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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對手

姜星火尚未迴轉到榮國公府,便被慧空告知老和尚外出了。

“奇怪,這時候會去哪?難道去大天界寺了?”

“小僧也不清楚,問了服侍師尊的師弟,說是早晨天不亮便出門了。”

姜星火皺眉問道:“張天師之前來信講化肥工坊的時候提了一句,不是最近佛道都要籌備太祖高皇帝忌日在南京民間做的法事嗎?眼下京裡就屬這件事還能讓他外出吧。”

“小僧也覺得奇怪。”慧空搖頭:“不過聽師弟的口氣,應該沒什麼事情發生吧姜聖不必擔憂。”

聞言,姜星火心中稍微安定了些許。

不論從感情還是理智上講,姚廣孝都是他最有力的支持者和同道中人,如今自己剛回京,對方不在,無人商量對策,雖然得到了朱棣的支持,但這般來勢洶洶的廟堂風暴,還是難免讓他心中產生了少許不安。

“算了,反正現在天色還早,先去看李至剛,回來也來得及。”思忖片刻後,姜星火翻身上馬,直接與王斌等人朝著詔獄趕去,朱高煦卻是被留下來與朱高燧敘話,然後入宮看望徐皇后了。

一行人長街打馬,走過御河一線,拐了個彎過青石橋,南面便是詔獄了。

這條路姜星火併不常走,而如今伏馬細細看來,應該是前世南京明御河公園的大陽溝一帶,只不過時移世易,滄海桑田變化莫測,有些認不出來罷了。

一路無話,很快抵達詔獄大門前,將馬匹拴在繫馬樁上,王斌上前從袖袋裡掏出一塊令牌遞給守衛,低聲說了兩句後,幾人才踏步往裡邊走去。

姜星火神色自若地引著侍從甲士們前行,半地下式的詔獄監區裡黑漆漆一片,偶爾傳來幾道咳嗽聲,讓人毛骨悚然。

走過狹窄的甬道之後,便來到一扇大門前,讓已經晉升爲牢頭的老王推開門,夏日溼熱,一股難聞的黴味撲鼻而至,姜星火擡手扇了扇,隨即邁步走向牢內。

內部還是那般“極簡純獄風”,地板鋪的全都是稻草、茅草之類,潮溼悶熱,散發著惡臭,石頭牆壁上則掛著數盞油燈,卻並沒有起到照亮周圍環境的作用。

此刻,牢房最深處,相對坐著兩名囚犯。

一人左臂呈扭曲狀放在膝蓋上,似乎受到了酷刑拷打;另一人則蜷縮在角落,抱著頭顱沉默不語。

聽見動靜,二人紛紛擡起頭,目光掃視過來。

當看到姜星火時,二人皆露出驚異之色。

貌似被拷打的正是督察院右副都御使黃信,此刻衣衫破爛,頭髮凌亂,顯得十分狼狽悽慘。

而在他對面坐著的,正是禮部尚書李至剛!

“國師!”

李至剛愣了一瞬,連忙一骨碌爬起身,快步迎上去,抓著欄桿急切地問道:“你怎麼也進詔獄來了?”

“自是來看你的。”

姜星火淡笑,伸手拍了拍欄桿:“怎樣?這幾日可好?”

李至剛激動道:“多謝國師關懷,還好。”

他說完,又看著站在牢房鐵柵欄外面的王斌等人,疑惑道:“國師,這幾位是?”

“哦,護衛。”姜星火道:“最近有人不安分,出門總得小心些。”

雖說廟堂鬥爭,一般不會採取暗殺手段,這是底線,但是一旦涉及到的利益牽扯過大,人能做出什麼事情都不出奇,姜星火自然不會把希望寄託在別人不觸碰底線上。

“原來如此。”

李至剛陡然一激靈,外面的局勢,已經到了這般緊張的地步了嗎?

“嗯。”

姜星火點了點頭,轉頭吩咐王斌等人道:“你們去讓牢頭通知錦衣衛把黃御史帶走,待會兒我再問話,這裡由我和李兄說話。”

王斌答應一聲,稍後就有錦衣衛過來帶著人離開了。

李至剛依舊站在鐵柵欄內,目送黃信與姜星火的護衛離去,心中不禁有些忐忑:“國師此番來,是爲我伸冤?”

李至剛的岳父到底是私自做主,打著李至剛的旗號聚攏人脈、行掮客之事,還是源自李至剛的授意,其實對於姜星火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得從李至剛口中,得到一些關鍵的信息這些宦海沉浮幾十年的老官僚,總該是有點兜底的秘密的。

“國朝有法紀,伸冤的事情自然由三法司會審。”

姜星火輕飄飄一句話,卻讓李至剛大大地鬆了口氣。

三法司會審的意思就是,永樂帝還沒打算拿下他,而是讓三法司走形式,三法司裡,督察院現在已經是左副都御史陳瑛實際控制了,陳瑛跟李至剛一起被彈劾,但還沒有摘冠去位;刑部是永樂帝的頭號舔狗鄭賜的地盤,只要上面意思不變,鄭賜不會拿他怎麼樣,兩人不錯的私誼在這種風暴面前反倒無足輕重;大理寺卿陳洽(原吏部右侍郎,姜星火前世交趾布政使司第二任布政使,兵敗時自刎而死)倒是個剛直不阿的,但光有大理寺是沒用的。

李至剛心中涌起了一陣溫暖,頓時淚水漣漣,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三進宮有點慌了:“國師大恩,永世不忘。”

“別客氣。”

姜星火擺了擺手:“李兄且仔細說說,究竟發生了何事。”

“唉!”

李至剛目光掃視四周,確定四周無人後方纔鬆了口氣,緩緩將事情從他的視角說了一遍。

但與夏原吉所瞭解到的情況不同的是,李至剛在一些細節上,所言是有出入的,尤其是他的上書動機。

“李兄是說工部右侍郎金忠與伱晚上一道喝了酒,提起了言路之事,約定一起上書,方纔回家寫下的奏疏,可金忠卻並未上書?那奏疏爲何酒醒後還不留下或焚燬,還要繼續上奏呢?”

姜星火眉頭皺得很深:“李兄,你莫不是被人當成槍使了吧。”

李至剛聞言,臉色微變,再次確認四下無人後,方纔說道:“我如何不曉得,可金忠到底非是旁人,我以爲是陛下的意思,這心裡便存了猜度的念頭.念頭一起,便是覺得有些不對,也都自己糊弄了過去。”

這裡要說的便是,金忠真不是一般人,其人自小熟讀兵法自學成才,洪武二十四年入北平燕王府,後經過姚廣孝的舉薦,升任長史,跟姚廣孝一道,同爲靖難之役的主要謀劃者.不過跟姚廣孝不同的是,姚廣孝留在後方,而金忠則是隨軍征伐,贊理軍務,是朱棣的得力謀士。

坊間有言,朱棣目前身邊最仰賴的近臣有“二金”,文是金幼孜,武便是金忠,“二金”都是孤臣,雖然姚廣孝是他的舉薦人,但金忠在廟堂立場上,並不追隨黑衣宰相,相反,根據姜星火的隱約回憶,金忠似乎是永樂朝立儲之爭裡,朱高熾被冊立爲太子、朱瞻基被冊立爲皇太孫的最重要推手。

文臣裡的廟堂光譜,顯然並非除了變法派就是守舊派,這裡面還有建文臣子、燕邸舊臣;帝黨、大皇子黨等等錯綜複雜,乃至以地域籍貫和科舉年份劃分的廟堂派系,當這些錯綜複雜地攪在一起,事情顯然變得有些複雜了起來。

尤其是現在其實光靠李至剛的信息,其並不能確認什麼。

金忠說是說酒後跟李至剛吐的牢騷,講言路太寬嘰嘰喳喳,然後自己酒醒了覺得不妥放了李至剛鴿子沒上書,這能說明什麼?

而且即便是同樣支持變法,大皇子朱高熾和二皇子朱高煦及兩人的支持者們,對於變法的支持力度也是不一樣的朱高熾的支持者們多是士紳,利益有可能是受損的。

所以不是說之前支持變法,就一定會以後也支持變法,尤其是在姜星火在江南大刀闊斧地變革以後。

“這些還不夠,而且金忠跟黃信素無交際,這裡面是說不通的。”

姜星火看著李至剛說道:“李兄,你是禮部尚書,國朝正二品的大員,再加上又負責太祖高皇帝忌日的操辦,按理來說,這時候是沒人敢有膽量對你用計謀的,更何況是如此來勢洶洶?這件事前後都透露著蹊蹺,你再想想,這裡面還有什麼關隘之處。”

“內閣。”

李至剛咬了咬牙說道:“內閣絕對有問題!”

這裡面能引申的含義可就大了去了,內閣誰管著?自然是大皇子朱高熾。

可如果按照李至剛的說法,所有線索都能引導到朱高熾身上,這何嘗不是另一種不合理?

姜星火併不願意相信,朱高熾會從中作梗,來破壞變法,朱高熾跟文臣士紳走得近不假,但絕非這等拎不清輕重的不智之人。

姜星火眉頭微蹙,輕聲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是內閣在其中推波助瀾,那就奇怪了啊,內閣是什麼地方?天子近臣,掌管朝廷政務的分流,他們可以影響很多事情,但是要讓他們不顧惜自己做到如此程度,除非有著必要的理由,而且內閣也不是鐵板一塊啊。”

“這種事情,誰也擔當不起,但既然內閣看起來沒有動機,那這裡面肯定另有玄機!”

李至剛眼神閃爍了幾下,沉吟片刻,接著說道:“雖然我不清楚是誰在暗中搞鬼,但是我敢肯定,是有人在針對變法,他們就是要把夏原吉也支走,然後讓國師你回來孤立無援!”

這是肯定的,當初六部尚書關於變法表態的時候是三對三,李至剛是留名的了。

夏原吉動不了只能因勢導利讓他去接替姜星火,而鄭賜一心一意舔皇帝沒露出破綻,能搞得動就是李至剛,把李至剛搞下去,攻擊陳瑛是附帶.皇帝不會放棄陳瑛這隻鷹隼來監視言路的,又沒有陳瑛太多黑料,最多讓陳瑛面上難堪些,接下來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而李至剛被下獄,夏原吉去江南接替姜星火處理變法的一攤子事,鄭賜是不可能有什麼動作的,所以光靠姚廣孝和卓敬,也就是勉力支撐,接下來若是沒有應對措施,相信這場風暴最後的席捲就要到來了。

姜星火的心裡,有些沉甸甸的。

景清的血誓只是變法的第一道門檻,而這次敵人醞釀了數月所發起的攻勢,絕對非同小可,最終的目標也一定是他本人。

“國師,去查那幾日前後內閣的輪值情況,還有是否真的黃信、金忠之間一點聯繫沒有.”

李至剛的話語被姜星火打斷了:“這些事情榮國公自然是會去查的,你再想想,那幾天你還幹了什麼?”

李至剛沉思了幾息,方纔回憶道:“還上了一封奏疏。”

“什麼奏疏?”

“太祖高皇帝忌日的,這是本職工作按照宋朝禮制,凡忌日於各佛殿誦經,設帝后位,百官行香。我建議陛下這次也應該依宋制,於天禧、大天界等五寺並朝天宮,令僧道誦經三晝夜。”

姜星火忽然問道:“怎麼回覆的?”

李至剛略作回憶後說道:“上日:子於父母,固當無所不用其心,但人君之孝與庶人不同。爲人君者,奉天命爲天下主,社稷所寄,生靈所依,但當謹身修德,深體天心,恪循成憲,爲經國遠漠,使內無奸邪,外無盜賊,宗社奠安,萬民樂業,斯孝矣。如不能此,而惟務修齋通經,抑末矣。”

“這不是陛下回復的。”

這是廢話,朱棣口頭聖旨基本都是大白話,這種文縐縐的話語,當然不是朱棣親自回覆的。

而且,自從被姜星火普及了萬有引力後,原本就不信天命的朱棣,現在更不信了,天天在宮裡讀《荀子》倒是勤快,刻苦研究聖王之道。

所以,這份奏疏,有些蹊蹺。

再三確認後,見李至剛實在是想不起什麼了,姜星火安慰他好好休息,便去了刑室。

“國師,要用刑嗎?”

錦衣衛掌刑的小旗問道。

“不用。”

姜星火揮揮手屏退了衆人,刑室裡只剩下了他和黃信。

“黃御史這是受了刑?”

跟景清不一樣,黃信並沒有失去理智,他用右臂彈了彈囚服,說道:“一開始陳瑛指使紀綱把我抓起來,不過錦衣衛還真沒對我用刑,這麼大的案子是要走三法司會審的,陛下沒點頭,誰敢用刑?”

姜星火看了看對方骨折的左臂:“那這手臂?”

黃信給了他一個聽起來很離譜,但仔細想想倒也合理的答案。

“李至剛誤國,我欲毆之,隔著鐵柵欄他躲得快,我便不慎把自己弄傷了。”

姜星火沉默了幾息。

“那黃御史不打算毆我嗎?”

黃信倒也坦然:“李至剛年紀大,你年紀輕,而且我手臂折了,便是暴起,也是徒增折辱,並無這個必要。”

姜星火看著這個很特殊的“敵人”,說道:

“黃御史倒是個剛直之人。”

黃信平淡地說道:“言官嘛國朝養士三十五載,總得有我這樣的人或許我死的早幾年,可陳瑛、紀綱,也不過酷吏鷹犬爾,以史爲鑑,張湯、來俊臣這種人有什麼好下場?威風幾年,皇帝用不著了,就得以死來泄天下之憤了,你也一樣。”

姜星火揣著手,笑著問道:

“我也是酷吏嗎?”

黃信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是酷吏,你是商鞅、王安石那般的人物,比之紀綱陳瑛,你的下場會更慘,變法失敗了,皇帝怨你,你得死;變法成功了,皇帝怕你,你還得死。”

“那照著黃御史這般說,我便沒個活路了?”姜星火看著對方,問道。

“當然有。”

姜星火跟嘮家常一樣,微微仰起頭。

“說說。”

“你當相父,纔有活路,還是弒君的相父。”

黃信哈哈大笑道:“就算你歷經千難萬險,把變法推行了下去,於國有大功,威望無雙,陛下自覺時日無多的時候,也會帶你走的。”

若是旁人聽了這話,再結合最近永樂帝對於二皇子的態度,以及整個風暴裡,從金忠到內閣,都隱約指向了大皇子的身影,很難不會心存顧慮。

變法即是證道,道心不堅,哪怕稍有瑕疵,都會眨眼間擴大爲巨大的裂隙,而事實上,自打走上變法這條路,就註定了從上到下大多數人都會成爲敵人,而原本的支持者,也極有可能會因爲種種原因反目成仇。

心智不夠強大的人,是走不了變法這條路的。

姜星火非但沒有震驚,反而眉梢一挑:“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黃信的笑容收斂了起來。

“你覺得我是什麼目的?”

“變法是變法,爲什麼我現在能獲得的線索,都在刻意往立儲之爭上引?手段很巧妙,也很管用.畢竟變法的支持力量裡,大皇子很關鍵,若是能除了李至剛,支開夏原吉,再讓我與大皇子離心,確實在最高層就沒什麼力量了。”

只需要稍有廟堂鬥爭經驗的人都知道,打蛇是要打七寸的,既然是鬥爭,哪能不瞅著敵人的薄弱之處打?

變法能掀起這麼浩大的聲勢,自然離不開姜星火通過獄中講課,給大明帝國的高層換了腦子這個最關鍵的因素。

這是變法能起來的核心原因,但換個角度想,也同樣是變法的薄弱之處。

變法確實是一場自上而下掀起的運動,這意味著變法只有在高層有著相對優勢的力量,而極度缺乏中下層的支持者.江南之行或許稍稍改變了下層的情況,但在朝廷裡,中級官員,還是反對變法者佔絕大多數。

這是很好理解的一件事情,因爲變法的主要政策之一就是“考成法”。

那麼,如果你是姜星火的敵人,該如何針對姜星火?

自然不是直接上書彈劾姜星火,姜星火是聖人一樣的人物,從公到私都沒什麼弱點,事實上,這也是姜星火拒絕指婚的因素之一,有了女人,就有了弱點,更何況這女人會帶來一連串的親戚,這些親戚往往會成爲被攻訐的藉口。

所以肯定不能直接對姜星火動手,要削弱他的核心力量,也就是大明帝國最高層的支持者。

如果變法在最高層都失去了優勢,甚至於姜星火和皇帝、大皇子都離心離德了起來,那麼本就有些“空中樓閣”意味的變法的猝然崩塌,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黃信的面容嚴肅了起來,笑容在他的臉上徹底消失了。

“再讓我猜猜說的不對,還請黃御史指正”

姜星火在椅子上幅度極大地揚起頭,看著刑室的天花板。

“其一,雖然你串聯了不少御史,但在我看來,恐怕未必是什麼廟堂上有組織有體系的秘密團體勾結在一起,集體發動了這次行動,大明還沒有到這一步.江南和江西籍貫的士大夫或許出了力,跟著紛紛上書,把水攪得很混,但那是基於自身利益的自發行動,如今看來,或許也是算計的一環,用來混淆視聽。”

“其二,幕後主使一定是有的,但去年廟堂來了一次大清洗,建文帝任用的那些尚書、侍郎基本都被換掉了,連中層的郎中、主事,人員變動規模都極大,恐怕幕後主使,也未必見得是什麼身居高位之人,甚至現在是不是朝廷官員,都不好說但無論如何,其人或幾人,在廟堂中的影響力,一定是有的。”

“其三,你們並不強大。”

姜星火鬆了鬆脖頸,站了起來,俯視著黃信。

“你們看到了所謂的‘弱點’,也確實這麼做了,但到了今日,你卻只能用言語來挑撥我,這恰恰是你、或者說你們,無能爲力的一種表現。”

“答案也很簡單如果高層不內鬥,皇帝、皇子、尚書、勳貴,都堅持變法,那麼不管你們怎麼謀劃,還是贏不了。”

黃信沉默著,他沒想到,在姜星火眼中,自己等人已經是黔驢技窮。

黃信緩緩搖了搖頭:“我不評價你說的話,但是我要說的是,即便我們輸了,你還是贏不了。”

“哦?你是說還會有源源不斷的反對者、挑戰者?”

“不,你雖然有種種神異之處,可你的敵人卻非是你能對抗的.有一句話我並未哄騙你,終有一日,你將與陛下分道揚鑣,到了那時,你縱使有滔天的能耐,也敵不過皇權。”

“說這些還爲時尚早,對於變法來說,景清的血誓,只是一個引子。”

姜星火冷淡的說道:“現在,你們的挑戰,纔是真正開始。”

黃信用右手撓了撓滿是跳蚤的髮髻,低頭道。

“我觀察你很久了,若是沒猜錯的話,下一步你的‘強國富民’,便是要跟王安石一樣,走理財的路子了吧你學著荀子、韓非、商鞅那套,舍王道行霸道以治國,舍大義求實利以富國,可你的對手不只是士大夫,還有積累了數百年的道德學問,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比任何廟堂上的人都令人畏懼得多。”

“我知道你很強,在學問上攻破了理學最後的幾座阻礙之一,便是稱爲一代儒宗也毫不過分,可永康學派的龍川先生(陳亮)便不強嗎?我觀你的學問路子,所謂‘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實踐才能出真知’,走的還是龍川、心水(葉適)兩位先生的事功之學(主張務實而不務虛,強調理論必須通過實際的活動來檢驗,認爲‘無驗於事者,其言不合,無考於器者,其道不化’)的路子吧。”

這裡的浙東永嘉、永康事功學派,指的是以葉適和陳亮爲代表的學問派別,與當時朱熹的理學、陸九淵的心學並列爲南宋儒學三大學派,只不過事功之學較少爲後人所知。

黃信曬然道:

“要變法,有些東西是繞不過去的。”

“龍川先生和朱子的王霸義利之辯,再來一次,你覺得你能贏嗎?”

黃信沒有說謊,變法的最大阻礙,從來都不是什麼廟堂上搞政爭的文官士大夫。

只要是個體,在絕對的武力面前,都是無足輕重的。

事實上,若是隻靠砍人就能變法,那歷朝歷代敢砍人、有意願變革的帝王名相多了去了,怎麼沒幾個敢動又能成功的呢?

變法,表面上變得是法度,守舊,表面上守得是舊制。

可實際上歸根結底,爭得是廟堂乃至社會道德里最核心的命題,是不折不扣的道統之爭。

能不能不爭道統,而直接變法悶聲發大財?

在中國古代的廟堂環境中,答案是不能。

因爲變法必然涉及到最經典的“王霸之辨、義利之辨、古今之辨”,這三個中國古代政治哲學中最核心的爭論。

就“王道”和“霸道”來說,這不僅是價值取向不同的問題,而且在現實廟堂領域,也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和各自的實質內容,正如宋人張木式所說:學者須先明王霸之辨,而後可論治體,這就是說辨別“王霸”並不僅僅是哲學思辨,而是非常現實的廟堂問題。

至於“義利之辨”,義利問題和義利關係在儒家倫理思想與價值觀中是極爲重要的,而程顥、程頤、朱熹等人堅持董仲舒的觀點,認爲道義和功利是互相排斥的.講道義當然容易,當然是某種廟堂正確,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指點點可太爽了,可變法,就是要重功利而輕道義。

“古今之辯”就更不用多說了,廟堂上到底是祖宗之法不可變,還是說法度要隨著時代變化而變化?學術上到底是師古,還是師今?這些問題從來都不是單純地哲學問題,而是極爲敏感的廟堂問題。

總而言之,古今、王霸、義利,這是幾千年都繞不過的老命題。

姜星火就算是讓朱棣把所有反對者都砍死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就算是說氣話,到最後還是繞不開這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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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變法,想要進行儒教變革,解除思想禁錮,與製造力同時解鎖,來完成從思想到現實的雙重變革,那麼這些挑戰是他所必須面對的。

換言之,是時候掀起一場思想上的討論與變革了。

這纔是“啓蒙大明”真正要做的事情。

只有完成思想解錮,近代科學纔有最基礎的發展和傳播的空間,有了近代科學,才能進一步促進工業化,讓這個世界的大明走上一條新路,這是發展科學的前置條件。

說實話,光靠科學實驗震驚古人是沒用的,古代從來不缺奇思妙想,缺的是給這些奇思妙想建立一間遮風避雨大廈的人。

姜星火走到了刑房的小窗前,打開了遮擋光線的木窗。

外邊,依舊是陽光燦爛的夏日。

隔著一條御河,對面街頭巷尾,依然熱鬧喧譁著。

但在姜星火的眼中,卻有寒氣漸漸滋生。

“真理不辯不明,古今之辯,王霸之辯,義利之辯,不過是我路上的三塊絆腳石罷了,你且好好活著,看我如何踢走便是。”

姜星火回望著黃信,一字一句,平靜地說道。

“朱熹能宣稱他‘贏’,是因爲他的對手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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