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取救濟糧食的隊伍一直延伸到碼頭,怕堵住了送貨的通路,這才轉了個彎,人羣裡有人悲憤,有人淒涼痛失親人的淒涼悲慟,也有人麻木了,也有些鬆了口氣的,世間百態(tài)莫不如是。
趙熾上岸之後先由人護著,默默的查看了排隊等候的流民的狀況,人羣悲大於憤,憤多過喜和感激,以前他在深宮中聽說的,每每有救濟和賑災時候,百姓感激涕零,朝京城方向跪倒謝恩的情形完全不一樣啊。
以前那是天災,現(xiàn)在這個可是人禍。
奴性再深的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呢。
趙熾對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那麼期待了,可唐括冷著臉走在他身後,肩膀上扛著一柄大刀作護衛(wèi)態(tài),不容他拒絕。
趙熾暗中對杜暉使了個眼色,杜暉不著痕跡的點頭,趙熾又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杜暉眼神微閃,做萬死不辭狀,趙熾冷笑了一聲,心想,這廝先前在汴京就不理會他的暗示,現(xiàn)在也不能將身家性命都壓在他身上……若是此次不從,第一個對杜家開刀,又瞥了一眼方時。
方時在一邊垂首,只做沒有看見,他要做的都做完了。
劉亭洲則將手掩在寬大的袍袖裡,揉了揉額角。
衆(zhòng)人走到拐角處了,等救濟的隊伍裡突然傳來一個蒼老淒涼的聲音:“老頭子,你醒醒啊,馬上就要等到了,皇上賑災了,有吃的了,大水你都熬過來了,就這幾步了……”
人羣裡的老婦說著說著,哭了起來,扶不住她身前軟到在地的老漢,兩人一坐一倒在地上,好不悽慘,隊伍裡頓時越發(fā)的嘈雜了,可憐老婆子的,讓給老頭灌水的,小聲咒罵朝廷草菅人命的,說什麼的都有。
唐括咳嗽了一聲,劉亭洲衝身邊的本地官員打了個眼色,這官員上前兩步,高聲道:“都別擠著!”
人羣裡有認識這地方官的,又見這人雖然一身常服,但官態(tài)十足,率先住了嘴,又拉拉扯扯還要說話的人,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這地方官蹲下來先裝模作樣的探了探老頭的頸動脈,關切的道:“老人家,莫哭了,當今官家體恤災民,你們的狀況,官家感同身受,一定會全力的爲你們重置家園的,有官家在……”
那老婦嗚嗚聲不止,抱著老頭子,根本聽不進去,只看了看這官員,眼神裡惶恐不安。
地方官繼續(xù)道:“官家都知道,不是有苦沒處訴的,官家……”
唐括受不了這官員的磨嘰,忍不住大聲道:“皇上就在這裡,他親自來瞧你們了,這災禍會過去的,你們要相信皇上,他會想辦法解決的!眼下就是親自來送糧食給你們的,賑災的糧食還會源源不斷的送來……”
唐括說話時四周驟然雅雀無聲,他推了趙熾一把,無數(shù)的目光落在趙熾身上,他往前一站,他這段時間被折磨的不輕,憔悴又疲憊。
唐括繼續(xù)道:“他比你們心中更苦,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你們都是他的子民,你們失去了父母兒女,這麼多死於苦難的人都是皇上的父母兒女,他比你們更難過,天災無情,但是大家攜手,災難總會過去的。”
人羣裡詭異的寂靜一片,唐括又推了趙熾一把,趙熾悠悠的道:“朕來看望你們了,你們受苦了,朕……”
“皇上!”劉亭洲上前一步扶住了搖搖欲墜的趙熾,“龍體要緊。”
接著又對毫無反應的百姓道:“本官是送賑災糧來的,皇上吩咐一定要讓大家安然度過今年……”
哄!
人羣陡然像是炸開了鍋一樣,皇上來看他們了!
可惜沒有出現(xiàn)唐括預想的那般感激涕零,全部跪倒叩拜的場面出現(xiàn),比如“您怎麼纔來!”
“您保重啊,您來了,我們一定會度過這次災難的。”
皇上來幹什麼?真是皇上,微服私訪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還有臉來呢。
現(xiàn)場有幾個人無聲的以眼神交流。
地方官率先帶著幾個維持秩序的衙差跪下來:“皇上萬歲萬萬歲!”
然後是趙熾近身的幾個官員,最後纔是猶豫不定的百姓呼啦啦的跪倒一片,頗爲壯觀。
李似錦和楊淵在一處店面的二樓跟老闆談船的事,早就注意到人羣的異樣了,這一看下面的場面,連著老闆,三人面面相覷,楊淵忍不住笑了。
李似錦納悶的看著,心想,唐括還真是出人意表,這些花招就是使得時機和地點不對,天時地利人和一點不佔,換一處使使說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店老闆率先道:“難怪衙門裡先說讓封路,封河道,又將附近的衙差都調(diào)來了守著。”
陽臺邊看熱鬧的小廝川芎咕嚕:“鄰近的縣裡還有流民暴亂了,這皇上膽兒真大,那邊鬧大了,看他……”
像是應證川芎的話,突然下方傳來幾聲驚呼:“有刺客!”
“保護皇上!”
趙熾就料到會這樣,他恨不得推唐括去送死。
此時他由杜暉、幾個衙差、劉亭洲、方時等密密實實的護著,可唐括抓著他的衣裳,手上的匕首借衣物的遮擋抵著他的腰,衆(zhòng)人擠來擠去也沒有將唐括擠開去。
趙熾衝杜暉使眼色,杜暉抽出了寶劍,趙熾瞪著眼看著杜暉,又看看劉亭洲,見劉亭洲衝他點頭,他心中一鬆,也不是全無後手的。
雖然早有安排,可趙熾依舊有些緊張,突然他腰間一痛,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猛然大力的抓住了唐括的手,一扭身想要當場將他制住。
雖然受了一些傷,可斬殺了唐括,一刷被擄走的屈辱,之後再有什麼流民暴亂都能推給女真餘孽作亂,可以理直氣壯的將暴民都除去了,還能堵住悠悠之口!殺女真人誰敢說什麼。
可不知道哪裡出現(xiàn)了偏差,他轉身的瞬間,腰上鑽心的疼,腰間插了一隻匕首,已經(jīng)沒到了柄手處,可不是一點小傷,他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樣,手上根本使不出力氣,軟軟的癱倒在地。
見唐括只肩膀中了一箭,腿上落了一箭,並未斃命,他還能夠跑動,冷笑的看了一眼自己,然後迅速的踩了幾個人的肩膀,往外遁去。
這街道一邊是民居的房屋,一邊臨著河,牆頭上突然射過來幾隻箭,唐括得跑,不跑就是等死,可走之前也得結果了趙熾,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樣,就得付出代價。
還有那杜暉和方時,一個都跑不掉。
杜暉和方時的家眷都在汴京城裡,被唐括召集了幾個遊散在城中的女真兵控制住了,以作威脅,先前他們不得不聽他的。
唐括恨得磨牙,現(xiàn)在也不是逞強的時候。
杜暉帶了人在後面死命的追他。
身後是一片亂糟糟的吼聲,裡面幾個聲音格外清晰。
“皇上被刺傷了!抓住刺客!”
“他往河面上去了!不能讓他跑了!”
趙熾強撐著眼皮,猙獰的看著在一邊指揮的方時和跑遠的杜暉,眼裡滿是憤恨,暗中射殺唐括,這點小事他們不是辦不好,而是故意的,他們誠心讓自己死。
劉亭洲急的額頭冒汗的抱著趙熾,聽趙熾有氣無力的道:“那是唐括……女真大……皇,不能讓他跑了!”
方時只說唐括是刺客,明知道他的身份卻也不揭露,不就是擔心女真大皇羅網(wǎng),消息傳出去,他的家眷都要被撕票了麼,他哪怕只有最後一口氣,也不讓他們得逞,他要是死了,方、杜全家都得爲他殉葬。
說完這一句話,趙熾就再使不出半點力。
劉亭洲只知道先前趙熾將杜暉和方時叫進屋裡去,嘰嘰嘎嘎的說了什麼,他們是趙熾的心腹,他也不曾懷疑什麼,哪裡知道還有這一出,他先前還納悶呢,皇上怎麼從唐括手上跑出來的。
此時聽了趙熾的話,也顧不得多想,張嘴就道:“女真人,那個是女真大皇唐括特斯哈,抓住他,活捉!”
活捉唐括特斯哈,大功一件。
方時喝道:“什麼大皇,劉大人,你胡亂喊什麼!女真人早就被趕出去了,已經(jīng)夠亂了,你莫要製造新的恐慌!”
方時先前的官位可比劉亭洲高,不過劉亭洲是餘老太爺?shù)牡茏樱綍r是餘昭亮的弟子,隔了一個輩分呢,先前方時對劉亭洲還算有禮,方、劉二人先前可是一個口稱“師叔”,一個道“師侄”呢。
劉亭洲突然被方時一吼,拉不下臉來,梗著脖子道:“皇上親口說的!”
方時低頭看劉亭洲抱著的趙熾,劉亭洲也垂下頭看去,頓時大駭,顫顫巍巍的伸手去探趙熾的鼻息,又探頸動脈。
“方大人,皇上駕崩了。”
方時神色微黯,眼神裡劃過幽色,心裡突然堵的慌,一切都是按照計劃來的,他卻難受起來,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樣,呼吸都有些疼。
不知道是因爲趙熾死了,還是因爲他自己。
他再也回不去了,成了那個他年少的時候最厭惡的那種汲汲鑽營的人,愛情、親情、忠君……還有什麼是他不能捨棄的?
他下意識的看向不遠處的樓臺上,先前李似錦就站在那裡看他,現(xiàn)在他看過去,那邊空蕩蕩的,人早就走了。
他耳邊飄來許久以前李似錦跟他說的話。
“方春和時,草木羣生之物皆有以自樂,春和這樣的性子跟我投契的很,人生在世能幾時,守住底線,有所爲有所不爲,及時行樂有和不可呢!正是世人笑我太瘋癲,我還笑別人看不穿呢。”
李似錦寫下,翹首迎仙蹤,雲(yún)也仙,山也仙,林也仙,我今買醉河山裡,非仙也仙。
他對上一聯(lián):“及時行樂地,春亦樂,夏亦樂,秋亦樂,冬來尋詩風雪裡,不樂也樂。”
四面人來人往,亂的一鍋粥似的,方時突然心裡冷下來,頹然跪在地上,眼角一涼。
劉亭洲也趕緊跪下,一面招呼人將趙熾送至官衙,後面還有許多的事情要辦,沒有保護好皇上,肯定會被追究責任,他、方時、杜暉,看誰是那個倒黴鬼呢,劉亭洲復職的喜悅蕩然無存。
……
唐括身上受了傷,腿上中了箭,根本跑不快,在岸上跑,很快就會被追上,他肯定是死路一條,他選擇往河面上去了。
要亂大家一起亂。
他往人多、船大的楊家船上跑。
這些追兵貿(mào)貿(mào)然的殺上去,楊家人可不是吃素的,尤其,現(xiàn)在他們正往船下搬東西呢,頗爲雜亂,卻便於唐括掩護。
唐括的運氣果然不錯,他登船的時候正巧了楊勳已經(jīng)抱了小刀,扶了藍老爺子,奶孃帶了斧頭和小鉞兩個奶娃,幾個人都去了別的船上了,也帶走了大半的侍衛(wèi),順利的上了船。
楊淵在江口新找的一條船,他們不敢耽誤時候,直接從江口順江而下趕緊去播州。
小刀想走舢板,楊勳護著他,見岸上亂,他讓人在船與船之間架起舢板,穿過了官船,現(xiàn)在沒人管,也沒人阻攔,主事的人都在岸上呢,見楊勳殺氣騰騰的,他也只是要借路,讓他趕緊過去了。
小刀走的挺美,人小步子小,卻穩(wěn),踩在搖晃的舢板上還是有些怕,越怕越想走,楊勳抱著他,他還不答應,自己一會慢慢的走,一會鼓起勇氣一陣瘋跑,一溜煙跑過去了,要麼就在舢板上跳。
後頭的船可沒有官船和楊家的船那麼大,有的就是普通的小漁船和烏篷船,對面有侍衛(wèi)頂著,那舢板都是斜著的,小刀一蹦跳,那板兒顫巍巍的嚇得兩個奶孃有些哆嗦,都不敢踏腳。
楊勳將小刀提溜起來,“別嚇著你弟弟妹妹。”
他滴溜溜的看了看還不會走,只會吃喝睡的弟弟、妹妹,勉強答應了有個大哥樣。
楊勳帶著人上了借來的船的時候,這邊楊家船上,僅剩下的幾個侍衛(wèi)正在擡藥材和藥桶,這是要往岸上走的,穩(wěn)妥。
這些藥材被楊家人和趙蠻當成是*似的,大家都不敢怠慢。
唐括就衝著藥材下手,頓時亂了起來。
不一會那些追兵又來了,和楊家人莫名其妙的打在一起。
唐括貼在船上的牆壁上喘氣,一邊將腿上的箭頭拔出來了,往外擠著裡面的發(fā)黑的血,那些宋人果然奸詐無恥,偷襲不算,還使毒,顧不得抱怨憤恨,唐括想著是就摸進大藥缸子裡藏著,讓楊家人將他當成是貨物抗走好呢,還是劫持一條漁船,趁亂走呢。
正想著呢,突然對面的艙門被拉開,面前陡然一暗。
真是冤家路窄,唐括暗暗叫苦,飛速的往一邊的河面看過去,也別想借船逃走了,能夠水遁不死都是他命大。
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讓唐括恨之入骨的趙蠻。
趙蠻剛將餘淼淼穿戴整齊了,包進被子裡,正要抱她下船,船上搖搖晃晃的,有人搗亂,他又將人輕放在牀上了。
出來查看,正好跟唐括碰了個面對面,一個雙目噴火,一個冷眸含冰。
趙蠻先將艙門關上了,一伸手從一邊拿了根竹竿在手,不由分說衝唐括的頸間刺來,又猛又快,唐括狼狽的從地上滾開,滾動間按到了一邊肩膀上的箭傷,疼的他牙關緊咬,還是被刺中了一邊肩膀,勉強躲開,那竹竿又刺過來。
正巧有個侍衛(wèi)端著藥材過來,唐括迅速的拉了人過來一擋,那藥材險些被拋進河裡去,險險的被侍衛(wèi)救了回來,趙蠻不得不收手,唐括陰陰一笑,自持抓住了趙蠻的弱處,將那藥材連人一腳踢到水中去了。
這時,沒有了遮擋,那竹竿又刺過來了,對準了他的心臟,趙蠻席捲的怒意都化成了那竹竿上的殺氣。
唐括急忙往水中跳下去,背後陡然一痛,這疼痛猛烈的蔓延至全身,疼的又一瞬間的麻木,他還來不及驚呼一聲,就被冷水包裹住了,意識逐漸喪失。
這就是死亡的滋味麼?
他是有兩世記憶,開了掛的唐括,還是要死了麼?
霸業(yè)未成,甚至連好好的享受都沒有,那老天讓他帶著以前的記憶來做什麼?
陷入混沌之前,兩世記憶交錯在腦子裡一晃而過,先前那一世不提也罷,到了女真,第一個十年他神童一樣,帶著家族逐漸崛起,成爲女真部的隱形首領,第二個十年他帶族人解決溫飽,廣開財路,兩個十年的蟄伏,第三個十年開始,他征伐天下,一舉滅了大遼,又攻入汴京城,他開闢了許多的歷史先河。
爲什麼會是現(xiàn)在的結局!不公平!他怎麼會死呢,他不服!
水面上漩渦轉著,泛起血紅色,又很快的淡去了,水窩窩轉著轉著,趙蠻看著突然覺得有些暈乎了。
他自己出的手,自然知道唐括是逃不掉了,必死無疑,他還是伸出竹竿往唐括身上戳了戳,突然一股拉力拽著他的手往下,那漩渦越轉越快,差點將他的桿子都吸進去了。
趙蠻力氣大,可往上拔卻拔不出來,漩渦透著詭異,還不到江口,就是一條稍大的河,怎麼起了這麼大的漩兒?
他一鬆手,那竹竿就轉著轉著,突然被彈出去了,那唐括卻轉瞬不見了蹤影。
想著唐括本就古怪,趙蠻目光一緊,大聲吩咐船上剩下的幾個護衛(wèi)將藥材迅速的帶下船去,不得逗留。
剩下的東西不多了,船上的人轉瞬都跑了個乾淨。
趙蠻剛衝進房間裡,將餘淼淼抱了起來。
這時,船突然旋轉起來,像是被漩渦攪住了,趙蠻腳下微晃,又穩(wěn)穩(wěn)的站住,足尖一點,迅速的掠起來往船下而去,剛一躍起來,就像是被拖住了手腳,被黏住了一樣。趙蠻又試了幾次,依舊是落在船上,隨著船旋轉起來。
他過了最初的詫異和驚疑不定,突然像是開了竅,明白了。
趙蠻抿著脣,看了看上方像是也旋轉的天空,收回了視線,乾脆也不走了,坐在船艙上,死死抱著餘淼淼不放,隨著那船轉,他將懷中的人越箍越緊。
反正他不放,不管他的淼淼從哪裡來的,是不是又要將她拉回去,他都不放,一定要帶她走,就將他也一起帶走。
上天、下地,都好,都好!
他的目光慢慢的平靜下來,看向餘淼淼:“淼淼,休想擺脫我。”
水面的動靜,也將岸上人的目光吸引住了,確切的說是這艘船的動靜,旁邊風平浪靜的,沒有異動,就這一艘跟撞了鬼似的。
要爬上船的追兵還在舢板上就被甩了出去,這船上的東西也都被甩了出去,落在岸上,水面上到處都是,險些砸到了人。
看得人們驚疑不定。
方纔還亂著的岸上,忽一下就安靜了,什麼刺客暴民和追兵,現(xiàn)在都停了下來。
李似錦和楊淵從借來的船上迅速的往這邊來,就站在那官船上,看著旋轉不停的船有些眼暈。
楊淵從未見過這情形,吶吶的道:“怎麼回事?”
他不知道問誰。
旁邊的李似錦也有些驚愕,目光閃爍不定,忽而問道:“唐括呢?”
楊淵這會哪裡管什麼唐括啊,他不知道!
楊淵衝著船上喊話,也顧不得趙蠻的身份和名字了:“趙蠻,你快點下船來!你把我妹妹帶下來!”
趙蠻聽沒聽見他不知道,卻見趙蠻不僅不下來,他反而踉蹌的抱著餘淼淼往船舷邊去,差點被甩下去。
楊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裡。
看趙蠻像是被拉著,又像是被扯著,十分艱難。
就聽船頭一個官差道:“哪個是唐括?是女真大皇唐括特斯哈?剛纔是有個人死在水裡了,那個人殺的。”說著,指了指趙蠻。
官差心裡嘀咕,原來那人就是趙蠻啊!難怪可以一竹竿戳死人了。
身邊還是李似錦,和楊家三公子。他們咋都在這啊!莫名的心裡有點小激動。
“被殺的人什麼模樣看清楚了嗎?”
“我……”
“是不是人高馬大,穿著官差的衣裳?肩膀和腿受了傷?”
“是。”
“聽見他跟趙蠻說話了嗎?”
官差搖頭,想了想主動補充了一句:“有官差追他。”
李似錦已經(jīng)大概確定了是唐括,目光轉向水面,水兒清,漩渦轉的太快,也看見裡面有沒有人。
“去附近看看,水中可有人!找唐括,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李似錦道。
他身後吳管事趕緊讓人去看。
船上,趙蠻看著餘淼淼,又看看那漩渦,這漩渦像是一張大嘴巴,似乎不吃飽了就不會閉上。
他一手箍住餘淼淼,一手扒了船舷上的一塊木板,扔了進去,那木片根本落不進漩渦裡,迅速的被彈開了。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就連血珠子都滴不進去。
趙蠻咬著牙,身體有些抖。
李似錦在隔壁船頭定定的看著他,看著這一幕,心裡隱約有些明白了。
果然過了會,有人來報,“水裡沒人。”
因爲怕官船離開,水上兩頭都佔著船堵河道,問一問看熱鬧的船上人就知道了,找人還是十分快的,沒人看見有人從水面飄過來。
“知道了。”李似錦臉色有些發(fā)沉。
楊淵不知道情況,一點也想不明白怎麼突然起了個漩渦,不大,卻這麼有威力,他也看出來不是趙蠻不想出來,是不能。
他急的要瘋了,吩咐身後的人:“將東西扔進去,把那裡填平了!”
船上的重東西紛紛的往漩渦處填,都被彈了回來,落在漩渦的不遠處,水並不太深,很快就堆了起來,冒出水面來了。
可並沒有什麼用。
“啪”突然響起一道劇烈的水花。
楊淵再看過去,卻是船邊的趙蠻和餘淼淼被吸進漩渦裡去了,在水面沉浮不定。
他遞了個竹竿過去,卻始終無法靠近。
這種無能爲力又摸不著頭腦的感覺,讓楊淵暴躁的想要罵髒話。
比他更暴躁的是水中的趙蠻,他被轉的暈頭轉向,落水了,這也是遲早的事。
有一股力將他往外甩,將他懷裡的人往裡拉。
趙蠻什麼也顧不得了,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別想將淼淼帶走,她哪怕半死不活的也是他的。
身上的皮膚像是全部都被割裂開了一樣的疼,骨頭猶如被捶打著,掙扎了一陣,力氣一點一點的被剝離,趙蠻的手依舊攀著懷裡人,像是長在上面一樣,趙蠻也不知道還能夠堅持多久,他只知道,要是他鬆手了,他絕對會後悔一輩子。
除非他被扯碎了,不然他絕對不會放。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船邊楊勳領了小刀過來,看在水裡的人,起先他還以爲是爹又跟他鬧著玩呢,想要拿桿子戳他,可慢慢的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勁了,見外公和三舅舅都沒有笑模樣,他突然哭起來。
衝著趙蠻喊話:“爹,你上來!”
趙蠻的意識一點一點的抽離出去,此時只有一個念頭,外面的聲音是一點也聽不見的,自然不會回答他。
小刀喊了幾聲,越發(fā)的嚎啕大哭起來,哭的撕心裂肺的,楊勳此時心中煩悶焦急,也哄不住小刀,衆(zhòng)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楊勳身上溼漉漉的,他親自下水去拉人都不成。
李似錦摸了摸身上的黑色鼎爐,悠悠的一嘆,突然笑了一聲。
吳管事趕緊上前來:“四爺?”
李似錦淡淡的道:“沒事,只是想到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吳管事不知道如何回答,李似錦也沒想要他說什麼。
他往前走了走,吳管事緊跟著他,突然將人攔住了:“四爺,前面危險。”
李似錦倒不覺得有什麼危險,那一處旁人都靠近不了,風馬牛不相及的道:“你看唐括這人如何?”
吳管事想了想,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跟在李似錦身邊久,對唐括的事情也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只道:“算是梟雄吧,就是有時候行事有些……出人意表的蠢。”不然也不會就這麼死了。
李似錦不置可否,又問:“你覺得餘淼淼呢?他們二人可有相似之處?”
吳管事愣了一下,絞盡腦汁的想起來,最後想了一句:“都有些聰明吧。”
並沒有什麼相同的。
吳管事看不出來,李似錦笑了笑,他卻不這麼看。
“不知道什麼地方能夠養(yǎng)出這樣的兩個人來。”
“四爺?”
“站在這裡,不許亂動。”李似錦說完,吳管事只好站住不動,見他頭也不回,雙手負在身後,繼續(xù)往前走去,去了先前旋轉,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動了的船上,他手上把玩著一個黑色鼎爐,目光幽幽的看著漩渦中的兩人。
吳管事突然心中一跳,大叫一聲:“四爺!”
李似錦衝他擺了擺手,“瞎叫喚什麼?”
吳管事閉了嘴,李似錦突然往水中跳下去,他一點一點的靠近那最接近的地方,緩緩的靠過去,他手中的雪茸是餘淼淼的第一隻蠱,算是本命蠱,她的心血煉成的,比她手中的雪茸都要花心思,本命蠱淼淼特意都送給他了。
李似錦心中默唸道:“一定要成。”
反正他也不想在大宋待著,去哪不都一樣,他無牽無掛的,就當幫她一把,去別的地方見識見識吧,淼淼她大約也是不想離開趙蠻的,就算她想,趙蠻也不會放她。
雖然有些艱難,身上有些難受,但李似錦還是往前靠近了,比別人都要近,這讓他心中大振,一時間也不覺得疼了,繼續(xù)往前進,阻力越大,卻也並非完全不能靠近。
等終於一伸手能夠碰到趙蠻了,李似錦心中稍安,岸上的人也是一喜,唯有吳管事心提到嗓子眼,總覺得有些不安,連連催促李似錦上岸,李似錦回頭看了他一眼,衝他擺擺手,最終只說了兩個字:“回去。”
吳管事大半輩子跟著他,就連他最難的那時候都不曾放棄,若是他真的走了,也不用吳管事一把年紀了,還跟著他背井離鄉(xiāng)了。
李似錦轉過身來,用力將趙蠻和餘淼淼兩人往外推,期間趙蠻睜開眼睛有些飄忽的看著他,他已經(jīng)沒有意識了,只是憑著本能不放手。
李似錦浮在水上,覺得有若隱若無的拉力,他沒好氣的衝趙蠻吼道:“我要去別的地方看看,借你一把力。”
趙蠻目光閃了一下,突然背後被狠狠的踹了一腳。
李似錦冷哼道:“扯平了。”
看他的笑話,讓他織毛線,將他多次丟出趙家院子,搶他的話,他這一腳下去,氣都出來了。
船頭衆(zhòng)人只見,趙蠻被人蹬出漩渦來,李似錦蹬的,他藉著這一下力氣,身體往後一仰,被水花裹住,轉瞬就消失不見了。
水面頓時就平息了。
漩渦不見了,只有一圈一圈的漣漪,水面清澈。
趙蠻被人拉了起來,疲憊過去陡然鬆懈下來,終於暈了過去。
楊勳想要分開他的胳膊,可他將人抱著,死也不放,摳不開,最後只能放棄了。
……
那一天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月,早被人傳的神乎其神。
有無數(shù)的版本在坊間流傳。
外邊有人操控流言,不管是什麼版本里,結局都只有一個,趙蠻都是天降煞星,天要收他,可惜沒有收走。
可趙蠻有兵,幽雲(yún)十六州養(yǎng)著他的兵,他是幽雲(yún)十六州的王,也沒人敢貿(mào)然的動他。
不管外面怎麼傳言,什麼暴民和朝廷新君之爭,太上皇什麼的,趙蠻都不在乎,什麼都不關他的事。
他記得那一天,是因爲那天之後,淼淼好轉了。
那件事就像是一道分水嶺,之後她的氣息就重了許多,吃過藥之後,面色也慢慢的好了起來,起碼能夠吸收藥效了。
解毒丹和解毒浴輪番上陣,這兩天,她清醒的時候也越來越多了,端午之後能夠有解毒的蠱蟲煉成,她就能好起來了。
“淼淼,醒醒,吃了飯再睡,今天睡夠了......”趙蠻一聲一聲的將她叫醒。
她揉了揉眼睛,一睜開眼,就看見從樹縫裡流瀉下來的陽光,柔柔的,暖暖的,她動了動從貴妃椅上坐起來,正對著的是一片薔薇花叢,男人湊過來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