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晨,牛曉東騎自行車上學,來到電車道口,紅燈亮了,“鐺鐺”的鈴聲中塗著紅白警示標誌的欄桿放了下來,一列電車疾馳而過,警報解除,欄桿徐徐升起,兩邊的機動車在行人和自行車通過以後才走。過道口沒騎出多遠,牛曉東的電話響了。
“曉東,你現(xiàn)在在哪兒?臨時有個活兒。”老王打來電話。
“我正要上學,有活兒了?在哪兒?”
“好,我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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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曉東搬家這個活兒是不固定的,人家活兒多忙不過來才找他。坐電車在平井車站下車,牛曉東到車站附近的一個十字路口等老王,約莫過了半小時,來了一輛雙層卡車,藍白相間的車身上寫著“小春引越”四個字,這個搬家公司是中國人開的。跳上車,老王讓牛曉東換上工作服,車上一共四個人,司機和另外一名工人是日本人,老王和他們挺熟悉,一路上連說帶笑,有些話牛曉東聽不太懂。
到了顧客家門口,四個人下車前後站成兩排,一起向女主人鞠躬致敬。幾天前,公司派人估算過,今天隨車帶來三十多個紙箱、五捆膠帶和五百張白紙。簡單交代了幾句後,女主人出門喝咖啡,家裡就交給這幾個人了。四個人脫鞋進屋,開始工作,司機拿來一摞表格,上面分日用品、生活用品、家用電器、傢俱等幾類,按工作分工交代給每個人。
第一項工作是打包,打包前先將牆角、門邊用塑料板保護好,牛曉東負責廚房,廚房有很多易碎品,易碎品要放在帶隔板的專用塑料盒子裡,牛曉東蹲在地上,用白紙把盤子包好,一個個放進塑料盒子,生怕打碎了。其他人也都在有條不紊地工作,臥室大牀已經(jīng)拆卸下來,牀墊子用專用布套封好,不能拆卸的傢俱,也用塑料布五花大綁地纏好。衣服一件件掛在專用紙質衣櫃箱裡,整整裝了十二箱。牛曉東到底是沒有完全長成,老王一次背三個箱子,牛曉東只能背兩個,兩個身高不足一米六五的日本搬運工,更是揹著小山一樣的箱子,樓上樓下一溜兒小跑,邊跑邊對背上的傢俱嘟囔說:“對不起,打擾了!”
雙層大卡車,東西放哪兒都有固定位置,並且根據(jù)客戶家的特點提前設計好,日本人對工作的認真和一絲不茍就體現(xiàn)在這輛卡車裡。老王愛笑,沒事兒總笑嘻嘻的,很少看到他有發(fā)愁的時候,他不修邊幅鬍子拉碴,一看就是體力勞動者。
“老王,今天的活兒,半天能完嗎?”牛曉東和老王兩人擡一個大書櫃下樓。
“我看夠嗆!怎麼,你還想上課呀?”老王說。
“是啊!”牛曉東說。
“上課也沒人給你錢,快乾活吧,注意牆角,慢點兒!”
十月份天氣已經(jīng)開始涼快了,兩人卻都幹得大汗淋漓。大書櫃要靠邊兒放在卡車下層,用兩端拴在箱壁把手上的皮帶固定住,固定好書櫃,兩人又小跑著上樓,老王的跑姿十分特別,後腳跟不離地,拖拉拖拉地有點兒像競走,一直小跑到大門口。
“脫鞋,牛曉東。”老王說。
“不用脫了吧?主人也不在家。”
“不行!公司有規(guī)定,讓那兩個日本人看見可不行。”
“好,我脫,我脫。”
房子搬空後,他們又開始清掃工作,把空蕩蕩的主人家打掃得乾乾淨淨,主人不要的東西要搬到垃圾站扔掉,老王有很多東西就是這麼得來的。中午休息,搬家車開到路邊一個便利店門前停下,四個人進去買午飯,兩個日本人買的便當,在便利店的微波爐裡熱了一下,老王和牛曉東每人買了兩個飯糰。日本人進車裡吃,老王和牛曉東坐在便利店門前的塑料椅上吃,包裹著一層紫菜的飯糰,中間夾著少許魚肉,比盒飯要便宜。
“老王,你簽證不是快到期了嗎?到期怎麼辦?”牛曉東問。
“到期也不延了。”
“不延?黑下來呀?”
“黑就黑唄!我都延了一次,再延不可能了。”
“喝一口嗎?這東西解乏。”老王像變戲法似的從兜裡摸出一個小塑料瓶。
“你自己喝吧,黑下來怎麼辦?”
“怕什麼?我上過山下過鄉(xiāng),什麼苦沒吃過?就是黑下來不好打工。”
“上山下鄉(xiāng)?老王,你到底多大呀?”
“我嘛!三十郎當歲兒,四十剛出頭兒。”
“我看你像五十。”
“我有那麼老嗎?唉,都是這兩年打工累的。”
“老王,你說你在國內當過老師?我看怎麼不像吶?”
“不像嗎?遙想當年,我也是站在三尺講臺上教書育人的,你不知道,我抗上,跟領導關係不好,領導也看不上我,幹了一仗就跑日本來了,這兒多好,沒人管著我。”老王伸手比劃一下,一仰脖又喝了一口酒。
“那嫂子同意你來啊?”
“同意,再說我也不是來玩兒的,我得賺錢養(yǎng)家。”
“這胳膊上是什麼啊?怎麼白花花的?”牛曉東一邊搓胳膊一邊說。
“是什麼?那是你身上的鹽!搓下來炒盤菜都夠了。”老王笑著說。
“真的嗎?”
“要是六、七月份,那鹽更多,現(xiàn)在天氣都涼快了吶!”
老王看牛曉東就像看自己的弟弟,甚至像看自己的孩子。牛曉東還沒上大學,倒先念社會勞動大學了。
車開到新家,女主人已經(jīng)等在那兒了。在中國,搬家公司把東西送到地方,大箱小箱往屋裡一堆就算完事兒,日本不行,還要一件件歸位,傢俱要放到指定位置,牀重新安裝好,衣服一件件掛好,盤子也幾乎原封不動原來放哪兒現(xiàn)在還放哪兒。這次搬家,總費用在八萬日元左右,對於月收入四、五十萬日元的男主人來說不算太貴,如果是因爲工作關係搬家,男主人的公司要負擔全部費用。
晚上,牛曉東疲憊不堪地走下電車,騎上自行車,像夜遊神一樣迷迷糊糊往家走,拐入一條僻靜小巷,路邊有一小片蘿蔔地,牛曉東停下自行車,前後瞅瞅,伸手拔出一根大白蘿蔔,“咔咔”在地上磕了磕泥,隨手扔進車筐裡。日本電視經(jīng)常有介紹各地應季物產的節(jié)目,通常是主持人來到農家地,現(xiàn)場拔下一根蘿蔔,或從樹上摘下一個蘋果,洗都不洗張嘴就吃,吃完還表情誇張地大叫:“歐以細!歐以細!”就是好吃的意思。這要是在中國,主持人拔了就吃,第二天還不得因公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