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靠在車廂上,半瞇起眼睛。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無意識的敲著。
“說說看,你都查到什麼了。”
趙翼恭敬道:“照王爺給的線索,小人翻查了二十五年前的清福縣手實。那年正逢江南大旱,流民無數。清福縣也涌入不少,單是陳姓人便有幾十戶,當中從醫者又有十幾戶。小人逐一查訪,沒有找到從京城方向來的。不過倒是查到了落戶秀水村的一位陳姓大夫身上。”
“手實上登載這位陳大夫姓陳名三水,是從江州逃難過來的,帶著一個兒子,年約十五。落戶秀水村沒幾年,其子便娶了同村女子爲妻,二人育有一女一子。沒兩年光景,夫妻二人去外村出診,路遇劫匪,雙雙被殺。”
“陳老大夫悲痛欲絕,差點兒就跟著去了。念及一雙孫兒尚年幼,才勉強撐著身子,將孫兒拉扯大。約莫五六年前,陳老大夫也沒了。也是靠著鄰里幫襯,這姐弟二人生活上也過得去。”
趙翼說完,小心的瞥了眼李元,道:“王爺,這位陳老大夫家世,除了籍貫上對不上,餘者皆與王爺給的線索相符。爲防萬一,小人還將當年所有外來落戶者都查訪一遍,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李元笑道:“趙大人不必緊張。短短月餘趙大人便能查到這些,足見趙大人用心。不過有一點本王倒是突然想起,陳太醫的祖籍,正是江州。”
趙翼瞭然:“如此說來,那這陳家姐弟倒十之八九就是陳太醫之後了。”
“當年陳太醫窺見後宮驚天秘聞,被逼無奈下逃離京城。本王也是前不久才查到此事,得知陳太醫最後出現的地方正是清福縣,便想碰碰運氣。倒不曾想還真查到些眉目。”
“可見是天助王爺,王爺心中所想,必能成事。”
李元擺擺手:“不必與本王說這些虛的。對了,那陳錦生似乎與那位林少爺頗爲親近,他們是什麼關係,那林少爺又是什麼人?”
顯然,李元對林玉瑾顯然比對陳錦生更感興趣。
趙翼斟酌著答道:“陳錦生的姐姐陳錦顏嫁與林少爺的兄長林玉致爲妻。林玉致正是何大鏢頭的徒弟,約莫五六年前從北邊逃難來的,被秀水村一個林姓獵戶收養,幾月前被潞州府徵了兵。”
“聽說朝廷詔令剛剛下達,此人在馳援靈州時立了大功,被暫時任命爲靈州守將。可謂少年英豪。就是不知這一次於他而言,是機遇,還是催命符。”
李元整了整衣袍,道:“榮景辰自薦爲靈州監軍,榮太后不允,他跪在長壽宮門口一天一夜,榮太后無奈之下只得應了他。榮家嫡子在靈州,榮太后不會坐視不理。”
趙翼捋了捋兩撇鬍子,道:“靈州可是塊燙手山芋,這榮大人放著好好的京官不做,偏要跑去靈州受罪。”
李元笑了笑,說道:“榮大人可不是一般人啊。”
趙翼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王爺,既然那件事有了眉目,您看下一步咱們如何行事。可要將那陳錦生帶出來?”
李元擺擺手:“先看看再說,他未必會知道那些事。”
“是,王爺。”
————
每次從靈州寄回東西,都是林家人最歡樂的時刻。
牛車纔剛到院門口,林玉瑾就迫不及待的招呼陳錦生往下搬東西,還不忘去通知李懷宣。
自李懷騁成了林玉致的親兵隊長後,每月的軍餉也不少。他在軍中沒甚花銷,便將所有錢都寄給家中。原先最窮的李家,也在年前翻蓋了新房。
李懷宣又在不久前拜了程鈺爲師,與林玉瑾成了師兄弟。整個李家都喜氣洋洋的。
李大柱一家穿戴整齊,拿了不少年禮往林家院子來。
林老爹打遠瞧見,忙迎了出去:“瞎,來就來了,拿這些東西作甚!”
李大柱憨憨笑道:“承蒙大郎小郎照顧,咱李家纔有今天的好日子。不過送些年禮,林老哥可莫推脫。”
林老爹雙手接過年禮,促狹的笑了笑:“瞧,纔多久功夫,你竟也學了那文縐縐的一套。”
李大柱紅了臉:“還不是懷宣教的。倆孩子越來越有出息了,咱做長輩的可不能拖了後腿啊。”
林老爹眼睛一瞪:“咱地裡刨食幾十年了,將孩子們拉扯大,他們還敢瞧不起咋地。外人面前充充面子也就算了,自家人跟前該咋樣就咋樣,沒得拘束了自己。”
“林老哥說的是哩。”
陸陸續續的也有不少人家趕來林家送年禮,林老爹收了禮,林玉嬌在屋裡將自家備好的回禮裝好,一一都還了禮,俱是滿心歡喜。
李懷宣扒著門框往裡瞧,正糾結著要不要進去。林玉嬌見他在門口磨蹭半天,遂朝他招招手:“懷宣,咋不進屋?”
李懷宣扭捏著走到林玉嬌跟前,從身後拿出一個盒子來,小聲道:“嬌兒姐,這是我大哥送你的年禮。”
林玉嬌笑著接過:“替我謝謝懷騁哥。”
往常李懷騁也藉著林玉致的光,每次都添些東西一併送來。每次也都十分敞快的給林家人帶禮物。林玉嬌也沒覺得有什麼。
倒是李懷宣,早先也沒有覺得有什麼,自打他收到大哥來信,叫他無論如何都要攪黃了嬌兒姐的婚事,他才猛然驚覺,他大哥‘心懷不軌’啊!
“懷宣,還有事兒?”
李懷宣猛的擡頭:“啊,啊,沒沒沒啥事兒。那個,我去找瑾哥兒了。”
瑾哥兒也是不同意嬌兒姐這麼早就下定的,不過瑾哥兒明顯是看好程先生的,還卯足了勁兒想要撮合嬌兒姐和程先生呢。
其實他也覺得程先生很好,但奈何大哥所求,他不得不應。
“唉!愛情啊!”李懷宣揹著手搖了搖頭,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林玉嬌正在屋裡拆李懷騁送的禮物。只見一個精巧的盒子裡放著一柄檀木梳子,尾端墜著一條穗子。雖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但勝在精緻又實用。林玉嬌把玩了一會兒,頗爲喜歡。
“嬌兒!”
程鈺在門口喊了一聲。
房門敞著,也沒什麼避諱,林玉嬌隨手將梳子放在梳妝檯上,請人進屋來坐。
“程先生有事兒?”
程鈺笑道:“沒什麼要緊的,這不是過年了麼,我來給咱們嬌兒姑娘送禮來了。”
林玉嬌臉色微紅:“哪敢勞程先生破費。”
“不破費不破費。承蒙嬌兒照顧,總要報答些許。”
“你是瑾哥兒的先生,照顧你是應該的,何談報答。”
“好了,你這小丫頭嘴皮子利害,我不與你攀扯。你和瑾哥兒都有份,莫與我推辭。”
“那,多謝程先生了。”
程鈺挑眉一笑:“不必與我這麼客氣,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程鈺送她的是一根玉簪,渾身通透,翠綠欲滴,外形質樸典雅,不似凡品。
林玉嬌驚呼一聲,忙推卻過去:“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程鈺又推了回去:“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拿回來的道理。你若嫌貴重了,日後多做些我愛吃的菜便是。”
說完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轉身就走了。
林玉嬌有些無措的站在原地,手裡玉簪的觸感溫潤,可她卻覺得好似燙手山芋。
坐回到梳妝檯前,她小心的將玉簪放回盒中,仔細的收了起來。
砰!砰!砰!
村子裡已開始放炮竹了,伴著小孩子的笑鬧聲,熱鬧極了。
“二姐,快出來放炮竹啊!”
林玉嬌應聲出去,見躥高了不少的林玉瑾穿著棉袍,捂著耳朵直往後躲,笑的見牙不見眼。
往常都是阿兄放炮竹呢。林玉嬌如是想。
————
北秦大軍圍困,靈州城自不像秀水村那樣熱鬧,但比起那些已經被北秦踏破的州府來說,也算過得了太平年。
軍中也添了幾個好菜,甚至還分了酒水下來。只是數量不多,不過是給軍士們解解饞,應個景罷了。
“大人,臨江城有信到。”
李懷騁甫一收到信,便急匆匆送了來。
林玉致撂下手頭軍務,忙拆開信來看,但見信中內容,猛一拍幾案:“好你個姓傅的!”
李懷騁被她這麼一吼,嚇了一個哆嗦,小心的瞥了眼林玉致,竟發現她眼中帶淚。
姓傅的,說的是傅公子麼?
“大人,你,你沒事兒吧。”
林玉致猶在恍惚之中,懷疑是一回事兒,真正確定了又是另一回事兒。
他還活著,他真的活著!
淚水浸溼了眼眶,信中的字跡也跟著模糊起來。
傅家公子猶在,常活動於徽州一帶,幾月前消失於涼州,不知去向。
她將信反覆看了幾遍,直到心情平復下來,才燃了油燈,將信燒燬。
“傅公子身體怎麼樣了?”林玉致問道。
李懷騁見她又沒事兒了,一時有些捉摸不定。
“哦,大夫說傅公子本就身子骨虛,又染了風寒,病勢洶涌,恐一時難以恢復。”
自打上一次傅辭送了幾大車鞋墊後,便時常於洪關和靈州之間往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也要親自過來向林玉致徵詢意見。
冬日天寒地凍,這一來二去的,把自己給作的病了。
洪關城又沒有像樣的大夫,林玉致只得將人留下,命薛績和柴亮知鎮守洪關。
這人平日瞧著正經,病了以後反倒越發粘人了。若自己一日不去看他,他就拖著風一吹就倒的身子來看她。看的林玉致心裡直髮慌。
尤其是那哀怨的眼神,總會讓自己生出一種她是負心漢的錯覺來。
李懷騁瞅了眼天色,道:“大人該去看傅公子了吧。”
林玉致哼了一聲:“不去,讓他病死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