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致剛要出門去找裴紹, 卻見裴紹匆匆趕來,臉上還帶著笑意。
“玉致,好消息啊!睿王發(fā)來的戰(zhàn)報, 上庸至走馬驛全線潰敗, 江元修戰(zhàn)死, 隋英帶著重傷的陳韜在殘餘兵將的保護(hù)下, 退至賀州。西北全境重歸睿王之手。”
雖然結(jié)果是預(yù)料之中的, 但國土重新迴歸,林玉致還是忍不住的高興。打鐵要趁熱,眼下看來, 這檄文是必須要儘快發(fā)出了。
“大哥,我有事與你說。”
……
因在戰(zhàn)時, 靈州城比以往冷清了不少。但畢竟是江北第一重城, 四通八達(dá)的交通要城, 人口基數(shù)大。即便封了城,少了來往的客商, 比之戰(zhàn)時的其他城池,靈州城內(nèi)依舊可以稱得上熱鬧。
茶樓酒館雖不似往常那般人聲鼎沸,但關(guān)注戰(zhàn)事的人們?nèi)杖斩荚诓桊^聚集,等著聽第一手的消息。
“自打林將軍接手了靈州城,好消息是一個接一個。聽說了麼, 剛從西北發(fā)回的戰(zhàn)報, 睿王收復(fù)上庸城, 北秦那大元帥戰(zhàn)死啦!”
“哎呦, 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主帥都死了,這仗還怎麼打。”
“可東邊不是還有那周家的兵馬麼, 大軍壓境,許將軍率軍出城馳援洪關(guān),也不知戰(zhàn)況如何了。”
比之西北的好消息,靈州百姓當(dāng)然更關(guān)心洪關(guān)的戰(zhàn)事。
“嗨,周廣陵先後兩次派軍攻洪關(guān)都攻不下,更別說這次洪關(guān)還有許將軍支援。”
“主帥戰(zhàn)死,依我看,北秦離退兵應(yīng)該不遠(yuǎn)了。”
“嘿,你們瞧,那不是裴將軍麼!”
大傢伙討論的熱火朝天的時候,有人眼尖,瞧見裴紹在人羣中飛快穿梭,臉色鐵青,渾身殺氣騰騰,目射寒星。五步之外,無一不被他駭人的氣勢震懾。就連哭鬧著要吃糖的孩子都止住了哭聲,瞬間呆若木雞。眼淚掛在眼角,要落不落,小臉緊繃,大氣兒都不敢喘。直到裴紹走遠(yuǎn),那孩子方纔卸了口氣兒,嚎啕著叫孃親抱抱,一邊哭喊著‘我怕怕’!
裴紹生的虎頭燕頷,身軀凜凜。雖不似雷老五那般魁梧兇悍,但卻是沙場征戰(zhàn)的猛將,氣勢凜然,自有威儀。此時正在盛怒之下,更是氣殺鍾馗,如一頭髮了怒的獅子。
而那個惹毛了獅子的‘罪魁禍?zhǔn)住∨苤松先ィ逻@獅子盛怒之下做出什麼不智之舉來。
“裴將軍這是怎麼了?”圍觀百姓竊竊私語。
雖說裴將軍看著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但卻不是個愛亂髮脾氣的,靈州百姓對他自是尊敬有加。頭一次見著裴將軍發(fā)這麼大火,百姓們心中早已熊熊燃起八卦之火。
“看,林將軍在後頭追呢。”
從軍署衙們出來,林玉致已經(jīng)追了裴紹整整兩條街,累的氣喘吁吁。
有那知道林玉致過往所有黑歷史的小子,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小聲說道:“都說咱林將軍是個情場高手,往來多年,從無敗績,就連傅公子那樣的人都甘願拜倒在林將軍身下,你們說他和裴將軍是不是也……”
“要死啦要死啦,林將軍平日待你們可不薄,怎麼能在背後編排林將軍呢!”許蓉氣的小臉發(fā)紅。
“誒呦,許小姐啊,瞧,我這就是嘴賤,下回可不敢了,您可莫生氣啊。”
這小子倒並無什麼壞心思,而且他還是林玉致的絕對擁護(hù)者,就是關(guān)注的點跟別人不同而已。而且,這靈州城裡的謠言有大半都是林玉致故意叫人放出去的,她倒也不在意這些。
只是許蓉較真兒,雖然知道她的確是這樣不靠譜的人,但就是忍不住去想她。得知她回到靈州,她第一時間就想去看她。又聽說她從草原帶回一個美貌公主來,又覺心酸。
這日湊巧來街上散散心,偏還叫她聽到了這樣的流言,焉能不氣。
另一邊,林玉嬌姐弟正帶著蘇沁兒姐妹倆在靈州城閒逛,阿智和崔嚴(yán)跟著保護(hù)。好巧不巧的碰上了從人羣中怒氣衝衝出來的許蓉主僕倆。
崔嚴(yán)眉頭一皺,想要避開。阿智卻大喇喇的上前打了招呼,叫了聲‘許小姐’。崔嚴(yán)瞪他一眼:還嫌事情不夠亂?
阿智硬著頭皮,他也沒辦法,傅公子交代的事兒他必須要完成的。
“是阿智啊,這幾位是?”
許蓉偶爾會去軍署衙們陪陪林老爹,林玉嬌她認(rèn)得,但林玉瑾一直不在靈州,此時見面頗覺陌生。
阿智笑著介紹:“這是林少爺,林將軍的弟弟。這二位是西戎蘇帕族的公主,是跟著林將軍一起回來的。林將軍特意交代,要小的帶二位好好逛逛呢。”
許蓉揪著手帕,原來這就是那公主了,果然豔麗非常。
蘇沁兒纔到靈州,這才第一天出門,對靈州的事兒自然不熟。以爲(wèi)這姑娘是林將軍的好友,便也上前打了招呼。
但在許蓉看來,就頗有幾分示威的意思了。
“許姐姐可曾吃飯了?不如隨我們一起吧,我阿兄特意包瞭如意樓的雅間,要請沁兒姐姐嚐嚐咱靈州城的特色呢。”林玉嬌笑的純真又誠懇。
崔嚴(yán)乾脆別過頭去,不看許蓉那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這二小姐是要幹嘛!
自從林玉嬌知道阿兄的身份後,在這方面便很注意,往常許蓉去軍署衙們,她也是能避則避。雖然看著殘忍了些,但阿兄畢竟是女子,許蓉若一味固執(zhí),到頭來傷的只會是自己。
許蓉在軍署衙們那麼久,雖說林將軍對她和顏悅色,偶有關(guān)心,卻從未約過她吃飯,更別說如此大手筆的包下酒樓雅間了。
越想心中便越是不平,總覺得自己一顆真心餵了狗。
“既是請公主吃飯,爲(wèi)何不見林將軍,我適才還瞧見林將軍往東郊走呢。”
阿智笑道:“哦,東郊的張家今日殺羊,將軍去買羊了。”
蘇沫兒立刻歡呼起來:“我和姐姐最喜歡吃烤羊了,就是不知靈州的烤羊跟我們草原上比起來,哪個更好吃。”
阿智笑道:“聽說林將軍做烤羊有特別的秘方,往日可從不見林將軍親自下場。今日特意爲(wèi)了沁兒公主才顯露這一手,保證讓兩位小公主吃完以後,流連忘返啊。”
蘇沫兒扯著蘇沁兒衣袖,朝她眨了下眼,低聲道:“宋先生的面子可真大,定是他叫林將軍好生照顧姐姐呢。”
許蓉聽不見她姐妹倆咬耳朵,但從蘇沁兒羞赧的表情看出,這是被那花心大蘿蔔給感動了。虧得她剛纔還替那大蘿蔔說好話!
許蓉差點兒揪碎了帕子。
“哦,許小姐也沒吃過吧,不如一起來嚐嚐,機會難得啊。”
許蓉心中暗罵:要我藉著別的女人的光去吃什麼烤羊,簡直欺人太甚!
面上卻依舊保持微笑,雖然這微笑在別人看來,有些毛骨悚然。
“多謝阿智了,將軍繁忙,許蓉就不打擾了。”
蘇沁兒何其聰慧,若說一開始她還沒有察覺,這會兒見許蓉臉色難看,一臉恨不得將自己撕了的神情,身爲(wèi)女子,自是感同身受。
再見林玉嬌姐弟和阿智暗戳戳擠眉弄眼,這才恍然,自己是被這兩個小的當(dāng)了槍使了。不過這許姑娘看起來還不錯,不知爲(wèi)何他們會這般牴觸。
而且從街上百姓對林將軍的風(fēng)評來看,這林將軍雖打仗厲害,又愛民如子,但私生活上卻是一片亂麻。如今想來,他們姐弟倆許是怕那許小姐受林將軍荼毒吧。
這麼一想,宋先生對自己真心一片,又潔身自好,實在是難得的好男兒了。她有些迫切的想要回到草原去見他了。
本來蘇沁兒對林玉致十分崇拜,可自從街上那事兒發(fā)生之後,阿智發(fā)現(xiàn)這位公主鮮少提及林將軍了,看來傅公子的計策已經(jīng)奏效了。
後面就看楊大人那兒能否抓住許小姐的心了。
阿智一臉微笑,他家公子這算是守得雲(yún)開見月明瞭。
當(dāng)然,被迫當(dāng)了一把主人公的林玉致此刻正像個鵪鶉似的縮脖兒聽著裴紹口吐芬芳呢。
瞧他罵的累了,還十分乖巧的遞上水袋,笑嘻嘻道:“大哥喝口水,潤潤嗓子再接著罵,我都聽著呢。”
裴紹被她這麼一打岔,險些沒了脾氣。
“玉致,大哥拿起當(dāng)兄弟,你就是這樣對大哥的?這麼大的事兒也要瞞著我?要不是事到臨頭,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想過告訴我實情?”
致命三連問。
林玉致?lián)狭藫项^,一臉窘迫,她一向不擅與旁人做解釋,尤其是這事兒說來,也是她理虧在先。
“大哥我……”
“算了算了,你連你爹都瞞著,這麼一想,我這心裡也舒坦不少。”
林玉致:……
林玉致笑:“大哥您可真會自我安慰。”
裴紹瞪她一眼:“所以,榮景辰一早就知道了?那傅公子又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似乎有些緊張,好像比起她瞞著他,他更在意誰比誰先知道。
林玉致道:“傅公子本名傅清歡,我們兩家是世交,我與他自幼便訂了親,他是我未婚夫婿。”
裴紹好半天沒有說話。
“大哥?”
“沒事兒,你回吧,我一個人待會兒。”
“大哥你……沒事兒吧?”
“我能有什麼事兒,周廣陵還沒被困死,北秦還沒撤退,我能有什麼事兒。我罵累了,歇一會兒,過會兒就回去。”
林玉致想,大哥定是需要時間來消化,索性就叫他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吧。清歡早上說要吃烤羊,正好此處離張家不遠(yuǎn),她不如先去買羊,回頭再來找大哥好了。
林玉致一走,裴紹鼓了一肚子的氣登時就卸了下去。
他沉默的蹲在河邊,看著河面映出的那人,苦澀的笑了笑。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遲了。
裴紹發(fā)泄了一會兒,調(diào)整了情緒,一回頭見林玉致牽著一頭羊靠在不遠(yuǎn)處的樹旁等他。
他心中雀躍,雖心知玉致僅僅是敬他如兄長,但這樣已經(jīng)足夠。
他大踏步上前,笑道:“今晚大哥有口福了。”
林玉致見他已經(jīng)恢復(fù),趕忙狗腿的說道:“不單有烤羊,我還特意叫懷騁去買了好酒呢。”
“好,今日咱兄弟不醉不歸!”
“都聽大哥的!”
許府。
許蓉的丫鬟從街上匆匆跑回來,氣喘吁吁道:“小姐,我瞧見林將軍牽了頭羊往軍署衙們?nèi)チ恕!?
“就當(dāng)本小姐真心錯付吧。”
丫鬟道:“小姐,林將軍畢竟是成過親的,小姐乃堂堂靈州副將軍之妹,求娶之人不知多少,何必委屈自己去給林將軍做妾呢。奴婢瞧城守楊大人就很不錯,雖是軍人,卻十分儒雅,又是一城主官。小姐若跟了楊大人,那可就是城守夫人吶。”
許蓉挺了挺胸:“你說的對,城守夫人也堪稱靈州第一夫人了。本小姐自然配得上最好的。”
丫鬟見小姐終於放棄了,簡直喜不自禁。
同一時間,傅辭也得到了消息,更是喜上眉梢。手裡的羊腿頓時變得噴香無比,一不留神,便吃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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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南楚傾頹,上不思治國,下不知忠孝。以至君非君臣非臣,綱常崩壞,禮儀盡失。北秦趁虛侵我國土,殺我百姓。自南下以來,屠戮無數(shù),血流漂杵,使黎民逢難,家園盡毀,有違天道……今有九皇子哀民生多艱,廣發(fā)檄文,徵召各地豪傑,保衛(wèi)江北,收復(fù)山河!”
招討檄文一發(fā),彷彿滾沸的油鍋裡被兜頭澆下一盆水,登時炸了鍋。
而收到檄文的各地將領(lǐng)也都各懷心事。
靈州率先豎起九皇子大旗,緊接著,蒲、撫、涼三州,乃至朔陽,涇陽,臨江三城也紛紛效仿追隨。
雍州守將收到檄文後,當(dāng)即命軍士張貼於鬧市,以慰民心。同時命副將率軍出城,圍剿周廣陵大軍。封鎖了一年的雍州城,終於打開了城門。
與此同時,紫金關(guān)呂茂祥也一改往日謹(jǐn)小慎微的作風(fēng),命賀東率軍出關(guān)城,直搗小春城,與雍州軍遙相呼應(yīng),將周廣陵圍死在潼山。
潞州的韓勵自然也收到了檄文,同時也收到了紫金關(guān)呂茂祥發(fā)來的求援信,請潞州方面派軍守住夾龍道,莫叫北秦趁機鑽了空子。
當(dāng)然,有支持的聲音,自然也有反對的聲音。九皇子尚未通過滴骨驗親,誰又能證明他的確是九皇子呢。
剛剛打了勝仗的睿王此時站了出來,西北易幟,舉起九皇子大旗,給出了最有力的證明和支持,懷疑之聲,戛然而止。
“大人,江北支持九皇子,大勢所趨。”
韓勵看著面前密報,也十分無奈。
“不過是他們佔了先機,操控了人心罷了。其實說到底,九皇子的身份是真是假,此時反倒沒有那麼重要了。榮家坐了江山,蕭氏皇族已名存實亡,就算此時跳出來的不是九皇子,只要這人有能力統(tǒng)一江北,驅(qū)逐北秦。衆(zhòng)將也絕對會支持他,江北的百姓也會擁戴他。”
“大人,那王爺是什麼意思?”
韓勵嘆了口氣:“你覺得事到如今,王爺?shù)膭偎銕缀危俊?
親隨有些複雜的看了韓勵一眼:“不足三成。”
韓勵搖頭笑笑:“非也,你別忘了,我們佔著潞州,佔著夾龍道,還佔著呂茂祥的信任,林玉致的信任。王爺雖冒出了頭,可咱們卻仍在暗處。”
“就算我們在暗處,可屆時整個江北歸附九皇子,而我們手裡區(qū)區(qū)兩萬人,到底勢單力孤了些。”
“不,我們要對付的不是江北,而是九皇子。只要九皇子過不了渭水,那便不足爲(wèi)懼。”
韓勵手書一封,封好蠟,將信遞給親隨,低聲道:“將信送到東邊去吧,這南楚的天,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