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你算什麼東西,你以前給張家舔鞋底都不配,竟敢如此對我……我要見殿下,你不能這麼……”
趙熾臉色更沉,遊利銘沖帳內的侍從揮了揮手,這侍從便趕緊出去探情況去了。
“田校尉,這是誰在軍營重地喧譁,吵得人不得清淨。”侍從尖著嗓子,卻不敢太大聲,免得讓殿下更生煩,對著田青態度也很恭敬。
卻傲慢的掃了一眼一邊被人扣著肩膀,面上通紅的清瘦青年,“這是何人,竟然吵著要見殿下,什麼東西,殿下是隨便就能夠見的麼,對田校尉竟然也是大呼小叫,十分不敬。”
這年輕人面色陣紅陣白,正要說話,被扯著他肩膀的士兵,用力一腳,“沒你插嘴的份,閉嘴!”
年輕人不敢再開口,田青看了他一眼,方恭謙的衝這侍從拱手道歉,之後才語氣淡淡的解釋道,
“這位是昨日從城中逃出來的張三郎,來投奔太子殿下的,劉公公也知道,下官出身卑賤,張三郎先前是房陵首富張家的嫡公子,以前見了下官就是如此態度,下官也習慣了,並不在意。”
這劉公公是太子身邊的近侍,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是太子呢,田青從不與人交惡,便是自稱“下官”亦是十分自然,毫無半點的做作,就這侍從心中也頗感熨貼。
劉公公打量了一眼張三郎,目光一閃,“房陵張家?”
田青笑道:“劉公公也知道麼?就是之前跟西夏皇子李奕又勾結的張家,皇上仁慈從輕發落的。”
“田校尉這是要帶他去哪裡?”
田青老實的道:“他是從房陵逃出來的,說知道不少裡頭的消息,下官正要去帶他下去詢問,好上報殿下知道,路過這營帳,他又說跟太子有舊,突然大喊大叫,驚動了殿下,下官這就去與殿下陪個不是,勞煩劉公公通稟一聲。”
劉公公又瞅了一眼張儉,方轉身小碎步進了營帳,與趙熾小聲彙報了,趙熾身爲太子,身邊幕僚門人不知多少,哪裡記得一個小小的張家曾經爲他出過力。
遊利銘聽到房陵張家,便是心中一跳,暗罵這張家怎麼還沒死絕,他都忘記了張家了,現在又趁著太子不高興,出來添亂。
先前正是遊利銘罩著張家,張家借了太子的勢,一躍成爲首富,張冕爲太子籌了不少的錢財,張勤則負責暗中打探消息,後來因爲錯傳了趙蠻在播州的消息,讓太子與楊勳結仇,張家也被遊利銘給捨棄了,本來打算斬草除根,。
後來張勤自己死了,張冕雖然從輕發落卻也流放西北,估計早死透了,遊利銘便將這事拋在腦後了。
這會張儉都在門口了,遊利銘也不敢隱瞞,將事情全部都說了。
趙熾更是生氣,“你是說張儉在田青面前吵著要見孤?這張家與西夏探子之事扯不清楚?”
前一句是問劉公公的,後一句問遊利銘的。
問完,將桌上的筆筒直接衝著遊利銘砸過去了。
不怪太子生氣,田青是皇上身邊的人,專門爲皇上做一些隱秘的事情,官職雖然不高,但是可以直接面聖,說的話皇上也信。
他尋思,要是田青聽了張儉的話,在皇上面前亂說一通,往他身上潑髒水,他少不得要去費些心思解釋一二,受些冷待。
屁股都擦不乾淨,這樣的人要了有什麼用!
遊利銘連連磕頭認錯,心中叫苦不迭,恨不得將張儉即刻給斬了。
此時卻也冷靜下來,錯已經犯了,得想想怎麼彌補,組織了一下語言,道:“求殿下給小的將功贖罪的機會。”
趙熾冷哼,到底是跟隨自己多年,用得順手的人,也沒有打斷遊利銘。
“殿下,先前大軍圍困房陵十天,都沒有一人逃出城,現在殿下一來,他便出來了,還是好生生的被從城中放出來的,別人都走了,偏生他嚷嚷著跟殿下是舊識,定是以爲殿下仁慈,藉故接近……”
“若是他真的知道什麼內情,裡面的守軍哪裡會放他出來……殿下將此人交給小的去辦……”
“對付這些刁民,殺雞儆猴,叫城中人明白,在殿下面前耍花樣都是枉然,這些叛賊不見棺材不掉淚……”
趙熾揮了揮手,遊利銘沉著臉出來了,田青恭敬的道:“遊大人……”
張儉頓時激動的道:“遊大人,我二哥張勤……”
遊利銘臉上更黑,“堵住嘴,在這裡喧譁,不知所謂!”
張儉掙扎了幾下,遊利銘問他:“誰放你出來的?”
說著衝張儉身後正捂著張儉嘴巴的士兵努了努嘴,這士兵鬆開手,張儉不敢在大聲,只小聲道:“是餘淼淼,趙蠻的妻子放草民出來的。”
遊利銘冷哼了一聲,一連果真如此的神色,道:“叛軍的雕蟲小技,也敢到殿下面前來丟人現眼。”
轉向田青,語氣略緩:“田校尉,此細作居心叵測,當殺之震一震那些叛軍,不然何以面對昨晚和犧牲的兒郎。”
張儉待要說話,已經又被堵住了嘴,唔唔不能成言。
田青點頭,一副恍然的樣子,道:“莫不是城中叛軍皆以百姓的身份混出城來,想要逃脫?殿下仁慈昨日也並未追究那些百姓,要真是如此……好個陰險的心思!”
遊利銘沒成想自己不過是開脫之詞,竟然叫田青想到這麼許多,倒是真的思考田青的話來,又覺得很有道理,趕緊衝一臉沉凝的田青拱手:“田校尉果然是心思縝密,我先去跟殿下彙報。”
田青衝他做了個請的姿勢,遊利銘點點頭,又惡狠狠的道:“將此賊殺了,拖去叫叛賊看看。”
張儉被人捂著嘴拖下去了,邊掙扎便是嗚咽,可哪裡敵得過後面的士兵,他掙扎之中白眼直翻,看著田青又有些哀求之色。
田青垂下了眼簾,神色淡淡的看向遠處的天際。
張儉的確是跟他說了許多消息,比如畢闊和李鵬舉都被趙蠻收復,那嘲諷朝廷的話本便是李鵬舉寫的,李似錦亦跟餘淼淼關係十分要好,讓他將消息上稟太子,將遊歷在外的李似錦抓了以要挾李家云云。
張家和太子的那點事還當他不知道麼?
張儉的確沒有錯,只是,誰叫他正好撞上來呢。
也不能怪他要利用一番。
他要怪就怪張家爲什麼攀上了太子,偏偏又被放棄了,要怪就怪遊利銘想要他死,要怪就怪他自己太蠢笨。
他田九不過是順勢推波助瀾利用了一把而已。
天上的雲層越發黑沉,已經是晌午了,卻像是剛天明一般,田青緩緩的籲出一口氣來,彈了彈鴉青色的夾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才往自己的營帳而去。
城外的兵馬還會增援,而房陵城中,趙蠻的援兵久久不至,肯定是人心惶惶,除卻忠於趙蠻的人,還有不少是這流放之地的,生死關頭,人心難料,劉亭洲都想抓了餘淼淼將功折罪,旁人更難說。
田家在房陵亦是百餘年,從大宋開國便被流放於此了,他知道,這裡的人若是急了,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城門前面在打仗,要是內部亂了,那就糟了。
他得讓裡面的人,必須跟餘……家妹子一條心,不能亂了。
所以,出來的人,必須死。
……
張儉死了,被人挑在旗桿上衝著房陵城中人示威。
因爲屍體是垂著頭,城牆上的人看不清楚他的臉,餘淼淼但見那人身材瘦削,絕對不是趙蠻,心中略鬆,卻又有些詫異到底是什麼人,竟然用來向他們示威。
等對方將張儉丟在城門口,周修武命人掩護,親自將他拖了回來。
看著張儉,死活想不起這人是誰,倒是往來運送箭矢的人裡面,倒是有認出來他的,頓時炸開了鍋。
“這不是昨日纔出城的那個書生麼?先前還罵了夫人,現在怎麼被……”
“是張儉,書院裡的學子,快去告知李大郎君。”
“已經出城投降的人,居然也殺了,都是大宋的子民,他們是瘋了嗎!”
“……”
張儉之死迅速的在房陵城中傳播開來。
連家本來還想出去的,此時更是嚇唬的臉都白了,張家昔日也是爲太子做過貢獻的,現在聽說是太子領兵攻城,第一個殺的就是張家!
那他們連家,知道的消息還不定有張儉多,要是出去了,豈不是一個大大的“死”字。
……
因爲憤怒,房陵城中擰成一團,從未這麼團結過。
餘淼淼看著張儉的屍體,倒是沒有多少感傷,張儉於她就是比陌生人要稍微熟悉一些罷了。
要感慨,她更應該感慨那些爲了護著她而死的人。
她見了一上午的血腥與廝殺,麻木了,是真的麻木了。
吩咐人將他下葬,便又回到了城門之上。
先前她登上城門鼓舞的是軍心,現在她身懷六甲,除了肚子,臉都瘦得尖尖的,一介弱女子,站在戰場的最前方,感動的是百姓。
先前她不過是爲了她的郎君,現在她被昇華成爲了百姓。大家照顧傷兵,送藥、送熱湯、送厚衣,更是積極起來。
見狀,周修武沉聲道,“這太子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餘淼淼這才知道攻城的是太子殿下,昨日進攻之前,已經以名聲震懾過了。
從這一點來看,餘淼淼冷血的想,張儉倒是死得其所。
她昨日的確是真心實意的放人出去的,根本不知道張儉在出城的人裡面,沒想到太子居然將人殺了。
簡直是腦子崩掉了。
“夫人,先吃點東西,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纔會退兵。”
餘淼淼點點頭,見身邊的呂靈芝嘴脣哆嗦,身體發顫,心中一嘆,用力捏了捏她的胳膊。
呂靈芝側過頭來,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周修武眉頭一皺,餘淼淼衝他擺擺手,她也想哭,可是她不能哭,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就當這小姑娘替她哭了。
呂靈芝的哭聲很快便漸止住了,餘淼淼才柔聲細語的安慰道:“靈芝,我們下去了。”
呂靈芝抽抽搭搭的抹了淚,下意識看了看周修武,見他一臉不耐煩和嫌棄,更覺得心中難受,餘淼淼拍了拍她的手背,她也不說話,反倒是腿軟的被餘淼淼扶下樓去了。
草草吃了飯,呂靈芝死活還要跟著餘淼淼再次登上城樓,白著臉去給留在城樓上的士兵送饅頭和水。
過了午時,大雪無聲無息的落了下來,遠處的山峰倒是很快披上一層雪白,只這城牆之下,帶著溫熱的血液流淌著,雪花一落地便被燙化了,血水四處流散,地上更是狼藉一片。
餘淼淼披著狐裘斗篷,謹守自己的責任,立於牆頭,見衆兵簇擁之下,一身著銀色盔甲,威風凜凜的男子騎著白馬而來,男人擡眸看向城頭之上,餘淼淼遙遙的跟這人對視,雖然看不清其面容,卻也猜出來,想必此人便是給趙蠻下蠱毒的太子趙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