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娟,請你幫忙聯繫火化吧。”小蕓爸爸說。
“不能火化,對方還沒賠償吶?”小蕓後媽來勁兒了。
“老闆都跑了,這裡是日本,咱們上哪兒去找他?”小蕓爸爸說。
“一點兒賠償都沒有,小蕓就這麼白白死了?”
“這孩子,一掛電話就說挺好,說是明年考大學,想學服裝設計,好幾年沒回家,我還以爲她好好學習吶!”小蕓爸爸埋下頭。
“從小看到大,小蕓這孩子從小就不好教育。”小蕓後媽說。
“阿姨,你說的不對,小蕓是挺好的一個女孩子,只是遇到了壞人,誤入歧途,小蕓其實很聰明。”張慧娟說。
“聰明什麼呀?這是聰明人乾的事嗎?她男朋友吶?”小蕓後媽說。
“聯繫不上了。”
“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阿姨,小蕓來日本後沒管家裡要一分錢吧?她什麼都是靠自己。”
“要錢也沒有,這下可好,命也沒了。”
“阿姨,小蕓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
“不是那種人是什麼?這都吸上毒了,還不是?”
“阿姨。”
“慧娟,你別說了,看看叔叔還有沒有意見,我覺得還是趕緊火化好,這都好幾天了。”牛曉東說。
“不能火化,火化就沒錢了。”小蕓後媽說。
“你給我閉嘴!你就知道錢、錢!”小蕓爸爸生氣了。
他們又在盛岡等了幾天,警察署一直沒有消息,住宿費和飯費都得自理,張慧娟和牛曉東一直陪著。看著旅店賬單,小蕓後媽終於同意火化。在殯儀館,張慧娟哭得昏天暗地,沒有儀式,沒有鮮花,沒有和尚唸經,一把熊熊爐火,小蕓化作一縷青煙升上天空,骨灰放在一個油青色陶瓷罈子裡。
“苦命的孩子,我可怎麼向奶奶交代啊!”小蕓爸爸哭著說。
“先瞞,瞞不住就說車禍死的。”小蕓後媽說。
“小蕓可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呀!”
“可憐的孩子,你死得太慘了。”
“都說出國好,出國有什麼好?真不該送你出來呀!是爸爸害了你啊!”
“你也別難過了,人死不能復生,這都是命中註定的,怪她自己命不好。”小蕓後媽說。
“奶奶不讓她出國,她非要出國,怪我沒攔住啊!”小蕓爸爸說。
“這都是命,怪不了別人,要怪怪她自己。”
“怪我啊!怪我沒有教育好她呀!”
從殯儀館出來,牛曉東扶著小蕓爸爸,張慧娟捧著骨灰罈,四個人一起回到旅館。
“叔叔,小蕓在我那裡放了一個存摺,說是給奶奶的。”張慧娟哭著說。
“什麼存摺?”小蕓後媽問。
“小蕓這幾年打工攢的錢。”
“有多少錢?”小蕓後媽問。
“二千萬日元。”
“二千萬日元是多少?”
“將近一百五十萬人民幣。”
“這錢得給她弟弟上學用。”小蕓後媽說。
小蕓弟弟是後媽生的,是同父異母的弟弟。
“不行,小蕓說給奶奶買房。”
“買什麼房?小蕓弟弟今年高二,明年就要考大學了。”
“阿姨,這錢可是小蕓用命換來的呀!她要給奶奶。”
“不行,這錢得給弟弟。”
“阿姨!”
“慧娟,錢給誰咱管不了,小蕓已經死了,這錢願意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你趕緊把錢給阿姨。”牛曉東說。
“不行,小蕓說給奶奶!”
“這錢又不是你的,給奶奶、給弟弟,你管不著。”牛曉東說。
“還是這孩子懂道理,咱們趕緊去東京拿錢吧。”小蕓後媽說。
“我怎麼不懂道理了?你說你關心過小蕓嗎?你只關心她的錢!”張慧娟大聲質問。
“這是我們家裡的事。”小蕓後媽黑著臉說。
“小蕓從小到大得到過家庭溫暖嗎?你們摸摸良心,你們對得起小蕓嗎?”張慧娟哭著說。
“慧娟,你別說了。”牛曉東說。
小蕓父母回國,張慧娟沒去送,牛曉東把小蕓父母送到成田機場。從機場出來,牛曉東心情沉重,雖然和小蕓接觸不多,小蕓的死還是讓他感觸良多。綠油油的青草,藍藍的天,成田機場還和往常一樣繁忙,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白種人、黑種人、黃種人、褐色人,一羣又一羣來了又走了,他們中間是否有小蕓?抑或小蕓從來就沒來過?
小蕓的一生十分短暫,死時年僅二十四歲,如果不是來日本,在國內即使考不上大學,也不至於找不到工作,憑著長相好,嫁人生孩子,在小城市裡平靜地生活、平靜地老去,這也是一種人生。這種生活,小蕓是不願意過的,即便沒有小杉,也會有小四、小五,除非小蕓從沒走出過家鄉縣城。
再說張慧娟,回到東京,張慧娟開始拼命找小杉。
“你別去找小杉了,他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牛曉東說。
“你不去我去,小蕓不能就這麼白白死了,小杉是罪魁禍首!”張慧娟說。
“咱們都去了三天了,他還能等著你來抓?”
“我要給小蕓報仇,你不去我去。”
“你一個人去我哪能放心。”
前些天,張慧娟在便利店裡買了一把水果刀,水果刀刀把很長,刀尖十分鋒利,懷揣利刃,張慧娟一連好幾個晚上守候在小杉家門前,屋裡早已人去樓空,偌大個東京上哪兒去找小杉?
“小杉,我要殺了你!”
“小杉,我要殺了你!”
“別喊了,咱們回去吧。”
按照民間習俗,整個八月份,夜晚不能隨便叫人名字,否則被叫的人會被鬼魂纏住,小蕓的魂魄會不會藉助喊聲的指引找到小杉報仇?喊聲驚動了幾隻烏鴉,烏鴉們睡得正香,被張慧娟慘厲的喊聲驚醒,嚇得撲棱棱“啊啊”地叫著飛走。烏鴉沒有窩,四海爲家,一個樹枝、一個房檐就可以是家,喜鵲、燕子有窩,喜鵲銜草築窩、燕子銜泥築窩,喜鵲窩堅固得連臺風都吹不掉,燕子每年翻山越嶺、渡海過江也要回到自己的家。
小蕓也回家了,回去的是一把骨灰。
八月十五日晚上,張慧娟和牛曉東來到河邊,河邊聚集了很多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年輕人,身穿和服的女孩子們,紛紛把點燃蠟燭的河燈放入水中。月光下,一盞盞美麗的河燈順流而下,女孩子們雙手合十,嘴裡輕聲禱告。張慧娟放的荷花燈有三層粉紅色花瓣,中間是蠟燭,點燃蠟燭,輕輕放入水中,荷花燈微微顫抖著向下遊漂去,張慧娟低下頭默默禱告。
荷花或蓮花是佛家的象徵,每年農曆七月十五日這天,藉助河燈的指引,冤魂怨鬼可以找到往生的路。自古以來,花朵、水晶、寶石和鳥類一直對人類的心靈有著重要意義,佛陀曾經手拈蓮花半響無語,過了一會兒,大迦葉開始若有所悟地微笑,這是一個多麼奇妙的場景!這就是禪宗講的見性成佛。鴿子是基督教聖靈的象徵,約翰福音中說:聖靈彷彿鴿子降下,落在耶穌身上。蓮花、水晶、鴿子,當人類凝視這幾樣東西的時候,會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會把人帶入更深的層次,不相信的人可以自己試驗。
讀者朋友,張慧娟表姐離婚得到了自由,從某種意義上說,小蕓也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