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讀：三口無價大金鐘，被咸豐皇帝頃刻化成金帑。

授命花沙納爲(wèi)欽差大臣督辦軍務(wù)，非是花沙納謀略過人，而是因爲(wèi)他會打長拳。

太平天國一路橫掃，直把個大清國最高統(tǒng)治者掃得眼花繚亂，暈頭轉(zhuǎn)向，恨不能自己把自己幹掉。

琦善到了長沙，不做收復(fù)武昌的任何打算，卻把目光對準(zhǔn)了自己的仇家曾國藩。

（正文）咸豐二年八月二十三日，這個日子曾國藩一生都不會忘記。因爲(wèi)就在一天，他趕到了白楊坪家中母親的靈前；而這一天，也是大清國的咸豐皇帝到死都不能忘記的日子。

這一天的早朝，戶部侍郎肅順第一個上摺奏事稱：到今天爲(wèi)止，戶部的庫存銀數(shù)爲(wèi)零。

用兵耗餉，只出不進，戶部庫存銀數(shù)爲(wèi)零是早晚的事，咸豐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肅順的這個摺子，像一條悶棍，把年輕的皇上打暈了。

兵部尚書王廣蔭原本袖著一個湖南巡撫張亮基請調(diào)軍兵助守、請撥銀子助餉的摺子，一見皇上的臉色，嚇得沒敢往上遞。

此時，軍機大臣共有四位，他們分別是：體仁閣大學(xué)士祁寯澡、兵部右侍郎彭蘊章，以及穆蔭、杜翰二人。實際掌權(quán)的卻是咸豐帝的師傅，時任協(xié)辦大學(xué)士管理戶部的杜受田。

別看杜受田此時並不是軍機大臣，但因仗著教過皇帝《四書》《五經(jīng)》，權(quán)力竟然比軍機大臣還大，幾乎就是道光年間的穆彰阿：權(quán)傾朝野、春風(fēng)得意。咸豐帝對他也是言聽計從。

杜受田這時偏偏正因病在京師的府上養(yǎng)疾。

說起來，杜受田這病得的有些窩曩。那還是隨咸豐皇帝到承德木蘭秋獮的時候，他仗著有些聖恩，便帶著人到湖邊劃舟子玩耍。管舟子的管事知道，此時的杜中堂已非從前的杜受田可比。一見杜中堂來到，他便把身邊最出色的兩名歌女挑將出來，專供中堂大人在舟子上差遣。兩名歌女是玩慣了的人，一個上來就往老杜的懷裡鑽，一個上來就揪杜受田的白鬍子。直把個年邁的杜中堂喜得是心花怒放，渾身竟然在一瞬間，長出了無數(shù)的力氣，彷彿又回到了從前的荒唐歲月。

舟子原本就不甚大，兩邊的護攔又很低，三個人在上面一搬跟頭，舟子便傾斜起來。

杜受田這時正搖晃著來撲豐滿些的女子。那女子雖腿粗胸豐，腳法卻極其靈活。杜受田張開大手，忘了年紀(jì)，只管往前一撲。那女子先還不動，等老杜到了胸前，卻猛一閃身，杜受田就一下子躍過舟幫扎進水裡。兩個人急來搶救，只是搶著老杜的一支朝靴，便急讓掌舟的人來救。

兩個掌舟子的人不敢怠慢，跟著也扎進水裡，很快便把杜受田抱到岸上。

湖水雖不是很涼，但杜受田畢竟是上了年紀(jì)的人。上岸之後先是大模大樣地打上兩個嚏噴，接著還說了句：“倒讓老夫洗了個冷水澡”這樣的笑話。哪知回去的當(dāng)晚就開始發(fā)燒，燒得亂說胡話，慌得隨侍的人馬上去稟告皇上。

咸豐皇帝急傳隨行的太醫(yī)去看視。

太醫(yī)到後，把了一回脈，開了一劑藥，便去稟告皇上，說杜中堂著了些涼氣，無大礙。咸豐這才把一顆懸著的心放下。

哪知秋獮結(jié)束，咸豐率文武百官回京師時，杜受田已是病到不能下牀，只能由人擡著一步步地走。一路的顛簸，一路的勞頓，杜受田到了京師府裡，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了。

咸豐聞報，無奈之下，只好讓御藥房單撿了兩棵小些的長白山人蔘，著人送給自已的師傅。期望能救回自己師傅的命。

人蔘送走，咸豐以爲(wèi)萬事大吉，很快又和蘭貴人會在一處。吃酒觀舞，下棋談天，早把師傅忘到了腦後。

蘭貴人是咸豐二年初，剛剛被選進宮裡的秀女。本是安徽徽寧池廣太道惠徵的女兒。惠徵，滿州正黃旗人，葉赫那拉氏。道光三十年，惠徵在任上染疾故去，蘭貴人當(dāng)時還不是貴人，隨母回籍盛京定居。惠徵是旗人裡出了名的醜八怪，長著個吃八方的大嘴，上面卻安了個小小的蒜頭鼻子。眼珠子又黃，眉毛是稀稀的，頭髮偏偏生下來是一卷卷的，皮膚又黑有燥，頗有夷人的風(fēng)度。據(jù)傳聞，惠徵的母親一次去江邊看俄夷掛魚，後就生了惠徵。惠府的人一直懷疑這惠徵不是滿州人的種。但非常奇怪的是，蘭貴人卻是個極標(biāo)緻的人。選進宮時雖只有十六歲，卻已會拿眼睛勾人，風(fēng)情萬種。咸豐一見之下登時被迷倒，不久即晉封蘭貴人。

蘭貴人不獨人長得美，還識得漢文，會講漢話，這更讓咸豐感到新奇。偏偏這蘭貴人又是個女人中的膽大者，別人不敢用的手段他敢用，別人不敢說的話她敢說。別人見了皇上，無一不是老老實實地皇上要怎樣便怎樣，沒人敢吭聲。獨蘭貴人不僅敢大聲**，還把一張櫻桃小口在皇上身上亂咬。這些都是其她女子所無而蘭貴人獨有的。

大清的祖宗家法是很嚴(yán)的。皇子們從小灌輸?shù)囊捕际锹}人所講的如何節(jié)慾、如何治國、如何治軍、如何治吏的思想。

咸豐和皇后及其她女子在一起時，祖宗的家法他總不敢違。獨獨一見蘭貴人，不僅使他記不起祖宗的家法，還能讓他忘了自已是大清國高高在上的皇上。

蘭貴人未進宮前，杜受田染疾，咸豐是必到榻前探視。蘭貴人進宮後，咸豐不僅三五日便要輟朝，而且再未出現(xiàn)在杜師傅的榻前。

當(dāng)日早朝下來，咸豐回到後宮是連連地嘆氣，愁腸百結(jié)。什麼摺子也不想批，什麼話也不想說，而且破天荒沒有傳蘭貴人過來。

一個當(dāng)值的小太監(jiān)因爲(wèi)走路重些，咸豐便讓人將他的腿打斷。太監(jiān)們嚇得恨不能用手代替腳來走路，這樣總歸能輕些。

當(dāng)晚，咸豐把肅順傳來，想讓肅順發(fā)揮些聰明才智，搞些銀子出來。

杜受田告假養(yǎng)疾以來，肅順在咸豐帝心目中的地位空前提高，聖恩出奇得好。不管咸豐碰到多麼棘手的事情，肅順總能替他想出解決的辦法。

肅順一進來先給皇上請安。

咸豐愁苦著臉，隨便擺了擺手，便道：“肅順哪，難道銀庫真就再找不出一兩銀子了？——你如何拖到現(xiàn)在才上奏？”

肅順回答：“回皇上話，臣隨皇上到承德木蘭秋獮這一趟，共用銀三百二十萬兩。皇上在承德期間，戶部共往湖廣、福建、安徽等地?fù)苘婐A六百萬兩。皇上從承德起駕時，銀庫僅有庫銀不足二十萬兩。這筆銀子是各省交上來的捐輸。”

咸豐用心算了算，問：“肅順哪，朕見藏經(jīng)閣裡有三口大鐘，上面鑄著些經(jīng)文。你偷偷地替朕查一查，看看這三口鐘是用什麼做的？說是黃金所鑄，朕卻有些懷疑。”

肅順答應(yīng)一聲退出。

咸豐在書房內(nèi)走動了兩步，忽然又傳兵部尚書王廣蔭進見。

咸豐一見王廣蔭，劈頭便問：“王廣蔭哪，官兵剿匪怎麼樣了？——今天怎麼沒摺子？”

王廣蔭回答：“回皇上話，長毛由長沙撤圍後，又退回武昌。長毛在長江沿岸已佔據(jù)城郭多處。臣上日收到賽中堂和湖南巡撫衙門的奏報，稱賊匪正在武昌日夜練兵，有二進長沙之勢。金陵戰(zhàn)場的匪勢也甚猖獗，昨兒又增加了三萬匪兵，和春一日給兵部上了兩個奏報。兵部現(xiàn)在是日夜有人值事，等著和春的第三個奏報。和春因爲(wèi)缺餉少兵，打得挺苦，金陵護城河水已變成了紅色。”

咸豐急問：“和春已經(jīng)有了八千兵了，比長沙多了一倍！常大淳兩千人守武昌，還守了二十幾日呢，這個和春！福建和安徽怎麼樣？”

王廣蔭低著頭答：“回皇上話，安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大股的長毛。福建的情況也不甚好。”

咸豐不容王廣蔭把話說完，便擺擺手道：“你下去吧。”

王廣蔭諾諾地退出。

咸豐在書案前呆坐了坐，猛然衝外面喊一聲：“小順子！”

一個身材適中白胖機靈的小太監(jiān)應(yīng)聲走進來，甩了甩馬蹄袖，請了個安。

咸豐站起身，長嘆一口氣道：“小順子，你陪著朕再去祖宗面前抽個籤吧。”

兩個人乘著夜色來到紫禁城裡的太廟，這裡供著大清道光以上的所有皇帝的靈位。

咸豐一個人走進神壇，先到每個靈位前都祭拜了一番，爬起身後，這纔在池邊淨(jìng)了淨(jìng)手，方來到正中的神籤處。這原本是皇帝祭典祖宗思念祖宗的地方，現(xiàn)在倒成了咸豐抽籤尋求安慰的所在。

他跪在籤前，閉著眼睛把籤筒搖了三搖，口裡道：“祖宗可保佑咱大清的江山吧。”話畢睜眼一看，筒裡已經(jīng)蹦出了一個籤來。

他小心地把籤拿到眼前一看，卻原來是個上上大吉籤，後面寫了四個字：喜從天降。

咸豐把籤放回籤筒，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道：“祖宗可不許逛我。”

咸豐爬起身，拖起一條跛腿，興沖沖地往外走。

一見小順子，咸豐眉開眼笑道：“小兔羔子，朕來對了，是個上上籤！”

最會說奉承話的小順子道：“咱祖宗的神籤靈著呢！”便用手扶著皇上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路過假山的時候，咸豐猛然想起這裡有個小山洞，小時候，他常和奕訢、奕譞等人在這裡玩捉迷藏的遊戲，便忽然立住腳道：“小順子，朕自登基一來，還沒進過山洞呢——今夜月色這麼好，我們進去看看！”

小順子不敢違皇上的意思，便前邊帶路，咸豐在後面用手扶著肩頭，先走過了座石拱橋，這才進入山洞。山洞裡漆黑，什麼都看不到。

小順子怕皇上碰頭，便道：“咱別往裡走了——黑漆漆的，別碰著皇上。”

咸豐果然不再往前走，但腦海中卻一下子憶起五年前，他和一名叫嬰花的宮婦玩過的一個遊戲，就一拍小順子的屁股道：“朕今天高興，想要了！”

小順子一愣，急忙解開衣帶，咸豐更不答話，完事才說一句：“回宮吧！”

回到宮裡後，他又著當(dāng)值太監(jiān)把蘭貴人擡來，狠狠搗了一回。此時的咸豐，真恨不得自己把自己幹掉。

咸豐是大清的所有皇帝中，既食女色還好男風(fēng)，偏偏又不分場所的皇帝。

第二日仍舊輟朝，咸豐獨召肅順進見。

肅順進來後，先跪下請安、磕頭，被咸豐一把拉起來，道：“肅順，朕昨晚到祖宗神壇抽了個籤。朕估膜著，應(yīng)在你的身上。你快告訴朕，是什麼好消息呀？”

肅順爬起來，答：“回皇上話，奴才到宗人府查了一下藏經(jīng)閣裡那三口鐘的來歷。據(jù)宗人府記載，這是三口鑄經(jīng)鍾，系乾隆年間西藏番王進中原納貢時所鑄，上面鑄滿了藏經(jīng)秘典，耗十年功成。”

咸豐忙問：“ 宗人府記沒記載，此鍾是何物所鑄？”

肅順答：“回皇上話，三口鐘均系純金所制，分別重五百八十斤、七百斤、八百斤，共計兩千零八十斤。”

咸豐把話聽完先是一愣，隨後自言自語道：“真讓祖宗說中了，可不就是喜從天降嗎？”

肅順撲嗵跪倒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咸豐沒理他，低著頭在肅順的面前走了兩步，忽然道：“你下去吧。”

肅順往後退時，見咸豐的腰桿子已明顯地直了起來。

第二天天還沒亮，各王、大臣們便乘著大轎來到宮門外的偏殿裡等候上朝。傳旨太監(jiān)依例出來宣旨：“聖上口諭，今日輟朝！”

衆(zhòng)王、大臣們一下子僵住，許久邁不開步。

皇上一連兩日莫明其妙地輟朝，大清開國還是首次。

咸豐在忙什麼呢？

咸豐這時正端坐在內(nèi)務(wù)府的大熔爐旁，親自監(jiān)視熔鍾一事。

三口金鐘都已被裝進大熔爐裡，咸豐擔(dān)心熔鍾過程中有舞弊的事情出現(xiàn)，所以決定親自做監(jiān)工。熔鍾這件事做得極其隱秘，近乎於鬼鬼祟祟，連他最信任的肅順，他也揹著。

金水終於從大熔爐裡緩緩地流進金模子裡了。

咸豐心花怒放，回到後官還手舞足蹈了好半天。

御前的幾名當(dāng)值太監(jiān)，一見皇上興奮成這個樣子，不由全在心裡犯嘀咕：眼見皇上是得失心瘋了！大清國這回可徹底玩兒到頭兒了！

第二天早朝，軍機大臣祁寯藻，最先遞上兩江總督衙門由金陵發(fā)來的告急文書，和欽差大臣賽尚阿、旗營統(tǒng)帥和春請撥餉銀的摺子。

和春最會苦窮，這篇請餉摺子寫得尤其可憐：軍兵每日僅以白菜、桑葉充飢，已餓昏十之三四，儘管這樣，一見長毛影子，仍奮勇殺敵。

和春的這篇文理欠通的奏摺，竟看得咸豐險些要當(dāng)著王、大臣的面哭將出來。

咸豐當(dāng)即傳諭戶部，從速撥金三萬兩爲(wèi)和春應(yīng)急。

戶部尚書是大學(xué)士杜受田兼署，此時正在病中，戶部主事的是侍郎肅順。

肅順見咸豐張口就讓戶部往金陵撥三萬兩帑金，急忙跪下接旨，道：“奴才下去就辦。”

爬起來後，肅順氣憤憤地想：“真是活見鬼了！銀庫現(xiàn)在連半兩銀子都找不出，哪來什麼帑金！——輟朝兩日，皇上怎麼變成這樣了？莫非真像宮裡傳的那樣，得了失心瘋？”

肅順只能在心裡想，並不敢當(dāng)衆(zhòng)說破。

臨下朝，咸豐忽然又下一旨：著賞軍營戴罪效力期滿回京的琦善頭品頂戴，升署湖北提督，速赴長沙軍營助守，並覷機收復(fù)武昌。欽此。

琦善終於在左都御史花沙納的一力保舉下，被咸豐重新啓用。

當(dāng)日傍晚，又一道密旨發(fā)往福建。湖北巡撫常大淳剿賊不力，著革職留營效力；湖北巡撫著福建按察使青麟升署，著該員速赴長沙，作速收復(fù)武昌，清剿境內(nèi)賊匪，不得有誤。欽此。

爲(wèi)什麼琦善做爲(wèi)湖北提督，不去湖北上任而要來湖南的長沙呢？青麟作爲(wèi)湖北巡撫，也應(yīng)該到湖北上任纔是。

因爲(wèi)這時，湖北除個別幾個小城郭外，大部分地區(qū)都已被太平軍佔領(lǐng)。現(xiàn)在的湖北提督府不僅暫在長沙屈居，連湖北巡撫衙門、湖廣總督衙門，也都安在了長沙。

大清的廣西省，湖北省，現(xiàn)在是名存實亡。

廣西省從巡撫衙門以下的大部分府、縣衙門，都被太平軍趕進了貴州、雲(yún)南、廣東、湖南四省境內(nèi)。

琦善一見到聖諭，不由大喜過望。當(dāng)天就上折謝恩，信誓旦旦地表示：奴才在寧古塔聞知粵匪作亂，已經(jīng)在提前訓(xùn)練了二百餘名健勇。奴才明日便帶著健勇動身飛赴長沙任所。奴才蒙天恩重回沙場，定然不負(fù)聖恩，將那長毛殺絕滅光。

咸豐接到琦善的謝恩摺子，很快把文慶、花沙納等幾位滿貴大員傳來道：“挽回大清江山，還得咱們滿人！琦善真是愛國！”

花沙納急忙跪倒，道：“皇上真是聖明！百官若都像琦善這樣愛國，長毛如何敢這般猖狂！”

咸豐和花沙納的話當(dāng)日即傳到戶部侍郎肅順的耳中。肅順一笑。

文慶這時已由協(xié)辦大學(xué)士變成了大學(xué)士，但仍管理宗人府和內(nèi)務(wù)府。

不久，咸豐不知聽從了哪位軍機大臣的勸告，說花沙納不僅會識人，還會打長拳，還多少會些氣功。據(jù)說花沙納在山上練拳時，十米之內(nèi)的樹木皆動。

咸豐一聽大喜，當(dāng)即下旨，著將文華殿大學(xué)士、軍機大臣、欽差大臣督辦湖廣軍務(wù)的賽尚阿革職逮京問罪；加花沙納欽差大臣銜，馳赴湖南、湖北督戰(zhàn)。

花沙納莫明其妙，但又不敢抗旨不遵。走的那天，咸豐又在京師城門，帶著文武百官爲(wèi)花沙納擺酒送行。

花沙納不知是嚇得還是真受了感動，竟然跪地一連磕了十幾個響頭，把雪白的額頭磕成烏青。

臨行，咸豐忽然道：“花沙納呀！朕一來爲(wèi)你送行，二來是想讓你打一路長拳。朕自小習(xí)武，練的卻是咱自家的功夫。這長拳朕聽說過，卻不曾見過。朕今兒想開開眼。”

花沙納烏青著額頭撲嗵跪倒道：“回皇上話，皇上聖明。奴才今年四十有七，加之大病初癒，不要說打長拳，就是多走幾步路，也喘得不行。何況，奴才根本就沒聽說過什麼長拳、短拳。”

咸豐一聽這話，才知道上了舉薦人的當(dāng)。但聖旨已下，卻也不好收回。

花沙納哭喪著一張苦瓜臉，乘上一輛馬拉轎車，帶著百十名隨從，直奔長沙而去。哪知剛出京師不遠(yuǎn)，就開始渾身抖動，在馬拉轎車裡翻滾起來，連喊帶叫。隨行軍兵一見欽差得了急癥，哪還敢前行半步，只好掉轉(zhuǎn)車頭跑回京城。

咸豐聞報，只好再傳聖旨：著賞花沙納病假一月，毋須到湖南、湖北督辦軍務(wù)，假滿仍回原任；以徐廣縉爲(wèi)欽差大臣，督辦湖廣軍務(wù)。

琦善興高彩烈地帶著所謂的勇丁，來到長沙的臨時湖北提督府。

到的當(dāng)日，琦善便去拜望同在長沙辦公的上憲湖廣總督程矞採。

程矞採一見琦善急忙降價迎接，不敢拿大。琦善仗著以前做過大學(xué)士，頭上曾經(jīng)還襲過侯爵，也不客氣，一見程矞採便稱老弟，絕口不稱制軍。程矞採也不敢露出絲毫的不滿。

臨別的時候，程矞採又親自送到轅門，把琦善扶進大轎，這纔回署，內(nèi)心卻開始焦躁起來。他這湖廣總督本就當(dāng)?shù)酶C曩，連個正式的衙門都沒有，如今又來個比他資格還老的滿人做他的下屬，他這總督還想當(dāng)穩(wěn)嗎？

程矞採越想越氣，也不進內(nèi)室吃飯，只在簽押房拿著根水煙，一口接一口地吸。

琦善出了總督衙門，竟奔青麟的巡撫衙門，卻撲了個空，青麟尚未到任。

駐紮在武昌左右的督標(biāo)、撫標(biāo)、提標(biāo)，以及從外省徵調(diào)來的各路人馬，得知前軍機大臣琦善到了長沙，都陸陸續(xù)續(xù)地趕來見他。不甚大的提督府，倒也熱鬧了幾天。

張亮基雖然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但出於禮節(jié)，也帶著署湖南布政使徐有壬、湖南提督鮑起豹、總兵清德等十幾名屬下，到提督府拜了拜他。

琦善卻只是和鮑起豹、清德等滿人談話，倒把個張亮基涼在一邊。張亮基懷揣著一盆火跑來，倒討了個沒趣兒，只好略坐了坐便告辭。

第二天，按官場規(guī)矩，琦善須到湖南巡撫衙門去回拜張亮基。但琦善好像有意要打破這規(guī)矩似的，沒去回拜張亮基，倒回拜了湖南提督鮑起豹。

鮑起豹這日正和清德幾名下屬摸麻雀，聞報，賽似平空裡掉下來幾千顆太平軍的首級，急忙就往裡接。

鮑起豹一見琦善，堅決不稱軍門，卻一口一個老中堂。屬下們沒辦法，也只好跟著叫。

琦善倒還識趣，連連擺手道：“鮑老弟，那是從前的事，現(xiàn)在萬不要再這麼叫。傳揚出去，讓那些漢人笑話。”

鮑起豹道：“普天下都知道老中堂是冤枉的——全是那曾滌生仗著有幾分膽量做成的！多殺幾個回回有什麼錯？漢人有什麼好？——如果早把漢人趕盡殺絕，又哪來的什麼長毛！卑職是替老中堂叫屈喲！”

琦善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老夫這不又出來了嗎？——誰又奈我何！”

鮑起豹正要講話，清德這時卻道：“老中堂和軍門大人還不知道吧？——聽說那曾滌生，回籍丁憂還不安分，竟然替地方衙門，一次斬了上百名的無辜百姓！萬民摺子都上到了巡撫衙門了呢！連湖南最有名的大訟師茍德存，都驚動了！控曾滌生丁憂期間，插手地方政事。現(xiàn)在全湖南已是物議沸騰！”

琦善精神一振道：“老夫來長沙已有幾日，如何一絲也沒有聽到？別是其他人做的，安到曾滌生頭上的吧？按咱祖宗家法，丁憂官員敢插手地方政事者，殺無赦！他曾滌生做過刑部侍郎——”說著搖了搖頭：“老夫不大敢信。鮑軍門，你老弟以爲(wèi)呢？”

鮑起豹笑道：“侯爺，咱還是說些高興的話吧。城東的醉紅樓，新近添了三個局子。那小模樣，嗨，絕了！”鮑起豹連琦善的爵位也給恢復(fù)了。

琦善道：“老弟，老夫這次起復(fù)不很容易。等收復(fù)武昌以後，再吃老弟的花酒吧。老弟你這幾日，對那曾滌生還真得訪聽訪聽。無風(fēng)不起浪啊！”

鮑起豹道：“侯爺，他們漢人的事關(guān)咱個鳥！”

琦善牛眼一瞪道：“老弟，你如何這般糊塗？——老夫這一年軍臺效力，是哪個審成的？寧古塔你是沒去過呀，方圓上百里的大草甸子，狼蟲虎豹整夜在你的屋前屋後轉(zhuǎn)悠！所幸啊，營裡的軍兵們，也還都知道老夫有些來歷。要不可慘啦！”

鮑起豹眼珠一轉(zhuǎn)道：“侯爺，曾滌生這件事還不容易嗎？——侯爺就直接，給咱家萬歲爺，上個摺子，參他曾滌生，丁憂期間插手地方政事，不就結(jié)了？何用訪聽啊？——就算聞風(fēng)而奏又能咋的！”

琦善長嘆一口氣道：“鮑老弟呀，老夫現(xiàn)在僅僅是個提督。武職參文官，不合體例呀！”

清德這時眼珠一轉(zhuǎn)插話道：“侯爺何不把摺子改成書信送給御史去辦？”

琦善道：“偏偏老夫位在湖北，湖南的事搭不上界呀！——別再讓天下人，說咱是挾嫌報復(fù)。鮑老弟呀，這件事，只能你出面替老夫去訪聞才合適。”

鮑起豹道：“卑職如果能辦，何必侯爺費口舌。侯爺有所不知，巡撫衙門有個師爺叫左季高的，是曾滌生的摯友。就算御史上了摺子，如果巡撫衙門矢口否認(rèn)，還不是和沒做一樣？——卑職的意思，最好鼓動哪位大學(xué)士，或軍機大臣，參他一本，這事才牢靠。”

琦善不再講話，又喝了一會兒茶，略談了談戰(zhàn)事，便起身告辭。

不久，湖北巡撫青麟也來到長沙的臨時湖北巡撫衙門。

這時的長沙，成了大清開國最熱鬧最繁華的時期。光二品以上的文職大員，就有七八位，武職大員更多。往來的綠呢、藍(lán)呢大轎，把長沙百姓的眼睛都看花了。

湖南巡撫張亮基知道這樣下去，終要釀成事端，便把左宗棠找來商量辦法。左宗棠這時心中已替中丞大人想到了一個主意。

兩個人在簽押房先談了幾句天氣，這才談?wù)}。

張亮基重重嘆一口氣道：“季高，你估算，這武昌何時才能收復(fù)？”

左宗棠憤憤地說道：“青麟是滿天下皆知的膽小鬼，而琦善則是大清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混蛋！”

張亮基急忙低喝一聲：“季高！你這張嘴，早晚要給自已惹禍端！本部院問你什麼，你便講什麼——須知隔牆有耳。人的腦袋只有一個，你看這武昌——”

左宗棠臉一紅，自嘲道：“也就是中丞大人能容納季高——要說收復(fù)武昌麼，依季高看來，怕不是一時半時便能辦的事。就現(xiàn)在湖北的兵力而言，自保尚且難，何談進攻？——朝廷現(xiàn)在把重兵重餉都投向了江南哪！”

張亮基長嘆一口氣道：“這可如何是好啊，湖北巡撫衙門和湖北提督府，也總不能長駐長沙不走啊！長沙現(xiàn)在算什麼呢？本部院這個堂堂的湖南巡撫，現(xiàn)在倒像個剛過門的小媳婦一樣，白天怕公婆，晚上怕丈夫啊！”

左宗棠從袖中摸出一個摺子，往張亮基的手裡一遞道：“季高已替大人擬了個摺子，請大人看一看，使得使不得？”

張亮基心裡先讚歎一句：“真不愧今亮二字！”便急忙看起來。

看著看著，張亮基忽然眉開眼笑。他把摺子一合道：“謄抄一遍，今夜就拜發(f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