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鴻主持重修碼頭, 進度很快。王城守也依照林玉致的吩咐,給貨物遭到損毀的商人們賠償。
韓勵和馬奉閣等人也趁著勢頭被斬了首,馮四當家被林玉致廢了武功, 打發到了東北苦寒之地去。
不過五天時間, 隨州碼頭便恢復以往的秩序。江北商人們興高采烈的拿著賠償金回了家, 江南的商人們則愁眉苦臉的坐船返回江南。
一切步入正軌後, 林玉致一行人也低調的離開了隨州城, 奔紫金關去了。
紫金關關城巍峨浩大,氣勢恢弘。
進入關城後,空氣中隱隱帶著幾絲肅殺之氣。冬日的關城, 一派冷清,似乎是爲了映襯戰爭後的蕭索。
“大哥, 紫金關一戰可謂兇險, 大哥辛苦了。”
裴紹笑道:“跟大哥何須說這些外道話。紫金關有大哥在, 甭管他南來的還是北往的,都絕計越不過紫金關去。橫亙南北之間的龐然大物, 只有落在自己手裡,才最穩妥。”
“大哥說的正是。”
陰雲壓城,一行人登上城樓,只覺天空低垂,冷瑟的風叫人呼吸間有些刺痛感。沒過多久, 漫天雪花飄灑而下, 將這座城池染成雪白一片。
“瑞雪兆豐年, 這場大雪下的好啊。”
從紫金關高聳的城樓望去, 往北是綿延不絕的蒼雲山脈, 羣山掩蓋之下,是日漸繁華的靈州城。
“程兄信中說, 日前來靈州的文人墨客愈發多了起來。往年冬日裡,饒是繁華的靈州城也難免添上幾分蕭條。而今已至年關,往來行人卻依舊絡繹不絕,看來是那封廣招天下英才的招討榜起了作用了。”傅辭說道。
裴紹道:“我雖不懂政事,但也明白一個道理:國家用人,猶農家積粟。粟積於豐年,乃可濟飢;才儲於平時,乃可濟用。江北網羅人才,加以培養,待日後回到京中,收拾了那班尸位素餐之輩,也不至於朝臣空缺,朝政怠慢。九皇子治下的江北一派欣欣向榮,東夷西戎盡皆臣服,若說這南楚天下還有一片淨土,那就是戰後的江北了”
林玉瑾卻恭聲推卻道:“若非有阿姐,有傅先生和裴將軍,哪有江北如今的景象。阿瑾年紀尚輕,於北秦戰事上未出分毫力氣,於江北治理上,也多虧程先生輔佐。阿瑾不敢稱功。”
裴紹笑哈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小年紀入上京,膽色過人,雖眼下未及施展,但本將軍看得出,咱們瑾哥兒可不是一般人。”
林玉瑾羞澀的笑了笑,他走上前去,手扶在被雪覆蓋的城牆上,壓出一道清晰的掌印來,卻絲毫不覺得寒冷。一張俏臉在寒風中被吹的通紅,眸子卻清亮無比。
“阿姐你看,這雪靜靜飄灑,連同整個江北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林玉致將他的兔皮捂耳帽扶了扶,笑道:“是啊,過去的總會過去,不管是戰爭,殺伐,算計,還是陰謀,都會被這場大雪掩埋。待到春日,冰雪消融,萬物復甦,便又是新的一年。”
林玉瑾仰起腦袋對林玉致笑道:“阿姐,我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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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靈州已進臘月。
林玉瑾不敢懈怠,與程鈺繼續人才選拔事項。先前因爲林玉致大刀闊斧整改江北官場之風,將備位充數,飽食終日的官員們趕下臺,江北官場空出大批職缺來。這批人才甫一通過考察,就被直接投入各地府衙,叫這些平素端方雅正的文士們好一陣頭疼,終日忙的腳不沾地,當然成效也是極好。
江南方面近來下了兩場不大的雪,商戶們急的滿嘴燎泡,李家卻至今都沒有消息,眼看著那新糧就要爛到手裡了。有那發了狠的,三兩家聯合在一起,往西戎,東夷方面跑商,哪怕是賠了錢,也總比爛在手裡好呀。
林玉致早已跟西戎東夷通過氣,除江南幾大世家大宗屯糧外,其餘跟風屯糧的散戶們,可酌情收糧,當然價格方面,西戎東夷可是佔盡了便宜。
林玉致不是聖母,但她也不得不爲林玉瑾考慮。不管怎樣,他們都是南楚百姓,總不好叫他們連這個年都過不去。他們跟風世家,一是忌憚他們權勢,更多的當然還是爲了利益。林玉致叫西戎東夷壓價,叫這些糧商們雖不至於血本無歸,但總歸是賠了不少錢,也算是給他們的懲罰。
江南世家見那些散戶將糧賣出去了,紛紛派人往西戎東夷走動,然而得到的答覆卻是他們糧食收夠了,沒有多餘的錢再收糧了!
崔都統的父親鬥敗了崔家主成了新任家主,然而他這家主著實當的憋屈。看著快堆成山的糧食,這新任家主簡直想撞牆。他派人送了好幾封信給蔡雍,想叫京城收了這批糧,然而一直沒有收到蔡雍的答覆。崔家主隱隱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
李家雖屯糧不多,但看著那些糧食總歸是鬧眼睛。還有那些日日往崔李兩家鬧騰的商戶,攪的兩家人這一整個冬天彷彿被架在油鍋上一樣。
崔家主實在等不及了,叫人又跑了趟西戎,雙方交涉許久,終於以市價一成的價格買下了這批糧,崔家主強忍著纔沒有噴出血來。
作爲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家族,這等丟人的事兒,崔家主自然不會如實相告,只道按市價三成售出,與那些散商們價格差不多。當然,崔家下面掛著的商戶,崔家主也只能忍痛自掏腰包補齊了糧款,總算是了結了此事。只是崔家名聲卻是一落千丈。
至於李家,也派人去東夷再談,仍是市價一成做成了買賣。而後心照不宣的效仿崔家做法,悄無聲息的打發了那些鬧事的商戶。筋疲力盡。
如果讓他們知道西戎和東夷後來收購的世家大宗糧食背後真正的買主其實是林玉致,想來必要吐血三升了。
江南表面的平靜,其實不過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崔李兩家折損嚴重,元氣大傷,其餘世家也早已做好反撲的準備。而在世家糾纏不休之際,一些默默無聞的小商戶們正如雨後春筍般在江南悄然崛起。
錢串子出海弄回了一整船的黑蛋子種,林老爹喜不自禁,不顧冬日天寒,跟著錢串子忙前忙後,將這批種子按各地所需分好裝車。
南楚的主要糧食作物是稻穀,即便黑蛋子亦可充飢,但稻穀的地位不可撼動。所以這一船的黑蛋子倒是足夠用了,畢竟不可能叫每家每戶都只種這東西的。
“爹,天寒地凍的,這些事兒有官府忙活呢,您老該多注意身體纔是。”林玉致見他爹忙的不亦樂乎,不免有些擔心起老頭的身子骨來。
傅辭道:“林老伯好不容易找到了喜歡做的事情,精氣神好著呢。你若將他困在屋裡,反倒沒精神了。”
林老爹笑道:“可不就是,爹這輩子怕是離不了莊稼地咯,看著就覺歡喜哩。”
林玉致無奈搖頭。
這時有軍士來報,說是西戎送的年禮到了,是大公主蘇沁兒親自來的。
林老爹‘哎呦’一聲,催著林玉致趕忙過去。
林玉致哭笑不得:“爹啊,你這麼急作甚,可別叫旁人誤會了去,誤會那大公主要給你當兒媳婦了。”
林老爹啐她一口:“沒個正形的!大公主來了,那小公主閒不住,定也會跟著來的。”
林玉致這才反應過來,合著她爹是衝著小公主蘇沫兒去的!
“還不是想要兒媳婦兒了!”林玉致笑他。
“老大!”宋初年遠遠見林玉致過來,忙迎了上去。
“年年!你也過來了!”林玉致笑著捶了他一下:“結實了不少呢。”
宋初年嘿嘿一笑。饒是這兩年在西戎行走,變得愈發成熟,但在林玉致跟前,宋初年還是當初的模樣。
“老大,今年草原牛羊肥,這趟給你帶了不少呢。戰事歇,江北歸附,也好叫將士們多吃些酒肉,好好過個年。”
“多謝大公主了。”
蘇沁兒道:“承蒙林將軍關照,西戎纔有今日。前些日子從江南低價收入不少糧食,部落族人們都高興壞啦,直呼林將軍是救世英雄呢。”
“不敢當不敢當,是族人們擡愛了。”
蘇沁兒又轉向林老爹,笑道:“老爹近來身子可好?冬日天寒,沁兒替林老爹縫了羊皮襖子,針腳粗糙了些,但穿著可暖和了。”
林老爹瞇眼笑著,連連點頭道謝,往她身後一瞧,果見那蘇沫兒小公主也在,林老爹笑意更深了。
“快別在外頭站著了,我叫嬌兒準備飯去,好久不見初年了,可得陪老頭子我好好喝上幾壺。”
林老爹招呼人進了軍署衙們,林玉致叫來阿智,吩咐道:“把這些年禮每樣分出一些,回頭派人送到紫金關給裴將軍他們送去。”
傅辭道:“先留下一頭羊吧,今兒有客,添幾個菜。”
“做烤羊腿?”
“你想吃了?”
林玉致狂點頭:“早就惦記這口了。”
傅辭有些得意的笑笑,沒叫阿智動手,而是親自挑了頭羊,牽回後院去了。
林玉致笑著跟了上去,瞧那溫潤男子手不拿摺扇,卻偏生牽了頭羊,被那活蹦亂跳的羊帶的腳步有些踉蹌,還偏要保持一副持重模樣,怎麼看怎麼滑稽。叫林玉致笑了個前仰後合。
傅辭轉頭幽幽一瞪,還不等他說話,又被那羊往前帶了兩步,腳下一滑,又是一個趔趄,好在是堪堪穩住身形,不至於摔的太慘。
林玉致笑聲震天。
傅辭面紅耳赤,又羞又惱。顧不得整理有些凌亂的髮絲,匆匆追著小羊跑走了。
林玉致瞇眼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今兒這烤羊腿一定十分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