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守跟親隨混在人羣裡旁觀, 崔都統供出崔家主已叫他吃驚不已,不知那林將軍使了什麼法子,竟叫崔都統這般聽話。
再一瞧, 那俊朗大人招招手, 便又有一輛囚車推了出來。裡頭那人渾身染血, 但瞧著倒沒有受多重的傷, 多半他身上都是別人的血。
待看清來人樣貌, 王城守眉心一跳,小心肝兒又有些難以抑制的躁動。
“馬奉閣,紫金關參將。隨州人士, 原是隨州城防官,負責隨州守衛。王大人認得吧。”
看熱鬧看的興起的王城守忽然被點了名, 忙提溜著衣襬小跑著走上前去, 在林玉致馬前哈了哈腰, 道:“認得認得,化成灰都認得。不只下官認得, 這隨州百姓也有認得的,做不得假。”
“馬奉閣,崔都統說那批糧食交到你手裡了,可有這回事兒?”
“有!”馬奉閣承認的乾脆利落。
要不是王城守認得馬奉閣,一定會以爲這是林將軍從哪兒找來的託。馬奉閣乃紫金關參將, 掌紫金關東關城。紫金關那般龐然大物, 北秦圍了一年都沒有攻下過, 如今林將軍既生擒了馬奉閣, 那豈不是說紫金關已經……這就不說了, 居然還能叫馬奉閣乖乖聽話,這林將軍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這位崔管家懷疑崔都統與你勾結, 污衊崔家主,你認麼?”
馬奉閣朝崔管家啐了一口,道:“衆所周知,崔家靠糧鋪起家,是江南第一大糧商。江北之事若成,得益最多的就是崔家。崔家主當初銀子可沒少使,叫本將劫糧,本將照做。想不到事後竟反咬一口,當真不要臉!”
崔管家一急:“胡扯!胡扯!我們崔家主何時認識你這山野村夫!”
“崔家主財大氣粗,鼻孔朝天,哪會將我這等粗鄙人物看在眼裡。我人微言輕,自然也不敢跟崔家主攀上什麼關係。這當中可要全靠韓大人從中周旋。”
王城守一臉懵逼,這怎麼又扯上韓大人了?
傅辭揚了揚嘴角,又撫掌一聲:“帶人來!”
又是一輛囚車推了過來,車裡縮著一位面色憔悴的中年男子。
“呀,這不是潞州守將韓勵韓大人嘛!”
“韓大人怎麼會在這裡,韓大人可是少有的愛民如子的好官啊。”
韓勵一雙眼睛滿是怨毒,卻沒有辦法開口說話,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
馬奉閣惡狠狠的瞪了眼韓勵,道:“這廝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僞君子!是他,他勾結江南崔家,劫了京城運往江北的糧。非但如此,他還勾結東面的海盜,與紫金關副將商文成裡應外合,劫了紫金關送往江北的秋糧!”
王城守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事兒大扯了啊!
在場衆人聽此言無一不心驚肉跳。
海盜啊,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海盜啊。比那些山中土匪還要窮兇極惡的海盜啊!
馬奉閣義正言辭道:“我們南楚無論怎麼鬧,那都是南楚的事兒。可這廝竟勾結海盜,殺人越貨,毫無底線,毫無人性!”
林玉致輕飄飄的瞥了眼馬奉閣,爲他毫無破綻的表演表示欽佩。
傅辭搖頭笑笑,再次撫掌一聲:“帶人來!”
議論之聲還沒有停下,便又被軍士推上來一輛囚車。這回車裡關押的是個陌生面孔。身材魁梧,目露兇光,看著就不是善茬。
雖然四當家早已被磨滅了戾氣,但常年混跡海上,他身上腥鹹的味道,還有那股子兇狠的勁兒,還是自然而然的散發了出來。
“海盜頭目,馮四。”
傅辭伸了伸手,清脆的掌聲落下:“再帶人來!”
林玉致指著那囚車道:“東關水師都統閆剛。”
傅辭:“帶人來!”
林玉致:“東關水師副都統鄭義成。”
“再來人!”
這一次上前的不是囚車,而是一個武將——紫金關一營校尉賀東。
一衆商人還有看熱鬧的百姓被這一連串的行爲震的啞口無言。王城守已經放棄掙扎,徹底知道了這位林將軍的厲害之處。內心無數次的慶幸,幸好自己倒戈的迅速徹底。
賀東指控韓勵勾結商文成,謀奪紫金關,意圖控制江北平原以及紫金關糧倉,用意狠毒。呂茂祥呂將軍爲保關城,力戰而死。沒有堂堂正正的死在與北秦對抗的戰場上,反而死在了自己人的陰謀中,實在叫人意難平。
四當家和閆剛指認韓勵勾結海盜和東關水師,並有來往密信爲證。馬奉閣又一口咬定他們是受江南崔家指使,另有幾家也參與其中。崔都統則爲馬奉閣之言作輔證。環環相扣,證據確鑿,無從辯駁。
從震驚之中反應過來的人當即捋順了這一連串的事件。
江南方面妄圖控制糧食,牟取暴利。順著崔都統聯繫上馬奉閣。而馬奉閣又與韓勵勾結,想要吞了這批糧食。但韓勵又勾結海盜團伙,藉由商文成之手,劫了紫金關送往江北的糧。這一系列的事情,最終得益的都是江南。遭殃的是江北的百姓,或者更確切的說,是江北的九皇子,是靈州軍。
因爲江南一旦得勢,勢必要更進一步侵吞江北。一旦江北無糧,必生民怨軍亂。江南方面便可趁此逼迫九皇子放棄奪位,逼迫靈州軍放棄江北。之後江南再流出糧食,使江北百姓感恩戴德……
當然,絕不能忽視最關鍵的一點。崔家的背後站著的,是蔡雍!
想通關竅的人登時驚了一身的冷汗,江南這一計當真惡毒!
有那些江南來的行商們當時就低下了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江北的行商們則個個義憤填膺,破口大罵。
林玉致見那些人目露憤恨之色,紛紛朝囚車裡的人吐口水,便知他們已經知道了她想讓他們知道的。
瞧著時候差不多了,林玉致與傅辭對視一眼,二人驅馬往兩側避讓,一左一右,將身後的林玉瑾讓了出來。
王城守眼尖,一早便見到了這少年人,心中早有猜測。見林玉致將少年推了出來,王城守當即一撩袍子跪倒在地,高呼:“下官王密拜見九殿下。”
還在議論中的一衆商人和百姓們見狀,先是一愣,有那機靈的率先回過神兒來,忙跟著跪倒,高呼著:“九殿下!”
這一拜,也表示著隨州城願追隨九皇子殿下。
林玉瑾微微一笑,擡了擡手臂,道:“快快請起。”
天生的威儀和氣度震懾了在場的衆人,但笑容中帶著的一絲羞赧還有眉眼間的清朗,又將少年心性展露無遺。無形之中叫這些平民百姓與赫赫帝王家拉進了距離,似乎天潢貴胄與他們也並無什麼分別。
有膽子大的老婦人,竟擡起頭來打量著林玉瑾,像在看著自家兒孫一樣,目光中滿是慈愛。也有那情竇初開的小姑娘見著這般如玉少年,登時羞紅了臉頰,以帕遮面,又不甘心的悄悄從帕子後灑出一點餘光含羞帶怯的瞧著。
林玉瑾將衆人表現盡收眼底,微微放下心來,朗聲說道:“炸燬戰船,損毀商船實屬迫不得已,實在是江南方面欺人太甚,又有這些國之蛀蟲從中取利。國難當頭,民不聊生,江南不思爲民解難,反而汲汲鑽營,趁機發國難財,當真叫人膽寒。”
“本殿下在此向大家保證,損毀的貨物全部照價雙倍賠償,保證大家能過個好年。至於損毀的隨州碼頭,也會以最快的速度恢復行船,一定會讓大家安全歸家的。”
話音落下,從隊伍後昂首闊步走上前一位身穿黑色甲冑的中年將軍。王城守踮著腳瞅了一眼,嚇的一個趔趄,幸得親隨扶著,纔沒有出了大丑。
“沈,沈鴻!”王城守瞠目結舌。
崔管家的震驚之色絲毫不遜於王城守,因爲當年吳家之事,他們崔家可是幕後推手。這位沈鴻,江南水師總都統,他自然無比熟悉。
當年沈鴻被革職抄家後突然人去屋空,他們家老爺一直擔心沈鴻會在哪一天突然跳出來,他還勸慰老爺,吳家這棵參天大樹倒了,沈鴻不過是沒有根基的葉片,必是早早就枯死了。卻不承想,沈鴻居然重新出現了,還與九皇子在一處!
沈鴻的罪名是已經定了的,楚和帝親自下旨奪職。但崔管家還不會蠢到在這個時候挑出當年的事兒來。
畢竟楚和帝已經死了很多年了,現在又是榮景辰稱帝,九皇子掌江北,南楚早就亂了君臣綱常,誰還會在乎當年林家謀反案。更何況,時至今日,仍有不少人心中是相信林家的,不然九皇子在江北也不會走的這麼順利。
不過他總覺得這件事背後還會牽扯出更大的事情來。趁著衆人都將目光放在沈鴻身上,崔管家悄悄溜出人羣去,必須想辦法儘快回到江南去。
只可惜,隨州城都被林玉致的人包圍了,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崔管家一動,便有人跟了上去,在偏僻巷口將人給綁了。
百姓們自然不會注意,雖有幾人發現崔管家不見了,也只當是他崔家醜事被揭發,心虛了不敢留在此處。
沈鴻走到林玉瑾馬前,朝他行了禮,之後恭敬的站在一旁,身子筆挺,目不斜視。
林玉瑾道:“這位便是新任江北水師都統,沈鴻!”
百姓們或許不曾聽說過沈鴻,但那些行商多年的人卻是知道的。因爲沈鴻的背後牽扯的是江南吳家,而江南吳家背後牽扯的,是京城林家。
於是,再看向九皇子時,目光都變得肅然起來。
沈鴻上前一步,用沉穩的有力的聲音說道:“本官向諸位保證,隨州碼頭會在三日後重新開放,並用水師戰船送諸位返回江南!”
江南來的行商們連連道謝,心中滋味如何恐怕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當然,有知道當年事情原委的人,再見今日場面,很難不從中窺探出一點信息來。
九皇子志不在江北,而是京城。
沈鴻的迴歸便是在告訴衆人,當年的案子,九皇子不認。
王城守是在吳家案發,渭水南北兩岸大清洗之後才坐上這隨州城守之位的。他不是哪一派的人,但這麼多年來確實與江南方面牽扯不清。他唯恐這位新上任的水師都統會拿自己開刀,早已嚇的臉色煞白。
親隨小聲說道:“大人,咱們已經是九皇子的人了。況且當年沈家那事兒與大人又沒有關係,大人不必憂慮。事後去找林將軍說和說和,沈大人也不會把大人如何的。”
王城守抹了把汗,道:“要變天了,要變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