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困?”趙蠻問她。
餘淼淼搖了搖頭,就被抱起來了,她探出手攏了攏他散落的鬢髮,剛到而立之年,他的髮絲裡卻已經參雜了銀絲,餘淼淼看著心中有些酸澀。
她伸手挑出來發現的一根,用力一拔。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摧之、毀之都是大不孝,不過趙蠻卻沒有這方面的顧忌,他的父親他只當死了,母親他好好讓人供養著,不見她,她還謝天謝地呢,生怕沾染了晦氣。
即使如此,他也沒有什麼孝心。
不攔淼淼,眼皮也不跳,看著她將那根髮絲吹走了,面上浮出笑意來,道:“遲早要被你弄禿頭了?!?
每天都能被她挑出來一兩根。
“就這麼不喜歡?遲早也要變白的?!?
餘淼淼收了手,又摸了摸他越發瘦竣的臉頰,輪廓越硬棱,有些膈手,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硬硬的,有些癢又有些疼。
不過才一年的時光,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好在他還活著,她也活著,這就該夠了,可人總是貪心的,餘淼淼心裡喟嘆了一聲,她還是捨不得他,沒人心疼他,她來心疼他。
“不喜歡,明明還不到時候。”
趙蠻將下巴在她掌心裡蹭了蹭,哈了一口氣,然後目光對上她的,他心裡暖暖的,春暖花開了。
他心想,他本來就比她大啊,三十歲的人了,長點白頭髮很正常。人生七十古來稀,他已經快過了半數了,這麼一想又覺得時間有些不夠。他一定得陪她到最後。
“還有滿頭的頭髮,一根一根變白,還有許多時候陪著你、霸著你,到時候你又嫌我煩了。”
趙蠻說著坐下來,將她橫放在自己的腿上,端了桌上的米粥,拿了湯匙喂她。
餘淼淼扭了扭,她現在的這個姿勢,跟小刀似的,他拿自己當小刀呢,她不樂意。
趙蠻正色道:“淼淼別鬧,來張嘴。”
聽聽,連語氣都一模一樣。
“我自己吃。”
趙蠻將湯匙湊在她嘴邊,“等你好了再說,到時候別說自己吃,就是餵我吃都行。”
餘淼淼嗔他一眼,剛要張嘴說話,湯匙都碰到脣了,她不得不張開嘴嚥下去。
一口一口,一碗肉糜粥很快就見底了,他幫她擦嘴,帶著繭子的指腹在脣瓣上摩挲,捨不得離開,專注的看她,從她清醒來,醒著的時候,他就這麼瞧著,什麼都不樂意做,目光深邃得讓人發慌。
餘淼淼被摸的曖昧的煩了,張開嘴咬他一口,他反而笑了,前陣子他什麼辦法都試了,就希望她突然醒來咬他一口,像現在這樣慢慢恢復生機。
見他笑的更開心了,餘淼淼鬆了口,紅著臉將他的手拍走:“天天窩在這裡,無事可做了?七郎,我會好起來的,我今天就好多了,一天一天的好。”
她最恨他憂國憂民的樣子,可若不是這樣,他還是趙蠻嗎?他若天天無所事事守她,這不是她心裡的樣子。守護大宋的安危幾乎佔據了他人生的全部呀,她知道他對大宋的感情,那是早就深入骨髓裡了。
她心疼他,愛上他,不就是因爲他是這樣的人麼,她早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心裡掛著他的大宋,被氣得要死,依舊堅定的往前衝,受了委屈會找她撒嬌的趙蠻,纔是她的七郎。
她又疼又恨,她肯定是哪輩子欠了他的,現在才專程來回報他了,自己找罪受。
趙蠻收回手,跟她對視,俯下身來,兩人貼的很近,氣息落在她面上,越發讓人面紅心跳:“淼淼要是無聊了,我們找點事情做,我也有事了,好不好?”
說完,他已經攫住那張還有些蒼白的脣,那個“好”字已經淹沒在脣舌裡。
這是一個漫長又細緻的吻,趙蠻一點也不著急,他有大把的時間可以來進行這個柔軟、纏綿的脣舌之旅。
他極具有耐性的觸碰、描繪、試探*和糾纏不休,像是進行一項嚴肅的儀式,必須要按照步驟來,從外及裡,由淺變深,從舌尖的戲耍到整個身心的沉入,他心裡酥酥的,整個人都恍如在雲端,呼吸變重,似乎怎麼都不夠。
他的淼淼果然是水做的,將他裹著,繞著,他自己彷彿真的成了繞指柔,也變成了水,跟她纏在一起,擰成一股。
不再是無人迴應的淒涼,不再是滿嘴苦澀的藥味,懷中人正溫馴的迴應他,忘情的摟著他的脖子,面上染了粉霞,閉著眼睛,睫毛輕顫,身體隱隱的抖著,被他拉進這場纏綿裡,早化成了一潭水。
午後的微風帶著浮動的花香從敞開的窗口吹進來,空氣裡都有些甜,突然,風送進來小兒咯咯的笑聲,腳步聲越來越近,餘淼淼一驚,收回放在趙蠻脖子上的手,推了推他。
趙蠻才饜足的收了兵,剛擡起頭來,又快速的湊上來,將嘴角殘存的罪證快速的毀滅了,卻怎麼也掩不住女人眼底的春意,漾得他心裡有些癢,又重重的啵了一口才肯罷休。
“娘!”門口小刀脆生生的叫了一聲,話落已經蹬蹬蹬的跑進來了,額頭上都是汗,跑得滿臉通紅,一進來先狐疑的看著趙蠻,剛纔就見到爹後腦勺動來動去,跟自個兒偷吃東西時候的動作一樣。
趙蠻一本正經的看他:“去哪裡玩去了?”
小刀又看看趙蠻懷裡的餘淼淼,沒見到有什麼東西,只孃親嘴巴上泛著一層水光,跟桌子上擺的桃子似的,他們肯定是吃了桃了,可小刀不喜歡吃桃子,吃完滿嘴滿手都膩乎乎的。
餘淼淼坐起來,趙蠻這次被她手肘一拐,沒有攔她,餘淼淼從懷裡抽出帕子來,朝小刀招手,給他擦汗,邊問:“今天回來的有些晚了,娘醒來都沒有見到小刀。”
小刀暫且放下了心裡的狐疑,臉往餘淼淼掌下湊,娘跟爹都給他洗過臉,擦過汗,可滋味完全不一樣,他就喜歡娘這樣柔柔的。
“今天跳花節,外公讓三舅舅去跳舞吹笙,三舅舅帶我去的,明天我早點回來陪娘?!?
餘淼淼聞言摸了摸他的頭,心裡一片柔軟。
又記起昨天楊勳來看她,說過這事,說一定要帶楊淵去遛一遛,不去就扛他去,不跳就用線吊著他的胳膊讓他跳,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
跳花節,是苗疆最熱鬧的節日之一,男子負責唱歌跳舞,姑娘搖鈴執帕起舞附合,青年男女們圍繞花樹翩翩起舞,當然還有各種男男女女的比賽,雖然是個紀念儀式,但是也是未婚男女相看的好時機。
楊淵早就過了適婚的年紀,起先是因爲他不繼承爵位,楊家也不需要他來聯姻,在播州更上一層樓,楊勳也不管他,隨便他自己找媳婦。
哪知道上了年紀了,他還一直單著,播州幾大世家的貴女,他都得罪了一個遍,也沒見他跟那個姑娘有點什麼苗頭,過的跟和尚一樣,三個兒子還有一個打光棍,讓楊勳有種任務沒有完成的急迫感和焦躁情緒。
兒子娶不上媳婦,他愁??!
這次什麼事情都解決了,他空出手來,對楊淵下了狠手了。
幾個哥哥里面,就數三哥最是狡猾,不知道這一次誰贏了?
餘淼淼想起來覺得有些好笑,腦子裡想著楊淵如牽線木偶一樣跳舞的樣子,樂不可支的笑出聲了。在強勢面前聰明也沒有什麼用。
娘笑了,小刀也莫名的跟著笑,趙蠻也瞧著母子倆,眼底有笑意。
“你三舅跳舞了沒?吹笙了沒?”餘淼淼問。
小刀心虛的看了眼趙蠻,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沒有。”
趙蠻斜著眼看著小刀,小刀閉著嘴巴,扭開頭,不敢跟他對視,尋常兩父子你瞪我,我瞪你,一樣的眼睛,跟比賽似的。
餘淼淼笑著看他們,嗔了趙蠻一眼,卻柔柔的看向小刀:“三舅舅沒被拉著跳?”
“沒有?!?
“小刀不跟娘講講?”
小刀有些猶豫了,扭身背對趙蠻,衝餘淼淼道:“三舅舅讓我喊他爹,他都有兒子了,不用跳了?!?
餘淼淼點了點小刀的額頭,看趙蠻凝視她,滿是委屈,她以眼神安撫了一番,兒子故意欺負他聽不見,不讓他瞧,她卻不避開他的視線,他和兒子比,她還是更偏疼他,趙蠻滿意了,耳朵不好使也覺得無所謂了。
餘淼淼問小刀:“你喊了嗎?”
小刀嘿嘿嘿的咧嘴笑,歪著身子靠著餘淼淼,餘淼淼就明白了,肯定是喊了,又怕親爹懲罰他,這才心虛了。
小刀之前被送來播州都是楊淵照顧的,天天跟他同吃同睡的,感情好的很。聽楊淵的話,連外公都退後也正常呢。
餘淼淼摸了摸小刀的後背,衣服都有些汗溼了,趙蠻接手她的活兒,提溜了不想面對他的兒子去換身乾衣裳,櫃子就在屏風後面,小刀的衣裳這裡也有呢。
老子要教訓兒子,餘淼淼也沒有管。
屏風後趙蠻將兒子身上的衣裳扒掉了,光溜溜的,背對著自己穿衣裳,也不管小刀吱哇亂叫,小傢伙頻頻扭頭看他,跟他說話,大聲叫他“爹!”
也知道不該欺負他爹聽不見。
趙蠻問他:“知道你三舅舅爲啥要去跳舞嗎?”
“娶媳婦?!毙〉痘貋淼臅r候,聽外公指著三舅舅罵呢,跳舞是娶媳婦的,爲什麼娶媳婦他可就不知道了。
“爲什麼他娶不上媳婦,知道嗎?”
這就難住小刀了,他搖了搖頭。
“因爲他一肚子壞水。”
小刀鼻子皺了皺,壞水是臭掉的水嗎?
趙蠻繼續道:“不孝順爹孃,肚子裡就會多一滴壞水,做一件不孝順的事,壞水就越來越多,知道嗎?”
小刀似懂非懂,還記著外公指著三舅舅大罵他是“不娶媳婦,不孝順的東西。”
他被繞的有點暈了,好像是很嚴重的事情。
趙蠻再接再勵:“你三舅舅每次被外公堵住了,都捂著肚子說疼,是不是?一肚子壞水,要肚子疼了。做錯了事,知道怎麼辦麼?”
這次小刀聽懂了,揉了揉肚子,隱約覺得有點疼,趕緊大叫:“爹,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瞞你了!”
餘淼淼輕笑,趙蠻已經出來了,打發小刀出去:“去看看你弟弟妹妹醒了沒?”醒了得送來給淼淼看看。
小刀一溜煙的跑了。
先去看弟弟妹妹,讓奶孃抱過去給娘看,然後想了想,還是不回去了,又跑去偷聽外公罵三舅舅。
小刀趴在門檻外,自以爲沒人看見他的時候,楊勳的怒氣還沒有發泄完呢,楊淵無所謂的靠坐在椅子上,給楊勳奉了一盞茶,瞄了一眼小刀,見他縮了縮,屁股還露在門檻外呢,不由得好笑。
楊勳喝完了茶,罵也罵了,還是得想辦法,“老三,你跟我說說,這事到底怎麼想的?真打算一輩子打光棍?”
楊淵目光閃爍了一下,慢悠悠的答:“那倒也不是。”
楊勳眼睛一亮,這事有譜,於是坐正了,目光灼灼的盯著楊淵:“說?!?
楊淵見今天是躲不過去了,再說他的年紀也的確不小了,像他這麼大,成親早的,孫子都該抱上了,也透了口風:“只是有些麻煩,這事還得謀算最快今年年底吧?!?
楊勳恨不得他一個月內就娶了,不滿的哼道:“這天下還有楊家不能娶的媳婦?謀算?就算是仇人家的閨女,我也不反對。”
說話間,心裡迅速的將自家的幾個仇敵盤算了一遍,人活在世,哪裡會沒有敵人呢,不過,不共戴天的那種都被他給殺了,活著的幾個“仇人”,也不是完全不能通融的。
楊淵神色淡淡的“嗯”了一聲。
楊勳見他的反應,心裡略鬆口氣,看來應該不是仇人的閨女了。
不是有句話說麼,養個閨女嫁給仇家,去折磨他們一家,他雖然大度開明,可也怕膈應啊。
楊勳還要問,楊淵擺擺手,“爹,你就別問了,到時候帶回來就是了。”
“你帶不回來呢?”
楊淵看著小刀冒出頭來,滴溜溜的看著自己,一邊衝他招手,一邊緩緩的道:“那就扛回來吧。”
楊勳勉強滿意了,臉色好看了很多,小刀從地上爬起來,進來了,他幫了三舅舅,也怕被外公罵啊。
小刀一進來就抱著楊勳的腿,仰著頭道歉:“外公,我錯了?!?
楊勳對著外孫又是另一幅嘴臉,頓時笑道:“小刀可比你三舅舅省心的多,現在他還不知道錯……”
楊淵脾氣很好的,很少能有讓他頭疼的事,這會他揉了揉自己的頭,又捂著肚子道:“爹,我肚子疼,先出去了……”
小刀瞪大眼睛看著楊淵的肚子,趕緊抱住楊勳的脖子:“外公,你不生我的氣吧?”
楊淵回頭瞪他:小沒良心的。
從屋裡出來了,楊淵籲出一口長氣,琢磨自己的心事,得想個辦法纔是。
出了這院子,川芎過來尋他,有些鬼祟的道:“公子,四公子來了,就在門口。”
楊淵眉頭微蹙,有些狐疑:“四弟回來了?”
這幾年他也沒有回來過,現在不知道有什麼事。
“四公子沒有進來,說有事要找姑爺?!?
楊淵“哦”了一聲,“去瞧瞧?!边B爹都不來見,這四弟,還真是……
幾年的隔膜,當初的兄弟之情也疏遠了許多。
楊淵面上有些黯然,擡腳往趙蠻的院子而去,四弟找趙蠻能有什麼事,多半是找淼淼的,現在淼淼也不能出門去見他,還是得進來。
果不其然,他到了門口,聽見屋裡傳來楊灝的聲音。
“……婆婆想來見你最後一面,她熬不了幾日了,有些話想要當面跟你說,她說不說了走的不安心……”
楊淵徑自推門而入,楊灝聽到響動回頭來看,見到他,很是尷尬,聲音極低的喊了一聲:“三哥?!?
三哥極厭惡餘家,他是知道的,三哥對餘家做的,他也猜得出來。
這幾年三哥也去過汴京,他偶然見過一回,卻又匆匆錯過去了。
楊淵倒是衝他笑了笑,讓人如沐春風:“四弟回來了?!?
短短五個字,讓楊灝神色一鬆,即刻眼眶有些發熱,想要說什麼,楊淵已經走近了,拍了拍他的肩頭:“一會去看看爹?!?
楊灝“嗯”了一聲,有些哽咽。
楊淵補了一句:“都過去了?!?
是該過去了,他出著氣,出著出著就有些變了味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腦子裡浮現餘家的那隻小辣椒,居然敢唾他,還指著他罵“欺負女人的無恥混蛋”。
她還有理了!就興她們家欺負人,不許報復了。
詛咒他楊淵壞人姻緣,活該一輩子找不到女人,有了妻子也勞燕分飛,戴綠帽,孤老一世。
想起來這事,楊淵勾了勾脣角,心裡重重的一哼,就讓她自己打自己的臉去,自己詛咒自己,年底了還帶不回來,就扛她回來,反正他也是欺負女人的無恥混蛋。
罷了、罷了。
楊灝不知道楊淵心裡想了這麼許多了,但是這句話也叫他徹底的鬆快下來,三哥說都過去了,那就是真的都過去了。
他眨了眨有些泛紅的眼睛,又看向餘淼淼,餘淼淼道:“婆婆現在在哪裡?”
想起顏氏,餘淼淼心中也滿是感慨,她還記得顏氏說將她當兒郎教養的事情,一晃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當初顏氏的身體還很硬朗,可也是有了春秋的人,又被連番的打擊之下,這才......
楊灝道:“已經到了播州。”
餘淼淼大吃一驚,“怎麼……”
上了歲數,還奔波過來,這還真是!
轉念間又想到了,顏氏是想徹底的解決了這個疙瘩吧,這幾年大家互不聯繫,也算是擺明了態度,她悠悠一嘆:“我是晚輩,原本該是我去見她的,反累的婆婆如此。”
楊灝擺手無言。
餘淼淼問了他們落腳的地方,只是今天她已經有些乏了,精力實在是不濟,只能約了明日去見,顏氏想要上門來,餘淼淼哪裡肯,怎麼說顏氏也是長輩,養了她十六年。
商定之後,楊灝隨楊淵出去見楊家其他人了,已經進了家門,自然是驚動了旁人了。
人走了,趙蠻關了門,將餘淼淼抱在牀上,拉上了簾子,見她已經閉上眼睛睡去了,他也爬了上去,攬住她的腰,密密實實的貼著她,也跟著歇下。
第二日,趙蠻陪餘淼淼去見了顏氏。
屋內的人都出去了,只剩下餘淼淼,顏氏打著精神問她:“你是哪裡來的孤鬼?你把我孫女弄到哪去了?”眼神渾濁,卻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餘淼淼看著顏氏,心裡嘆道,果真是這事。
她在顏氏牀沿邊上坐下來,握住她乾巴如樹枝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湊在她耳邊道:“婆婆,你還能認出我來麼?我是淼兒,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
她快速的說完,又直起身來,撅著嘴往上吹了吹剛纔因爲俯身而耷拉下來的一縷髮絲,動作自然流暢,顏氏眼睛瞪大。
餘淼淼衝她笑了笑,小聲的道:“婆婆,那天在江夏的江口我就回來了,水裡有個漩渦,將那孤鬼帶走了,還帶走了李家四爺,女真的大皇,那件事傳得沸沸揚揚,你聽說了麼?我真的回來了,不會再走了?!?
顏氏仔細盯著她的眼睛,想要看出她是不是撒謊,餘淼淼眨了眨眼睛,顏氏也迷糊了,她記得她的孫女兒愛吹自己的頭髮,這是她習慣的小動作,她笑的時候喜歡瞪大眼睛,那孤鬼則是眉眼彎彎。
她已經快死了,知道她虧欠了的淼兒回來了,也算是了了一樁心願,何況就算是淼兒沒有回來,她也沒有辦法,雖然後來那個孤鬼對她們餘家也不錯,治好了楊灝,汴京之變還指點著送走了蕙娘,她厲害,比淼兒厲害。
可是她們餘家抱來的不是她,既然要還給楊家,肯定得還個一模一樣的,不然還是欠下楊家的債,她要死了,等到了地底下,也能少一樁罪過。
“淼兒,婆婆欠了你的,餘家欠了你的,婆婆不後悔,以後……下輩子我還當牛做馬還給你……”
餘淼淼在房間裡一刻鐘,顏氏閉上眼睛安靜的去了。
她平靜的從房間裡出來,“婆婆走了?!?
餘家人早就開始垂淚了,這會聞言站起來,都紛紛的進屋去了。
餘淼淼沒有再回頭,只覺得有些累,趙蠻過來扶她,她埋進趙蠻懷裡,抱著他瘦勁的腰:“七郎……”
趙蠻順勢抱著她:“怎麼了?淼淼傷心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餘淼淼“唔”了一聲。
還是有人想要留著她不放,不管她是什麼孤魂野鬼。
有人愛有人恨,有人喜也有人厭,來還一些人的債,又欠下一些新的債,這輩子都還不了了,佛家說的因果循環大抵就是如此吧。
“累了嗎?”趙蠻問她。
她點了點頭:“嗯?!?
他直接將她抱起來,她摟著這輩子的債主,任由他將自己送進屋外的軟轎裡。
透過轎簾視線跟他觸碰在一起,看他擔憂的瞧過來,她想,她還是安心的還以前的債吧,把趙蠻這一瓢禍水給收下了,好好愛他,心疼他,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了。
餘淼淼徹底痊癒已經是一年後了。
又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她去看跳花節的盛宴,碰見常初心,餘淼淼下意識的抓緊趙蠻,等著她來拿話刺自己,那年常初心幫她延續了兩日的生命,卻提了個無理的要求,到現在那要求還沒有兌現呢。
可這一回常初心像是不認識他們一樣,眼神都沒有給一個,她穿著節日的盛裝,跟一羣男女在花叢裡跳舞,她的笑容很純粹,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裡空了一塊,她覺得自己像是在等待,可又不知道自己在等誰。
察覺到餘淼淼的視線,她停下來問旁邊的幺妹:“那邊的女人是誰?”
幺妹看了一眼,見餘淼淼旁邊的男人嫌惡的目光,衝他做了個鬼臉。
又淡淡的挪開了:“她啊,楊家的女兒,以前有藥蠱的,不過現在已經取出來了,聽說因爲藥蠱受了許多罪,你看現在還病怏怏的,所以爹爹也不敢給你種藥蠱了,你別一門心思想藥蠱了?!?
常初心問:“是嗎?我以前認識她嗎?”
幺妹見她沒有注意趙蠻,徹底放下心來,心裡對趙蠻嗤笑,當我阿姐正常的時候會看上你麼?
又對常初心說道:“阿姐,你要用移魂術忘記以前的事情,現在都忘記了,還管認不認識做什麼,就當不認識好了。”
常初心深以爲然:“也是?!?
“可我身上有*啊,不知道有我的*的那個負心漢長什麼樣子?我居然難過到殺不得搶不得,要忘記他!”
幺妹道:“管他呢,阿姐,*還能操控你不成。你看那邊吹笙的阿哥們,可有順眼的?”說完拉了常初心過去跟著起鬨唱跳。
……
跳花節後,趙蠻帶餘淼淼和孩子們回家,會路過房陵,特意回去看看,這房陵他們夫妻也灌注了無數的心血,柳樹屯都瓜果飄香了,餘淼淼捨不得,一棵樹長成到結果多不容易,他們以後也會回來,可也不能?;貋砹?,之後他們再從黃河北上,抵達燕京,趙蠻去鎮守幽雲十六州,震懾北地。餘淼淼也要帶孩子們跟隨,全家人在一起,纔是家。
趙蠻沒有去逼宮奪大宋江山,他是命硬的連天都不輕易收的煞星,他對回去跟人鬥勇鬥智,有些疲憊,他更喜歡去經營北方。
再說,北地多民族,幽雲十六州,大宋,西夏、吐蕃、大理並存之勢已成,都需要休養生息。
趙蠻的時間並不多,他上半輩子都用在征戰上了,還剩下下半輩子,他要多花時間去陪妻子,過她喜歡的日子,讓她開心和滿意,滿意到下輩子也捨不得他,乖乖的守著他。
趙蠻這一輩子在外人瞧來很是傳奇,幽雲之地人多彪悍,他更強悍,大刀闊斧,將這裡平了,無人敢觸其銳。這裡的人正擔心他比遼人,女真人更欺負人壓迫人呢,他卻把幽雲十六州經營的跟江南一樣富庶,甚至比江南更富足。
幽雲十六州這片土地,可以放牧,也能耕作,雖然氣候差一些,可什麼也不缺,什麼都能長,冬天也能吃上青翠欲滴的菜,南邊朝廷想要經濟封鎖根本沒有用,人家根本不怕。
北方那些勇猛的民族被他守著擋在中原之外,安安份份的,無法南下。
到趙蠻晚年的時候,幽雲之地已經不愁溫飽了,有書院教手藝,孤老、孤兒也都有人照顧,名聲斐然的房陵書院都開到這裡來了,他既能用南方的人才爲官,也能用北地的人爲將,十分膽大。妾生子就更不用說了,只要有才幹的,他不在乎別人的身份。
幽雲十六州商務司第一任長官就是破出家門的大宋妾生子房傲南。
傳聞趙蠻一輩子只有一個女人,沒有妾室,早年他的煞星之名無人不知,沒人敢靠近,等他兒女都長成了,幽雲之地也沒有被他克得年年天災人禍,日趨富庶了,誰還說他是煞星?可依舊也沒有別的女人能靠近他一步。
在南方最讓人津津樂道的話本里,趙蠻長相俊美,卻性格古怪暴戾,說他見不得漂亮女人,但凡靠近的,都被他砍頭了,有北方彪悍的貴女不信邪,趁他在外視察孤身一人之時,闖進他的營帳,意欲趁他熟睡生米煮成熟飯,被他睡夢中殺了。
貴女家人來討說法,他振振有詞,昔日曹操能夢中殺人,我亦然!
果然不妄他煞星之名,能配上他這煞星的女人,聽說也是蛇蠍心腸,命硬得很,趙蠻都克她不成,夫妻鬥法互掐的話本比比皆是,有時是趙蠻被母夜叉壓制的倒黴蛋,有時是母夜叉被趙蠻收了,惡人有惡人磨,看得也叫人痛快解恨。
老而不死是爲賊,不知道多少人這麼罵趙蠻,人生七十古來稀,他硬是活到了八十歲。
這輩子,要趙蠻自己說,他最滿意的一件事,就是聽心愛的女人滿頭白髮的時候跟他說,“七郎,這輩子我過的很滿意,這次是真的再也沒有遺憾了?!?
趙蠻已經八十了,早就白髮蒼蒼,不見一根黑色的,沒有被餘淼淼都拔掉了,還有不少。早年落下的傷,也早就讓他一身的病痛,他就是生生熬著日子等她,他想要陪她走完,沒有他,這女人會犯傻,老了也改不了,他不放心,得親自瞧著。
聽她這麼說,趙蠻那叫一個得意,他這輩子也值了,回首前塵,他笑了,天下之事,分久必合,他看不到那一日了,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沒那個精力了,不算遺憾。
現在,他的意識正在流失,渾身的力氣都沒有了,太陽底下他也覺得有些冷,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他恨自己不能陪淼淼了,這算唯一不滿意的,他好不容易抓住她的手,待再要親口問她:“再來一輩子你願意嗎?淼淼……”
她已經閉上眼睛走了。
他還是陪她走到了最後,圓滿了,老天爺也算對他不薄了。
趙蠻一刻也等不得了,他要去追她,問個答案。
要是她回答的叫他不滿意了,他就不講理的將她提前搶了,要是滿意了,就繼續歡喜的霸佔她下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