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徵兵之後,秀水村就失了往日的熱鬧,連空氣中都飄散著一股愁悶的味道。
只有時不時從林家院子裡飄出來的讀書聲讓村民們覺得,希望還在。
“看,我大哥給我買了書本呢。”李懷宣迫不及待的將剛收到的東西跟小夥伴們顯擺起來,惹得衆(zhòng)人羨慕不已。
“銀蛋兒哥真好。”
李懷宣得意洋洋:“那當(dāng)然。不過,我們都是好朋友,你們想要看,隨時來找我啊。”
“真的嗎?”
“我騙你幹嘛。好了好了,小郎留的功課還沒做,我們先做功課?!?
程鈺走到林家院子門口時,正聽見院子裡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他敲了敲門,朗聲問道:“可是林玉致林大郎家?”
林玉嬌正坐在院子裡洗衣裳,忽聞有人叫門,甩了甩手上的水,拉開院門。便見門口站著一位男子。
那男子高高瘦瘦,一身髒污,衣裳好幾處都破了口子,頗顯狼狽。
林玉嬌以爲(wèi)他是阿兄在江湖上認(rèn)識的朋友,來尋阿兄幫忙的。往常也不是沒有過,阿兄常說:“人啊,難免有落難的時候。有能力的時候幫上一把,也算給自己積德行善了?!?
“哦,正是,你先進(jìn)來吧。”
程鈺見開門的是個小姑娘,嬌俏可人,笑起來還有一對小梨渦。她穿著鵝黃短衫,袖口捲到手臂上,整個人乾淨(jìng)爽利。讓程鈺有一絲窘迫,忙的在院門口蹭了蹭鞋底,又理了理已經(jīng)髒的不成樣子的衣衫。這才邁步往院子裡走去。
入目所見便是整齊排成一排的矮桌矮凳,幾個半大孩子正搖頭晃腦的唸書。隔著不遠(yuǎn)處有一扇敞開的窗戶,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少年臨窗而坐,正神情專注的看著手裡的書,時不時的提筆做上批註。
那應(yīng)當(dāng)就是傅兄介紹給自己的學(xué)生了。程鈺如是想。
此時剛過午時,林家也才吃過午飯。林玉嬌用中午剩下的一碗雞肉煮了碗雞湯麪。
竈房裡飄出來的香味勾的餓了好幾天的程鈺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但仍舊保持著一絲君子風(fēng)範(fàn)。畢竟他是來當(dāng)先生的,你看那些孩子都不爲(wèi)美食所動,他豈能失了分寸。要不然日後如何服衆(zhòng)。
“姑娘,不知可否容在下洗漱一番。”
林玉嬌打量了他一下,這人身量高,他阿兄的衣服他是穿不上的。
“崔師父,可否借這公子一身衣裳?”
崔嚴(yán)點了點頭,目光卻仍落在程鈺身上,不知想些什麼。
“多謝了?!?
麪條煮好了,程鈺也洗乾淨(jìng)出來了。此時再瞧他,早已沒了適才的狼狽。眉目清秀,渾身透著一股文雅之氣。
林玉嬌微微訝異了一下。
待他吃飽,林玉嬌又從屋裡取了一錠銀兩出來遞給程鈺:“這位公子,我阿兄不在家,家裡不方便留宿。這銀子您先用著,若是有什麼難處,不如去威遠(yuǎn)鏢局找何大鏢頭?!?
程鈺愣了愣,指著那銀兩道:“這是什麼意思?傅兄已經(jīng)與我說好,不給束脩的?!?
“束脩?!”
林玉瑾這時才放下書,蹬蹬蹬從屋裡跑出來:“你是程鈺程先生?”
程鈺見他們這幅神情,便知是想岔了,將他當(dāng)成那路過討飯的了。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這是傅兄給的引薦信?!?
林玉瑾自然認(rèn)得先生的字,這纔信了。
倒是林玉嬌鬧了個大烏龍,小臉?biāo)⒌木图t了:“你既是先生,怎的將自己搞的如此狼狽?!?
程鈺心裡也苦?。骸叭缃窀鞯蒯绫鴩?yán)苛,又加了賦稅。百姓們有不少活不下去的,找了個山頭落了草,專幹打家劫舍的事兒。我能有命來就已是萬幸了。”
林玉瑾小眉頭微微蹙起:“已經(jīng)這麼嚴(yán)重了麼?”
程鈺見他小小年紀(jì)就開始憂心這些事兒,心說傅兄誠不欺他,他這學(xué)生當(dāng)真不一般啊?;蛘哒f,這林家人好像都挺不一般的。
他搓了搓手,已經(jīng)準(zhǔn)備大幹一場了。
卻不知,林玉嬌已經(jīng)在心裡打定了主意。這人看起來比傅先生還年輕,暫時尚不知品性如何,可得好好盯緊了。
————
林玉致望著眼前身材魁梧的大漢薛績,朝天翻了個白眼兒。
周圍圍了一圈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軍士,推搡著讓他倆趕緊比試。
在沒有完全摸清潞州軍營的情況前,林玉致一直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低調(diào)處事原則。頂多就是把同營帳的幾個糙漢收拾的服服帖帖,對外她還是秉性純良無害的小兵。
可誰知,總有些作死的人,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偏進(jìn)來。
林玉致分在一營五部四曲二隊一伍中,傅辭分在一營五部四曲一隊二伍。同營帳的戰(zhàn)友都敬著傅辭是讀書人,平時供著他還來不及,更別說欺負(fù)他了。
但偏偏其他隊伍裡的人瞧他不順眼,尤其那張白皙俊俏的小臉兒,讓軍營裡的糙漢子起了齷齪心思。
前兒夜裡,林玉致慣常在周貴幾個睡熟之後出門去大營西邊的湖裡洗澡,神清氣爽的回來,就發(fā)現(xiàn)起夜上茅房的傅辭身後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林玉致瞇縫著眼,眼瞧著那人從後偷襲,將傅辭拖了出來,欲行不軌!
傅辭可是她罩著的人,這人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簡直是找死。
林玉致帶著一肚子怒氣,一陣拳打腳踢,將那大漢打的找不著北,這才拍打拍打鞋子上沾的土,狠狠瞪了那大漢一眼,將傅辭送了回去。
本以爲(wèi)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誰知這大漢背後裡嘀嘀咕咕,找到了靠山。他自己打不過,就找了他們隊裡最勇猛的漢子,正是小山一般佇立在林玉致身前的,三曲二隊的薛績。
也不知那漢子是怎麼攛掇了薛績,讓他來找自己的麻煩。
林玉致陰森森的斜了那漢子一眼。
別看林玉致瘦弱,但走鏢的可是過著刀口舔血的營生。薛績再厲害,沾的不過是獵物的血,可她林玉致,手上沾的可是人血。
單往這一站,瘦弱卻挺得筆直的身軀,也是讓人不容忽視的存在。
薛績瞇眼打量著眼前這男子,收起了先前的輕視,神情也變得鄭重起來。
“李二是我同村,前夜被你無辜虐打,我還沒有找你算賬。今日咱們比武,你若輸了,就跟李二道歉?!?
薛績不容分說,舉起拳頭就朝林玉致奔來。
林玉致罵孃的話還沒出口,就覺一陣剛猛的拳風(fēng)迎面撲來。好傢伙,薛績真是對得起那膀大腰圓的身材,果然有一把子好力氣。
“林兄,當(dāng)心?。 ?
傅辭被周老三和雷老五左右護(hù)著,心裡七上八下。雖然知道林兄功夫高,可那薛績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萬一林兄在他手裡吃了虧……
“傅公子莫怕啊,鏢頭功夫厲害著呢,別看薛績孔武有力,鏢頭卻勝在身姿靈活?!崩桌衔灏参康馈?
“沒錯,你瞧,鏢頭看似在左右閃躲,其實她下盤穩(wěn)著呢,她那是在找薛績的弱點,能用巧勁兒勝敵,自然不會多費力氣?!敝芾先f道。
林玉致是個謹(jǐn)慎性子,行走江湖多年,什麼高手都見過。薛績雖然只是個獵戶,又不會內(nèi)功,但她依舊不會輕敵。薛績練的是野路子,常年在叢林生活的人,出手極其敏捷。
而薛績,從一開始對林玉致的輕視,到後來的鄭重,再到眼下,只剩欽佩和躍躍欲試。
林玉致一心低調(diào),不願在衆(zhòng)人面前露出真功夫,是以對付薛績稍顯吃力。薛績顯然也看得出林玉致一直在藏拙,眸中興奮更甚,卻又不想繼續(xù)逼迫,只得藉機(jī)停手。
如此一來,二人便是堪堪打了個平手。
林玉致挑了挑眉,對薛績?nèi)绱俗R趣表示十分滿意。
她拱了拱手,道:“薛兄爲(wèi)同村情誼,幫李二出頭。可薛兄可否想過,我與李二素不相識,又作何無緣無故虐打他。”
周貴緊跟著說道:“林兄素來低調(diào)做人,從不惹是生非,對待同袍極好,斷不會無故拿人撒氣的?!?
林玉致出營時常會帶些精緻糕點回來,她爲(wèi)人又大方,不少軍士都沾過她的光,此時自然也樂得說些好話。
當(dāng)中也有小柳村出來的,忙說道:“薛大哥,你平日不常在村中,自是不知那李二是個什麼德性。偷雞摸狗的事兒可沒少幹,還總偷看別家小媳婦兒洗澡。咱們村子裡的人都避著他。我看定是他又做了什麼齷齪事兒,叫林兄弟撞見了,所以才教訓(xùn)教訓(xùn)。薛大哥可莫叫此人騙了,誤傷了好人啊?!?
薛績不是木頭,相反,此人很有主意。李二眼神閃爍,平日又好偷懶,他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今日出頭,不過是藉機(jī)鬆泛鬆泛筋骨罷了,沒想到還真讓他找到了敵手。
不過看林玉致言語頗有遮掩,並不直言李二做過什麼,想來也是不想此事鬧大,便也沒多說什麼。
“既然是個誤會,那說開了便是。林兄,日後若有機(jī)會,還望能繼續(xù)切磋切磋?!?
林玉致不願將事情鬧大,自然是爲(wèi)了保全傅辭的名聲。見薛績不再提及,且瞧他神情,明顯對李二厭惡至極,想來也是個明白人。倒也不再繼續(xù)糾纏。
薛績是個有能力的,所謂能得一好友,自然不會傻到讓自己多一個對手,也樂得承了他的情。
便朝薛績笑道:“薛大哥若有心思,小弟隨時奉陪。”
薛績得了這話,大笑兩聲,拍了拍林玉致的肩膀,道:“你這兄弟,我薛績認(rè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