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淼淼對藍老爺子此語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看看趙蠻,見他繃著臉,心情明顯不佳的樣子,又是哭笑不得,“七郎……”
趙蠻垂頭看了看她,又看看李似錦,到底還是目光柔和一些,“嗯”了一聲。
將她放在一邊早就準備好的,鋪了一層褥子的竹椅之上了。
李似錦看到餘淼淼,面上一喜,上前兩步,趙蠻雖然面上難看,倒也沒有將他丟出去。
李似錦看到她一隻手包著,一隻胳膊綁著,滿是憂心,“喵喵,痛不痛?”
餘淼淼搖頭,“不痛了。”
趙蠻聽見她如此說,倒是心裡高興了一些,又有些心疼,淼淼怕疼,他先前在她屁股上拍幾下,她都唉唉叫,現在都這樣了,哪裡能不疼?那天都疼哭了,不過,這些她只願意告訴自己。可見對自己和別人,是親疏有別的。
餘淼淼說著看向李似錦的手,見他兩手的食指上都裹著紗布,腫的不成樣子,目光一暗,只問:“你的手好了嗎?”
李似錦不好意思的動了動食指,“我也不痛了。”
其實他還很疼,因爲卡在空隙裡的時間不短,差點這兩隻指頭都要被邱大夫給砍掉了,比餘淼淼的還要嚴重一些,餘淼淼的手傷只需要等傷口癒合就好了。
不過喵喵都說不疼,他也不好意思說自己疼了。
餘淼淼那天也見過他的手傷,哪裡不知道傷的如何,還好沒有事,要是害他手指殘缺,她也不知道如何還清了。
李似錦就像是個孩子一樣,待餘淼淼一顆赤子之心,她自然感受得到,那天他護在自己身前的樣子,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可說到培養感情,膈應趙蠻,那就不必了,先不說她已經有了趙蠻,認準了趙蠻,再無法對別人生情,再說對李似錦,她也像是看弟弟一般,雖然李似錦年紀比她大,但是現在不是特殊情況嘛。
“去前面玩去!”趙蠻衝李似錦指了指,李似錦不太樂意,磨磨蹭蹭不肯走。
藍老爺子道:“我就是要跟小四在這裡說話,怎麼,不行?”
趙蠻淡淡的道:“隨你,你願意讓他聽,我不介意。”反正也不是他丟人。
藍老爺子想著一會還有事跟餘淼淼說,處理家事,的確不方便李似錦在場,不過他還是衝著趙蠻“哼”了一聲,才衝李似錦道:“小四,一會我再找你說話,你先去前面玩吧,把楊澈兩兄弟給我叫來。”
餘淼淼聞言,倒是有些奇怪,這些日子沒有見過的楊家兄弟居然也來了?看老爺子這樣子,跟他們很熟悉啊!
李似錦看著餘淼淼,一副捨不得走的模樣,“喵喵……前面只有吳管事和邱大夫,不好玩。”
餘淼淼看到在一邊溜達的幾隻山雞,笑道:“你幫我把那邊的幾隻山雞都趕到前院去,讓人捉了,放到山上去,好不好?那天可多虧了它們。”
李似錦這才點點頭,趕著幾隻肥雞往前面去了。
趙蠻聞言更是愧疚,要不然,現在淼淼不知道被那三個毒婦折騰成什麼樣子了。
於是,只沉悶不語,又不能像以往那樣,隨時想要捏一捏淼淼,扣緊她,揉搓一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現在只能坐在她身邊,無聲的看著,手上好一陣空虛無聊。
藍老爺子這會也嚴肅起來,看餘淼淼正盯著他看,他先是一嘆,才道:“丫頭,我是你的外祖父,親外祖父,這麼多年也不知道你的存在,才讓你在外面受了這麼多的苦。”
說著他面上突然閃過怒色,憤慨的道:“都是楊勳無能,但凡他有點本事,你娘也不至於早早就去了,還讓你過了十六年的苦日子,你不想認他,不認也罷,那樣的蠢貨我也只當不認識他,可你不能不認外祖父。”
餘淼淼小聲問:“楊勳?”
這個名字她還是知道的,尤其最近跟楊氏打交道的不少,對這個名字也不陌生。
她下意識的看向趙蠻,趙蠻只點了點頭。
餘淼淼眉頭微蹙,有些沒頭沒尾的,藍老爺子見她蹙眉,趕緊道:“我們不說這個蠢材,我跟你說說你娘,你跟你娘長得真像,看你現在這樣,我就想到她還在閨中的時候,這一晃都多少年了……”
老爺子說著滿是感慨,許是回憶起一些往事,眼圈都有些潮熱了。
藍老爺子兒子有兩個,女兒只有藍氏一個,藍氏出嫁之前,種的藥蠱,這件事就是一柄雙刃劍,有好有壞,有藥蠱這事,身處播州,就瞞不住,播州會蠱的人多,而且藍家也以藥蠱爲榮,根本不隱瞞。
這藥蠱一製成,基本上苗人內該知道的就都知道了。但是早年播州和外面不通有無,也僅限於苗人知道。
女兒會蠱術,且蠱術不弱,又有藥蠱在身,還有藍氏這個蠱術大家族,沒有苗人找死來挑釁。可遇到解不開的蠱毒,就找女兒放血,藍家本來就是蠱醫,藥蠱的初衷不就是解毒的麼,藍老爺子先前也是如此想的,何況需要的血也不多,就能救人一命。
藍家跟播州的漢人接觸的多,很受影響,藍老爺子也尤其喜歡漢文化,也不願意女兒跟人陰陽調和做解蠱工具,最多也就是放點血。
正因爲如此,藍氏比藍家以前的藥蠱女還是要過得好得多。
不過,這也是藍老爺子壓得住族裡人,可時間一久,總有些人生了貪戀,藍老爺子也在不斷的打退那些覬覦者的時候,對藥蠱生出了不滿之心,對女兒也就越愧疚。
藍氏到了出閣之齡的時候,在播州也是鬧騰了一陣。最後楊勳加入,才得以平息。
藍老爺子選中楊勳,這也是因爲看楊勳是漢人,又是世家大族,雖然退守播州,但骨子裡的傲氣也絕對不容許外人覬覦自己的妻子,藍氏嫁給他比嫁給苗人要好,至少不會淪爲工具,以楊勳的權勢手段,也可以壓住那些貪婪的人,再說藍氏自己也是滿意的。
“哪知道,楊勳如此無能,不僅讓你娘在外遇險,更是早產生下你之後就再沒有醒來。”
提及此事,藍老爺子心裡就不好受,既怪楊勳,也怪自己,他若不將女兒養成藥蠱體,要是藥蠱不在藍氏身上,她也能和別的苗女一樣,平平安安的過日子。
“當初你娘去了,身上的藥蠱不在了,我還以爲這藥蠱也死了,哪知道竟然在你身上,現在你嫁的這夫婿也護不住你,消息也露了出去……那些宋人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這地方卻是不能再待了!”
老爺子說著恨恨的瞪了趙蠻一眼,目光中帶著決然,“喵喵,你別怕,等你傷好了,外公帶你回去,一定想法子將這藥蠱給你取出來,楊勳要是守不住播州,我們就回深山中的苗寨去,誰靠近必叫他百蟲蝕骨,不得好死。”
餘淼淼看著一臉堅決,閃過狠色的藍老爺子,心底也漸漸生出一股暖意來,藍老爺子是真心爲她著想,又不圖她什麼的第一人。
藍老爺子只憑藥蠱和她這長相認她是外孫女,可箇中詳情卻是一句也沒有說。
餘淼淼以前心中就懷疑自己跟苗疆有什麼牽扯,可是餘家呢,餘家和藍氏也好、楊氏也好都是沒有半點關係的,她如何從藍氏的女兒,變成了餘家的女兒?
且不說藍氏、楊氏和十六年前的餘家八竿子打不著,就是身份差距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楊氏是盤踞播州兩百多年的大家族,餘家是流放犯,還沒有主事的男丁。
想不通便問了出來,不過說的就比較委婉了,“老爺子,人有相似也不奇怪,至於藥蠱也有可能是楊夫人在生產之後蠱蟲爬了出來,不知何故進了我的身體,這也有可能。
我只知道自己出生在房陵,是先右諫議大夫餘昭明的遺腹之女,從未聽婆婆和娘說過這些事情。我孃家也在這村裡,就隔了幾戶人家,我回去問問我娘,再認也不遲。”
藍老爺子頓時更是怒氣滔天,破口大罵了楊勳之蠢,被幾個婦人耍得團團轉,罵完了又是一臉鬱悶。
“我老頭子一眼就認出來了,藥蠱體質哪能隨便就養的出來,要是你這丫頭真跟我們家沒有關聯,藥蠱進了你的身體,你豈能活命?餘家那一屋子潑皮自然不會承認的。她們倒是打的好算計……喵喵,你可不能不認外祖父啊!”
餘淼淼聞言,又見藍老爺子一臉的希冀看著她,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麼。
這會,她心中也有些亂,思及蘭娘先前給她的那個發扣,藍老爺子的話,她其實是相信的。
還有餘家對她的態度,她們待她也是多有維護,於教養之上也是不遺餘力,雖然日子艱難,但從小到大,也沒有叫她吃過什麼苦,只是其中的親情,在沉冤昭雪的大事面前,總是淺了幾分。
她先前以爲一屋女眷因爲要報仇,難免牛心左性,將所有的希望都託付在她身上,這纔不能事事俱全,她們因爲揹負太多,感情難免偏冷漠。
她在龍王廟失身,一家子雖然生氣痛恨,卻也更多是關心不能沉冤昭雪,顧不上關心她的未來和心情,蘭娘還想讓她嫁給張三郎繼續賴著他,到後來將她嫁給趙蠻,直到四月之後,對她就更是疏遠了……
她以爲餘家人向來對感情冷淡些,又發現了她的變化,再加之不想被趙蠻牽連,掉了腦袋,這才遠離,現在想來,總有些痕跡可循。
正在胡思亂想,突然頭上一重,卻是趙蠻揉了揉她的頭,“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當故事聽聽就好,不明白的就問,想認就認,不想認誰也不能勉強你,就是弄錯了也是他們自己蠢,聽了不高興也別忍著。”
餘淼淼點頭,衝他抿脣一笑,趙蠻面上柔和幾分,總算覺得手找到了著落,又摸了摸她的頭髮,這才放下來。
藍老爺子正要發火,卻聽一聲低沉疲憊的聲音道:“還是我來說吧。”
說話間從花廳裡走出來兩人,在前面的正是楊灝,楊澈跟在他身後,兩人也不知道聽了多久了。
楊灝面上滿是歉疚,眼底發青,這才兩月未見,這少年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倒不是長相變化,而是這渾身的精氣神大變,先前是俊秀和氣,帶著幾分靦腆之意,而現在形銷骨立不說,還掩飾不住的頹喪之氣。
至於楊澈,眉眼之間也帶了鬱氣,不復先前意氣風發,恣意爽快,也沒有如往常那般衝她開玩笑,妹子長,妹子短,跟趙蠻作對,怏怏的喊了藍老爺子一聲:“外公。”
藍老爺子道:“滾一邊去坐,別晃來晃去,看得我頭暈。”
楊澈乖乖的聽話,又看向餘淼淼,見她一身的傷,眼裡像是篡了一把火,和眼刀子一起嗖嗖嗖的往趙蠻這射,正要開口訓斥。
趙蠻淡淡然看他一眼,說了兩個字:“閉嘴!”就偏開了視線。
楊澈正想教訓他,趙蠻冷聲道:“淼淼沒有認你,你就是外人,在這裡逞什麼威風?何況,當日你早有取捨,我沒有將你打出去,已經給你面子了。”
他可以忍藍老爺子對他的態度,卻不能忍楊澈。
這楊澈又不是像藍老爺子,毫無顧忌的第一時間就認下淼淼。
先前楊澈在淼淼這裡,玩笑似的認她做妹子,又是獻殷情,又給趙蠻搗亂,給淼淼送鞭子,他不也忍下來了?
可當日楊澈已經知道了箇中真相,還是選擇帶著楊灝離去,待人有親疏遠近,楊澈跟楊灝相處十六年,他選擇護著楊灝在前,趙蠻也可以理解,只是他心眼小,對楊澈已經有了隔閡,在他看來自然是淼淼應該擺在第一位的。
楊澈當時倘若跟淼淼說了真相,嚴肅的跟她相認,他也會真心實意將他當成舅兄。
至於楊澈顧忌的那些,他豈會不知道?就是淼淼也不會眼看著餘家人去死。他趙蠻也不是一定要連累楊氏,這件事也不必鬧得沸沸揚揚,要是真到了不可收拾的時候,淼淼也多條生路。
楊澈張了張嘴,看向餘淼淼,目光也帶了歉疚。
餘淼淼滿是詫異,趙蠻卻也沒有解釋的打算。
楊灝更是又羞又愧,無地自容,看了看藍老爺子,遲疑的喊了一聲:“外公。”
他也是藍老爺子看著長大的,又因爲自小身子骨弱,藍老爺子對他更是比幾個外孫更要疼愛幾分,現在見他如此,心下有些不忍,只嘆了一聲,“坐吧。”
楊灝垂頭,卻不敢坐下,滿是歉疚的站在餘淼淼面前,這纔開始一一道來。
“前天三哥來信,說龔媽媽不慎落水,沒有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