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房陵任職的新知縣,居然是餘家大姑的兒子鍾維,他是今年的恩科進士,新鮮出爐的進士,立即被放到了房陵。
不管朝廷中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鍾維來了房陵,對於趙蠻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影響,相反,這也是鉗住餘家人的一個把柄,免得她們想起來,在外亂說話。
鍾維的到來,並沒有在上庸縣掀起什麼風浪來,他也十分低調,除了拜訪王朗、劉亭洲這些同僚上司之外,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趙蠻現在是庶人,他自然也不用來拜訪,餘淼淼並沒有見過這個在蘭娘曾經跟她提及過的,“身體不好的表哥”。
這次恩科之後朝中各處空缺已經基本補足了,房陵書院內就有不少學子進入官場。
先前朝中黨爭白熱化,先太子之死,新太子之立、趙蠻謀反,誠王被貶......房陵書院中這幾年並沒有多少子弟入朝爲官,也是爲了避免剛入官場就受到這些禍事的牽連。
三年兩期的科考,房陵書院都蟄伏著,所以今年入場的學子就格外的多。
現在分配到各處爲官,官職雖小,卻也是可以用得到的力量。
趙蠻已經對唐括戒備和警惕,他底下的人不能深入女真去調查,僅在遼境內的探查,就已經讓趙蠻有足夠的警惕和防備,在他看來遼人恐怕已經支撐不了多久,而唐括的胃口很顯然也並非只是遼國這一方土地。
從恩科之後,趙蠻與李鵬舉又見了許多回,他必須要用李家的力量讓這些散落各處的學子也警覺起來,或許他們的力量並不大,不能有什麼作爲,但是聯合起來,卻也是不小了。
大宋上自皇帝、官員,下到平頭百姓,都沒有居安思危的準備,以爲和遼、夏和談,就是和平了,處處繁花似錦,一片繁華。
今年官家壽辰,並非整壽,不像去歲那麼大操大辦,但是也是勞民傷財,到處修建道觀,還去了泰山一趟,意氣風發。
若僅僅只靠趙蠻顯然不行,他必須讓底下的人都也加強防備。
房陵書院這次出頭的學子之中,就有劉衍,他是進士出身,成績不錯,又有劉亭洲的關係在,且因爲畢家的舉薦,進了工部,任了一個芝麻小官,倒也是對了他的愛好,如了他的意。
劉衍上任之前,迎娶了李鵬舉的妹妹李九娘李晗爲妻,兩家的親事談了一段時間了,現在也算是水到渠成。
每次科考,李家書院都有人進朝堂,實力不容小覷,有不少人盯著李家門生,加以收攬,今年李家雖然無人做官,但也是大出風頭。
現在李似錦在外遊歷,聽說路過嶽麓書院,在那講授了幾天的課程,臨走的示好造成萬人空巷,夾道歡送,爲目睹李四爺的風采是一方面,另外也未嘗不是李家正處於鮮花著錦之時。
李家嫡女自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高門大戶來求娶的不少,比劉衍門第高的數不勝數,不過房陵李氏,也看得到這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過之則不及,他們並不需要聯姻來錦上添花,李家女不需要爲家族做出什麼貢獻,恣意的活,又有兄長撐腰,是所有女人都羨慕的那類人。
劉亭洲爲房陵的父母官,這麼多年來,朝廷上紛爭從未停止,他的雖然官職沒有再進一步,但也從未受到牽連,不高不低,滑不留手,過得自在。
劉衍和李晗二人年紀相仿,品貌相當,外人瞧來也是良配了。
李鵬舉親自來給趙蠻下了帖子,餘淼淼除了她自己成親那天,她還沒有見過旁人成親,尤其這種大戶之家,聽說極爲繁瑣有趣,她倒是想去看看熱鬧,只是肚大吹氣般的大了起來,天氣也熱了起來,她隨便動一動就是一身汗,趙蠻也不許她去,免得被人衝撞了。
趙蠻自己也沒有去,他也清楚他殺氣日盛,要是去了,只怕熱鬧的場面都會冷場了,只有邱大夫帶了賀禮上門。
趙蠻近來跟唐括暗中較勁,燒了別人的花田,也折損了幾個心腹,處置了幾個被*控制聽命於人的蛀蟲,沿著*的銷路查下去,也給唐括添了一些堵,卻也擋不住這盛世之下的陰暗逐漸擴大。
旁人只道結束了戰亂,世道越來越好,今年又是難得的風調雨順,田地增多了,又不愁沒有活計做,日子越來越好,連房陵都越過越好了,更何況別處呢。
只是畢闊快要被趙蠻逼死了,每天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武器的研製之上。
趙蠻手中的精兵也快要被逼死了,訓練的強度越來越甚,源源不斷的糧食和弓弩武器,被送進來,他們不用擔心餓肚子,當然也永遠不用擔心沒有訓練的兵器,房陵有那麼多的山,夠他們爬的,那麼多的水夠他們淌的。
精鐵,礦石,硝石能夠用到的東西都涌進房陵,趙蠻周身氣勢勃發,像是隨時就要出鞘的劍。
可見唐括給了趙蠻多大的刺激,這也讓餘淼淼很憂心。
她只在歷史書上見過完顏阿骨打,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厲害,但是卻知道些許歷史,她知道女真人一旦出來,就是災難性的毀滅。滅了遼,女真人不出一年就滅了北宋。
其中還有長達半年的汴京之圍,金兵大肆燒殺擄驚,*婦女,無惡不作,最後擄走了太上皇和皇帝,並後宮宗親百姓等萬餘人,帶回北方,受盡屈辱。
歷史上那麼多的後宮皇妃和公主、宗親們,最慘的卻莫過於北宋的末代皇帝的後宮了,妃子、帝姬、皇妃、貴婦們全部成爲金人的軍妓,被凌辱致死。
若現在的皇帝和太子就是被擄走的兩個皇帝,是現在的宮廷,餘淼淼自然是沒有任何感情的,只是,趙蠻這個傻男人,肯定是不能忍受的,若是真的發生那樣的慘況,除非是他……不在了。
餘淼淼不敢再想下去,這個可能性讓她無法安定下來。
她只能讓自己去想,完顏阿骨打都死了,她也希望她知道的這些歷史是假的,或許趙蠻可以扭轉局面。
那唐括呢?他會按照歷史這樣走嗎?
唐括比完顏阿骨打還要狠,還要厲害,他帶領下的女真,現在已經讓遼國搖搖欲墜。
她又見過蕭今朝一次,這個男人深切的無助,她都看在眼中。
唐括能夠做出*控制別人,弄出炸彈這樣的東西出來,也不用指望他是個仁慈的。
餘淼淼心疼趙蠻,揣著這樣的擔憂,她不僅不會阻止他,還得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餘淼淼孕期滿了三個月,身體情況穩定之後,趙蠻就經常不在家,有時候還得在外面過夜,每次回來,就是小別勝新婚,餘淼淼還是被他放狠狠的欺負了幾次。
養了幾個月,越來越白嫩的手指插入他的半溼的髮絲裡,抱著他的頭,四肢像是藤蔓一樣糾纏著他,兩人都護著那隆起的腹部,給裡面的小寶貝喘息的空間。
餘淼淼滿身是汗,自上方,還從趙蠻臉上、身上不斷的有汗水落在她的身上,交織在一起,不算舒服,卻有一種心安的感覺,兩人氣息像是兩股線交纏,理不清楚哪是他的,哪是她的。
餘淼淼的肚皮上突然支起一個極小極細微的凸起來,趙蠻倏地停下動作,驚訝的收回扶住她腰肢的手,放在那凸起之處,感受從裡面傳來的響動。
“這是他的腳還是手?”他嚴肅的說了一句極爲煞風景的話。
餘淼淼忍不住笑道,胡謅了一句:“興許是頭呢,看不得他爹做的事,捂住了頭,聽不見也看不見。”才這麼小一點,也不知道耳朵和眼睛都長出來了沒有。
隨著她的笑,身下一陣收縮,頓時又是脹又是酥麻,迎上男人認真的面龐,偏偏帶著幾分揶揄的笑,她不敢再笑了,伸手將他額頭上的汗珠拂去。
趙蠻認真的點點頭,“有道理。”
說話間,已經勾了一邊的薄被,仔細的搭在餘淼淼的肚子上。
“這樣就看不見了。”
好像隔了一層肚皮,肚子裡的孩子真能看見一樣。
餘淼淼哭笑不得。
他又湊在她耳邊,聲音極低的道:“小點聲。”
餘淼淼面上發紅,氣惱的在他胳膊上抓了一道痕跡,反而惹的他胸腔震動,恨不得將她揉進身體裡去。
趙蠻很快又走了,“我過幾天就回來。”放了一年的金礦決定開始秘密動工。
養兵花錢,練兵也耗錢,處處都要用錢,這金礦讓藍老爺子去瞧過了,毒素已經清了。
趙蠻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囑咐餘淼淼。
不管他什麼時候看她,她都是將自己照顧的好好的,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每天既忙碌又充實,他對她很放心,心裡又覺得有些愧疚,有種不知名又纏綿的情愫在心中醞釀發酵,讓他說不出話來。
餘淼淼卻準備了一籮筐的話,讓他別太累,讓他注意安全,讓他別擔心家裡,還有,最重要的……肚子裡的孩子有了消息,會第一時間讓人告訴他。
她自己單獨煉製了一隻蠱,悄悄的塞在爲他準備的包袱裡。她笑瞇瞇的想,這樣他想忘也忘不了她了。
七月,天氣越發炎熱,今年開春以來,老天爺很和氣,天氣一直都不錯,該下雨的時候下雨,該晴天的時候晴天。
田裡的水稻長得飽滿,到了月末就能收割了。
餘淼淼有一塊水稻雜交試驗田,雜交水稻雖然經歷了漫長的發展才得以廣泛的運用,但是餘淼淼是直接享受了別人的研究成果的,這對於她來說並非難事,至少在原理上來說,並不難。
選擇兩個優良性狀又能互補的水稻品種,按照一定的行比相間種植,花期相遇,母本接受父本的花粉而受精結實,生產雜交種子。
雜交種子融合了兩個稻種的優點,在整個生產過程中,需要技術性極強,兩種糧種在抽穗期,時間上、空間上還需要安排得當,操作嚴格把控,還得人工授粉,十分精細,不過卻不需要藉助什麼精密的儀器,純人工就能做到。
餘淼淼對這塊田地伺候的很精心,但是精力畢竟有限,指導幾個跟著她學習的少女幫忙,也算是現場教學了。
也不求能夠做到像後世她上學的那會分小組比賽的成功率那麼高,但是這幾日看著試驗田也是喜上眉梢,這些都用來當做種子,明年的產量就能提高一些了,明年再改善一批,逐漸提高糧種的質量。
這就是她目前最大的事情。
這一天,從柳樹屯到房陵城的道路終於修通了。
從水力紡線作坊也連了一條路,跟這條主道連接起來,以後再有運貨的車隊不需要再擠村中的小路了,從這裡就能夠直接運貨到房陵城,然後走官道,運貨出去。
藍老爺子陪著餘淼淼坐了馬車走一走這條道,晃晃悠悠的馬車到了房陵城門口,正好看見劉衍帶著李晗去汴京上任,送行的人很多,熱鬧之中又帶著淡淡的傷感,李鵬舉也赫然在列,正跟劉衍說著話。
餘淼淼坐在馬車裡,掀開車窗的簾子,遠遠的看著那個清俊,喜歡木器的少年,這房陵在變化,這裡的人也都在變化。
自從血月之後,趙蠻的嫌疑洗脫了,劉衍在水力紗車上也沒少操心,往柳樹屯跑的很勤,劉衍沒有什麼架子,懂禮貌,喜歡擺弄一些機關小玩意,性子平和,餘淼淼也跟他有過幾次交流,對他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要去道別嗎?”外公湊過來,也往外看。
他們的關係還沒有好到那樣的地步,餘淼淼本來打算搖搖頭,不過想起劉衍要去的是汴京,餘淼淼就想起半年多的汴京之圍,她心中就有些不安,看劉衍的目光總覺得他是要去就義一般。
只道:“有些話想要跟李大郎君說。”
藍老爺子多看了李鵬舉幾眼,突然嘆道:“小四現在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跟他這大侄子比起來,我還是更喜歡他。”
提及李似錦,餘淼淼笑著看向藍老爺子:“外公,你是喜歡李四爺的傻勁,現在他恢復了,說不定早就不記得你了,這麼久連個消息也沒有傳來。”
恢復正常的李似錦,只是李四爺,不再是那個傻呵呵的阿鯉,餘淼淼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還是有些悵然,這日子雖然過的充實忙碌,但是總覺得有些冷清了。
有些人,註定只是生命裡的過客,她撫著肚子笑了笑,希望這個孩子能夠留下來。
藍老爺子也笑了笑,並未說話。
此時,被人唸叨的李似錦,手中把玩著一個鼎爐,看著裡面晶瑩剔透的一個軟蟲,目光沉斂如水,剛纔他碰見了一個比他還要自大狂妄的男人。
這男人有些讓他陌生又覺得熟悉的句子,之前餘淼淼當他是孩子,在他面前沒有防備,他曾經聽到過,那是餘淼淼哼的小調,他以前從未聽到過,出來之後也是第一次聽聞,想不到隔了這麼遠,這個男人竟然也會,這是巧合麼?
李似錦拿了一根玉簪,往鼎爐裡面撥弄了一番,見那軟蟲蜷縮成一團,被他撥著滾來滾去,脣角勾起一個弧度來,十分的不懷好意,對著這雪茸念出一個名字:“唐括。”
......
車窗外,李晗已經上了車,透過車簾跟車下的人道別,餘淼淼一瞥見到那個嬌俏又傲然的女子,依舊是一身緋衣,只是氣勢收斂起來,她這纔想起,當初鮮衣少女已經嫁做人婦了。
李晗也正好看過來,很快又淡淡的挪開了視線,衝著窗外招手,馬車離去。
餘淼淼對著那緩緩啓動的馬車笑了笑,當初她和李晗因爲李似錦有些不對付,現在這不對付應該也都消散了,今年的斗酒會,少了這才華橫溢的李九娘,不知道還有沒有意思呢,她應該是不會再去了,以後大約是見不到李九娘了吧。
大宋官員任命有個特點,極少會讓官員回原籍任職,能在原籍的也就是縣丞、文書這種基本上沒有正式編制的小官,劉衍以後應該很難會調回房陵。
此時餘淼淼自然是想不到,在幾年後,她在汴京見到的第一個熟人就是李晗,她唯一能夠相信的竟然也只有李晗,兵荒馬亂裡,當初的那點小恩怨又能算的了什麼呢,她們還能如老熟人一樣說上幾句話。
餘淼淼的車伕去找李鵬舉說話,此時,李鵬舉正在跟一個年輕男子說話,往餘淼淼的車子這邊看了一眼,餘淼淼衝他點點頭,那年輕男人也看過來,衝她輕輕頷首,隨後兩人離去了。
男人一張圓臉,也不算胖,就是比李鵬舉多了一圈肉,長相看著有些討喜,眉宇間帶著一股書卷氣。不過餘淼淼並不認識他。
車伕很快過來了,“李大郎君說去對面的茶樓等夫人。”
外公陪著餘淼淼一起下車,進到茶樓,除了李鵬舉,那男人竟然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