!”
貨商管家見他死不承認, 氣的拂袖而去。
親隨眉頭一皺,覺得此事不簡單。
“大人, 這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再有就是……她知。”親隨指了指北邊。
城北王宅, 是王城守的一處別苑,此時騰給了林玉致暫做歇腳之處。
“大人, 您品,您細品,一定是那位林將軍故意的。”
王城守圓滑世故不是說說而已,親隨這麼一提醒,他猛地一拍腦袋, 當即恍然大悟過來。
“林將軍這是怕我暗地裡還會與江南方面牽扯不清, 這是斷了我的後路啊。”
親隨道:“林將軍可不是一般人, 奴才倒十分看好她。大人這些年在江南富商和水師兩頭來回受夾板氣, 雖說銀子拿到手軟, 但底氣也差了不是。尤其是榮家篡權,南楚形勢不明朗, 蕭家又還有人在,未來這天下落到誰手還是兩說。大人這位子也未必就牢靠,還不如趁早擇一方勢力依附呢。”
“你說的這些,本官心裡早就明白。要不然你以爲本官做什麼要將崔都統交出去,還不是佔個先機。林將軍反手斷我後路,這也是常理之中。”
“只是未免急躁了些。貨船被毀之事還沒有定論,那些貨商又鬧騰了起來。本來本官還能敷衍一二,林將軍來這麼一手,把本官給推了出來,這不是要將事情鬧大扯了麼。她這是想幹嘛呢?”
親隨道:“奴才覺得林將軍不是那麼沒有分寸的人,想來此舉必有深意。”
王城守雖八面玲瓏,但畢竟不知內情,他與江南打交道走的是自己的路子。至於韓勵和端王那頭,他心裡頭明鏡似的。在此之前,甚至也考慮過是否效忠端王。端王入隨州城,他隱約知道消息,只是崔都統未與他明說,又不叫他作陪,他便也權當不知。
至於再多的,諸如東關,紫金關這些極爲隱秘之事,累死他他也打聽不出來。所以,從十分有限的消息裡,他還真捉摸不透林玉致想要幹嘛。
但作爲官場的老油條,王城守多少還是有些敏銳嗅覺的。
“本官既決定效忠林將軍,就得讓她看出咱們的誠意,同時也不能讓她看低了咱們的辦事能力。這樣,此事咱們靜觀其變,任由他們鬧去,但要仔細盯著,別鬧出人命,激起民憤來。凡事都要掌握個度才行。這事兒不管是不是林將軍有意安排,總會給咱們來信兒的。咱們只要耐心等待便是了。”
親隨豎起大拇指:“大人英明。”
城守衙門不大會兒功夫便被一羣客商給圍的水泄不通,紛紛向城守大人討要說法。
“同行們,我聽說這次貨船被炸,是那靈州的威武大將軍所爲!她想佔領整個江北,想要佔據江北平原,與江南劃江對抗!瞧見沒,炸燬的貨船可都是咱江南的船啊。”
“這每一艘船都耗費巨大,船被炸,貨也沒了,這叫咱們怎麼活啊!”
“是啊,我可是壓上全家的活路跑的這趟船,不能就這麼毀了呀!”
“城守大人必須得替咱們討個公道回來!”
“江北在九皇子治下,竟還有這等殘暴之事,真叫人扼腕嘆息啊。”
“九皇子不也是靠著林將軍纔出的頭兒!”
“……這日後誰還敢往江北跑船啊。”
“啊呀,江南若是斷了貨源,咱江北商戶們也是損失巨大啊。”
“哎呦呦,虧的我還覺得威武大將軍驅逐北秦,是咱江北的大英雄呢,這不是,這不是斷了咱們活路了嘛!”
“……”
“大人,您聽聽,這外頭越說越離譜了。”
王城守哼了一聲:“那幾個老東西反應倒是快,趁著這勢頭往林將軍身上潑髒水,勾起江北商戶的怒火。雖說是些不入流的商戶,但若商戶們聚集起來反對林將軍,也是個叫人頭疼的事兒。”
親隨深以爲然:“可不正是,林將軍若想平息衆怒,就只能依著他們的要求賠償,那不得要出天價去。這幾家來頭不小,江南李家的,崔家的,還有兩家背後的靠山是京城蔡家吶!”
“外頭鬧的不兇吧。”
親隨笑道:“大人放心,那羣老東西惜命著呢。眼下戰船貨船都被損毀,江南方面消息中斷,後續應援不及。他們激起民憤這是給自己留個後手,不敢鬧太過的。”
說話間,有衙役匆忙進來,氣喘吁吁道:“大人,林,林將軍帶人來了!”
王城守一聽,忙理了理衣袍往外頭迎去。
原本鬧哄哄的衙門門口登時安靜了下來。
一衆商戶都看著棗紅駿馬上那個英武的年輕男子,男子一臉笑意,在寒冬臘月裡,叫人沒由來的毛骨悚然。
與她並排立於馬上的是位同樣英朗的男子,目光柔和,眉眼染笑,卻也不敢叫人輕視。
這兩人身後護著一個少年人,那少年端坐馬上,一臉肅容。雖年紀尚輕,眉宇間卻隱隱透著幾分磅礴大氣,絲毫沒有被那兩人掩蓋了光華。
“聽說你們對本將軍頗有怨言啊。”林玉致把玩著手裡的繮繩,歪頭笑道。
商戶們個個如鵪鶉一般縮在一旁,沒人敢當這出頭鳥。
崔家負責生意的老管家把心一橫,冒出頭來,質問道:“如今年景亂,江南方面屯糧也是爲江南百姓考慮。林將軍固然對江南不賣糧食心有怨懟,但也不能如此蠻橫。炸燬戰船,偷襲水軍,殺虐太重。說到底,水軍護衛沿岸行船,與此事並無瓜葛,林將軍不分青紅皁白的報復,實在叫人心寒。”
崔管家先聲奪人,將此事定性爲林玉致故意報復江南,將戰火燒到無辜的水軍還有那些無辜商戶身上。那些商戶們再想到數九寒天,眼瞅著就能拿錢回家過年去,卻橫生出這樣的事兒來,未免心中忿忿。
林玉致冷眼看著那些人竊竊私語,時不時的向自己投來一個帶著恨意的目光。
“很好,你們這樣很好。有沒有感覺這種恨意很熟悉?我想你們當中有不少都是秋收時跑過江南的糧商,可有想起江南一滴糧食都不賣與江北時,那些江南糧商的嘴臉?”
這話一出,當初受到江南糧商冷嘲熱諷的江北糧商們,不禁紅了臉。
“我江北陷於戰亂之中,多地顆粒無收。爲穩定江北局勢,不得已下令江北之糧不準販賣出去。且不說別的,我靈州軍向諸位糧商買糧,那也是給足了銀兩,沒叫你們吃過虧。戰亂之年,各家自保,江南方面不賣糧,咱們可以理解。但是,你們還要動手搶我江北的糧食,這,本將軍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什麼?搶糧?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是啊,沒聽說呀!”
崔管家喝道:“你不要信口開河!雖然江南水軍潰敗,隨州城都在你掌握之中,但我們不怕你!無憑無據就想往咱們江南方面潑髒水,我們不認!你也別想著用武力威脅,這麼多人明眼看著呢,你堵上我的嘴,也堵不住天下悠悠衆口。”
林玉致冷笑:“我有說過威脅你們麼?你急著上躥下跳,還不是心虛。江南崔家,呵,那位崔都統也是崔家人吧。不如我們來聽聽他怎麼說。”
林玉致擡起手臂,身後軍士見手勢,立馬將關押崔都統的囚車推了出來。
“十月二十九,從京城方面送往紫金關一批糧草,才入渭水北岸,便被北岸水師劫掠,糧草去向不明。崔都統,是也不是!”
崔管家對崔都統狂使眼色,崔都統權當看不見,低頭承認:“奉上頭命令,截下這批糧草,交給紫金關參軍馬奉閣馬大人,之後的事,小人不知。”
“上頭的令,是誰的令?”
崔都統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崔管家,道:“是,是崔家主。”
崔管家氣的汗毛倒豎:“胡言亂語!一定是你們屈打成招!”
林玉致轉頭看向崔都統:“我打你了?”
崔都統忙搖頭:“沒,沒有,這都是小人自願供出的。小人雖是江南崔家人,但常年駐軍江北。更知江北戰亂之後,百廢待興。江南各家屯糧奇多,就等著江北缺糧時,賣上天價,狠撈一筆。同時也能用這些糧食掣肘林將軍,使得林將軍向江南低頭。”
話一出口,一片譁然。
“太狠了,這也太狠了吧。北秦鐵騎踏破江北,江北之地生靈塗炭,江南不賣糧就不說了,竟還有這等齷齪心思。”
“呸,壞了心肝兒的,也不怕糧食捂的發了黴!”
崔管家驚的不行,這可是江南世家心照不宣不能與人言說的秘密,這崔都統是怎麼回事兒。
崔管家見勢有些不妙,眼珠子滴溜一轉,指了指腰間墜著的虎頭荷包。意思是警告崔都統,你妻兒老小可都在江南呢,說話可要注意分寸。
崔都統仍舊視而不見,甚至還挺了挺胸脯,理直氣壯。
崔管家險些氣了個倒仰。
“崔都統可是北岸水師都統,他說的話,沒人懷疑吧。”
崔管家咬牙道:“崔家枝繁葉茂,崔都統不過崔家旁支,要不是家主好心,豈能輪得到他坐都統之位。這人一外放,心就大了。適才他說將糧食交給了紫金關,怎麼不說是崔都統背叛崔家,勾結紫金關呢。總之,這事兒我們崔家不認。”
“不認?”
傅辭眉梢一挑,溫和的目光陡然間變得氣勢十足。他撫掌一聲,喝道:“帶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