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 榮景辰篡奪南楚江山,登基稱帝。依舊延續(xù)南楚國號,改年號爲承德。
登基第一件事, 封於弘文爲京畿大將軍, 鎮(zhèn)守京師。
此事一出, 天下譁然。
文人墨客紛紛怒罵榮景辰亂臣賊子, 謀國逆賊, 人人得而誅之。
怒罵於弘文有辱將門之風,淪爲榮家走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不配爲將!
蕭元理更是不知摔壞了多少茶碗。
“榮景辰!榮景辰!”
成鶴跪在一旁,不敢作聲。
“就只差一步, 只差那麼一步, 本王就能坐上那位子, 憑什麼是榮景辰,憑什麼!”
本就沒什麼裝飾的花廳, 叫他一砸,更顯破敗。半響過後,許是累了,蕭元理斜靠在榻上大口喘著粗氣,直到他心緒平復下來, 成鶴才膝行上前。
“王爺, 此事對咱們來說, 也未必是壞事。”
他見蕭元理默不作聲, 繼續(xù)說道:“榮景辰篡權(quán)登基, 已犯衆(zhòng)怒。王爺乃蕭氏正統(tǒng),此時應該站出來討伐逆賊纔是。好叫天下人看看, 蕭氏皇族還有王爺在。”
“討伐逆賊……”
“正是,這樣一來,天下人必定會站在王爺這一邊,得民心,方能得天下。”
蕭元理坐直了身子,長長的舒了口氣,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襟:“成鶴,你說的不錯。不過榮家勢大,我們在京城雖有勢力,但眼下還不能完全暴露,別忘了西北還有睿王。論聲威民望,睿王比我們更強。”
“還有林家那個小子,我敢肯定他一定是九皇子。林玉致佔靈州一線,勢頭正盛。我們必須保存實力,因爲真正的敵手,不是榮景辰。”
“可是王爺,睿王遠在西北,他的聲望也在西北。而京城是憑手腕的地方,只一個睿王世子進京,難成大事。還有那九皇子,一個早已被逐出皇族的皇子,對王爺更是構(gòu)不成威脅。王爺若是再猶豫,只怕會錯失這次機會。”
蕭元理擺擺手:“不,本王走到今日,謹小慎微,一絲一毫的差錯都不敢犯。我們沒有足夠的能力去冒險,一旦行差踏錯,就是萬劫不復。”
“可凡事哪有萬無一失的呀,我們?nèi)粢晃缎⌒闹斏鳎慌碌筋^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好了成鶴,此事不必多說,本王自有主張。對了,給蕭元瑛送拜帖,就說本王有事相商。”
“是,王爺。”
成鶴有些無奈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勸了。
消息傳回西北,已是六月中旬。
西北的夏天比別處更加狂放燥熱。太陽直射,刺的皮膚生疼。
林玉瑾赤膊在院子裡練武,原本白皙的皮膚此時已曬成麥色,汗水順著額頭滑下,落在已漸漸顯露肌理的手臂上。
“瞧你練的這叫什麼,軟綿綿的,像個大姑娘似的。用力,再用力!”
蕭羽坐在涼亭的石桌上吃著冰鎮(zhèn)的甜瓜,越看林玉瑾越是不滿。
說起來,崔嚴教的功夫重在練氣,而蕭羽雖也是內(nèi)家功夫的高手,但他更注重力量,注重身體自身的強悍。
天氣本就炎熱,林玉瑾口乾舌燥,偏蕭羽還在一旁吃瓜說風涼話。林玉瑾朝天直翻白眼兒,心道你給小爺?shù)戎饶憷系阶卟粍恿耍例X掉光了。小爺天天在你跟前兒吃甜瓜,還要揍你!
“嘿,你小子還敢瞪本王,不服是不是!不服也得忍著,誰叫你們武功低微,連那刺客都打不過。”
林玉瑾撇了撇嘴,背過身去,對著木樁子練功夫,不睬他。
跟著一道前來的李懷宣和馮安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馮安還好,他拜了崔嚴爲師,有武功底子。李懷宣可就慘了,他老師是程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老師說他是做學問的,是文人雅士,哪曾遭過這麼大罪。
“百無一用是書生,你說你光會讀書有個屁用,敵人大刀都搭在你脖子上了,你給他念段四書五經(jīng),你看他能放了你?還當自己是得道高僧,能勸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成!”
李懷宣顫顫巍巍的晃悠著自己那細胳膊細腿,簡直生無可戀。
“呲呲,我說小安,王爺是不是,是不是腦子不好啊。”
馮安一臉菜色,你問我我問誰啊。從他們第一天到睿王府,就開始了無窮無盡的折磨。
“王爺,天氣實在太熱了,他們還小,還是要注意勞逸結(jié)合纔是。”
崔嚴深知自己的功夫比起睿王來,還差一截。也知道睿王這樣訓練,是爲了孩子們好。但畢竟這幾個孩子是他親手帶出來的,感情自是深厚。瞧他們在炎炎烈日下?lián)]汗如雨,真是說不出的心疼。
蕭羽瞪了他一眼:“你心疼他們,可敵人不會心疼他們。上了戰(zhàn)場,刀槍劍戟不會心疼他們。登基稱帝,入朝爲官。陰謀詭計,明槍暗箭也不會心疼他們。”
崔嚴有些訕訕:“是是,王爺說的是,只是……”
蕭羽扔了甜瓜,從袖袋取出一封密信擱在桌上,道:“榮景辰篡位登基,你覺得阿瑾還有時間蹉跎麼?”
崔嚴大驚:“怎麼會這樣!”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事情是一成不變的。京城局勢本就錯綜複雜,一個榮景辰也就罷了,暗處還有一個一直裝殘廢的蕭元理。他手底下有多少勢力,至今都沒有摸排清楚。榮景辰若不篡權(quán),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那個殘廢登基不成。”
榮景辰篡權(quán),他們便有機會討伐謀國逆賊。舉兵入京,師出有名。可若蕭元理登基,他們便再沒有舉兵的機會了。一旦在江北起事,他們便是南楚叛臣。
“所以,現(xiàn)在就要把小少爺推出去麼?”
“阿瑾是林皇后嫡子,這是他的使命。”
“可他已被楚和帝親自逐出皇族,還有當年林家之事。若此時推小少爺出來,便是要將當年之事平反。眼下江北未定,北秦未退,若在此時翻案,恐時機不對。”
“沒有什麼對不對的,榮景辰篡位,就是最好的證據(jù)。榮家早有不臣之心,誣衊林皇后,構(gòu)陷林家軍,不消咱們拿出鐵證。只要豎起九皇子大旗,豎起林家軍大旗,自有歸附者。”
蕭羽說罷,嘆了口氣,道:“林家軍忠肝義膽,聲威早已深入人心,沒有誰會真正相信林家謀逆的。”
他指了指胸口,一字一句的說道:“清白,在人心。”
“林令儀身在局中,看不分明。但本王旁觀者清,江北諸將對林家軍的看法,本王看的比她透徹。也正是因爲身在局中,她才更執(zhí)著於所謂的證據(jù)。而說白了,那些證據(jù)也不過是對世人的交代,對枉死英靈的祭奠罷了。”
崔嚴側(cè)過身去,看著那努力練武的小人,無數(shù)言語揉成一團,只化成一縷輕嘆。國之重擔,擔之不易啊。
林玉瑾心中雖然忿忿,但依照蕭羽這種練法,身體變的愈發(fā)強壯了,他自然是能感受得到的。所以,儘管內(nèi)心依舊挺討厭這個皇叔的,但於己有利之事,他還是練的十分用心。
直到蕭羽叫停,林玉瑾才收納氣息。
這時,僕從端上一盤新冰好的甜瓜,林玉瑾招呼兩個小夥伴過來坐在涼亭的臺階上一起吃瓜。
冰冰涼涼,清清甜甜,簡直人間美味。
林玉瑾只吃了兩小塊,雖有些意猶未盡,但還是忍住了。
人須有爲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
傅先生教他,身居高位,最爲重要的一點便是懂得剋制。剋制慾望,剋制情緒,剋制情感。如此一來,才能不被心中的慾望誘惑,做出不智之舉。
程先生也教過他,他說剋制不難,難在如何把握這個度,做到收放自如,遊刃有餘。抵禦慾望的同時,又不能壓抑本性和能力。
這是一門極深的學問,有些人一輩子都學不會剋制。
林玉瑾知道自己未來將要做什麼,所以他一直在努力的保持自己的習慣,不爲外物所擾。
蕭羽欣慰的點點頭。有些人,天生就是帝王才。
當然,他是不會表露出來的,免得這小兔崽子翹尾巴。
“你們在本王府上白吃白住這麼久,本王已經(jīng)給你兄長傳信,叫她拿錢糧來贖人。等著吧,這兩日就有消息了。”
林玉瑾眼睛一亮,終於能見到阿兄了,不過……
“我說皇叔,明明是你的人把我們擄來的,你還好意思敲詐我阿兄。好歹也是堂堂王爺,怎麼小氣吧啦的。”
“什麼叫本王擄了你們,本王要是不出手,你們早就被刺客大卸八塊,屍骨無存了。不知感恩也就罷了,還反咬本王一口,你兄長就是這麼教你的。”
林玉瑾撇撇嘴:“你是皇叔,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咯。”
說話間,有僕從來報:“宋先生到了。”
蕭羽挺了挺胸膛:“看,你兄長這不就派人來了。”
“年年哥!”林玉瑾笑瞇瞇的朝宋初年打招呼。
宋初年摸了摸他的腦袋:“瑾哥兒結(jié)實了不少呢。”
蕭羽哼了一聲:“也叫你那主子看看,本王可沒虧待了他兄弟。”
宋初年笑道:“瞧王爺說的,這不也是王爺?shù)闹蹲狱N,何分彼此。”
“行了,廢話少說,人我完璧歸趙。後院倉庫都騰出來了,宋先生請吧。”
宋初年嘴角抽了抽:“王爺您可真不客氣。”
“白送上門來的,本王作甚要客氣。你家主子財大氣粗,我睿王府可比不起。”
“王爺說笑了,睿王府根基深厚,咱們可不敢小瞧了。”
“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人錢兩訖,本王不送。”
宋初年瞇眼瞅了瞅毒日頭,又看了眼桌上沒吃完的甜瓜,不禁在心裡暗罵一句:小心眼兒。
幾人來時本也沒有什麼行李,都是到睿王府後置辦的。走時簡單收拾收拾便是。崔嚴動作快,不一會兒功夫就整理好了。
林玉瑾出了府門,在門口停下步子,小手執(zhí)起睿王粗糲的大手,輕輕拍了拍,言辭懇切的與他告別。
“皇叔啊,雖然你對我也就那樣吧。不過蕭家就剩咱叔侄幾個了,皇叔可要好好保重身體纔是。待侄子事成那日,必定封皇叔做個西北王,好叫皇叔逍遙快活。”
蕭羽仰天大笑:“好啊,西北王,本王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