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媽媽這才住了嘴,面上還有不及褪去的笑意,衝楊淵道:“三郎、四郎這樣的身份,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家,居然讓你們等候,也真是太拿大了,楊氏的公子,去別人家那是他們蓬蓽生輝……”
龔媽媽還要繼續說,見楊淵臉上的笑意絲毫不見了,臉色也陰沉下來。
這才趕緊道:“聽川芎說你們遇見西夏人,連馬匹都被人搶走了,我這也是擔心,四郎身子弱,又沒有功夫,要是磕了碰了那怎麼得了,你們去的那主家也不是好客的,說是茶水都沒人奉上一碗,你們在外受氣,這還不是大事?”
楊淵尋常總是一臉帶笑,一副好好公子的模樣,楊家的下人也不怕他,此時他臉色明顯見怒容,就是龔媽媽也心中一凜,只垂頭盯著鞋尖。
楊灝打圓場,“三哥,龔媽媽也是無心的,你要是還有事,等從汴京回來,再去拜訪,這會天色已經晚了,肯定趕不上關城門,明天一早就要出發……”
楊淵沒有接楊灝的話,而是忽然問道:“當年是龔媽媽看著四弟出生的吧?”
龔媽媽臉上神色一滯,道:“三郎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楊淵道:“看到龔媽媽對四郎盡心,就想起來了。”
龔媽媽頓時聲音黯然道:“正是,當時四郎生出來才那麼一點子大,跟貓兒一樣,一轉眼已經這麼大了,要是夫人知道,現在四郎人品才貌都是一流,眼看已經要說親了,不知道高興成什麼樣子。”
“媽媽……”楊灝也不禁語氣一暗,兒生母死,的確是一件傷心事。
楊淵繼續道:“當年我娘生完四弟,就一句話都沒有留下麼?”
龔媽媽一嘆,慈愛的看著楊灝:“當時四郎剛出生,夫人暈了過去,那穩婆忙著救人,又是讓丫頭們去拿人蔘給夫人吊命,她們都沒有經過事,忙成一團,又見四郎弱小,就怕碰了磕了,都不敢去給四郎清洗。
也是我嫁過人,曉得一些事……等處理了回來,夫人只清醒了一會就昏過去了,什麼也沒有來得及說,不過我知道,她是讓我好生照顧四郎,一定要讓他平安長大。”
龔媽媽年輕時跟夫家失散,藍氏顧念同鄉之義將她帶著一起回播州,藍氏生產後昏迷不醒,楊侯爺一心撲在妻子身上,沒有心思顧及幼子,見龔媽媽膽大心細,比那些丫鬟利索,比婆子們要細心,這纔將楊灝交給她照顧。
之後她就一直留在楊灝身邊,十六年來盡心盡力。
這些楊淵也知道,以前他從未生疑,只是今日餘淼淼那張臉在他腦子裡盤旋,久之不散,他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想著盤問龔氏。
當初楊灝出生之時,伺候在藍氏身邊的都是跟隨多年的丫鬟婆子,只龔氏是從外面來的。
“這些年多謝媽媽爲我費心了。”楊灝深作一揖。
龔媽媽趕緊上前扶起來,道:“四郎這是折煞我也。”
“龔媽媽以前的夫家現在有消息了麼?這麼多年媽媽只顧著照顧四郎,連自己都耽誤了。”
龔媽媽搖了搖頭,滿面皆是黯然,旋即又擠出一個笑容來,“我能照顧四郎也是我的福氣……”
楊淵呼出一口濁氣來,心中莫名有些煩躁,他揉了揉額角,真的是自己多想了嗎?
見楊灝擔憂的看過來,衝楊灝一笑,轉移了話題,道:“這次獻壽正好得了一塊黃田石,前陣子讓川穹去找匠人打磨去了,今兒纔跟龔媽媽一同回來。這田石歷來是‘石中帝王’,顏色以黃色爲尊,給大宋皇帝做了一個童子獻壽的印章,還多出來一塊,給你做了一個小玩意。”
楊灝頓時目光一亮,滿是期待的看著楊淵。
楊淵笑著衝屋外道:“川穹,把給四公子的東西拿來。”
楊淵話落,從屋外進來一個小廝,生的十分機靈,笑嘻嘻的拿著一個紅木錦盒,湊到楊灝面前:“四公子……”
楊灝接過來,打開一看,更是滿面笑意,雙目生輝,“居然是一塊鎮紙。”
楊灝說著,湊過去給龔媽媽看,“媽媽,你看這塊鎮紙,這雕得異獸跟活的一樣。”
龔媽媽雙手攏在袖子裡,不自在的微微曲成拳頭,因著袖口闊大,倒是無人瞧見,見楊灝展示給自己看,只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笑。
楊灝哪裡注意道龔媽媽的神色,繼續歡喜的道:“三哥,我喜歡這個,上次那塊白玉鎮紙碰裂了一角,這塊來的正是時候,我都捨不得用它來壓紙了。”
聞言,龔媽媽更是嘴角微抽,偏開了視線。
“你喜歡就好。龔媽媽讓人擺飯吧。”
“龔媽媽?”
龔媽媽“哎”了一聲,回過神來,趕緊出去吩咐去了,出了門,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等氣息平緩過來,才加快腳步,去招呼丫頭們擺飯。
夜幕降臨,一輛馬車緩緩的駛進了柳樹屯,在李家門口停住了,並未引起人的關注,李家有馬車來往,也不奇怪。
從馬車上下來一個瘦弱的老漢。
正是趙蠻要找的那個苗人,他進了院子,見到趙蠻,躬了躬身,吳管事已經迫不及待的將人迎進去了。
趙蠻和邱大夫也跟上了。
屋內,那老漢和李似錦大眼瞪小眼,吳管事在一邊介紹李似錦的癥狀。
老漢聽著,眼裡閃過一抹詫異,喃喃道:“居然真的被弄出這種蠱蟲來了。”
吳管事眼睛一亮,“先生知道這種蠱?可解得?”
老漢只道:“且試試吧。”
說話間,從身上摸出一個小布袋來,從中拿了一根銀針出來,衝李似錦道:“伸手。”
吳管事拉了李似錦的手伸過來,老漢在他指間一刺,拿了個小杯取了幾滴血,又從布袋裡摸出一個鼎爐來。
只見一條極小的白色圓球狀物落在那血滴裡,衆人都瞪大眼瞧著,不多時這圓球動了動,看得吳管事心中一驚,居然是一條團著的小蟲。
那小蟲又鑽出來了,身上的顏色卻已經變得黑亮亮的,個頭也大了好幾圈,吳管事手一抖,邱大夫也是神色不好看,他們還是第一回近距離接觸蠱蟲,著實覺得噁心。
“是中了蠱。”老漢沉聲說著,打開隨身帶著的小鼎爐,那蟲子就消失在眼前了。
吳管事期待的看過來,老漢搖了搖頭:“不過我暫時不能解,只能徐徐圖之。”
吳管事正要說話,那老漢又道:“剛纔那蟲子顏色變黑,就是中蠱之相,你們也看到了,蟲子*,這蠱毒太過劇烈,它也吸收不了。”
“這……”
“不過,也不用太過擔心,體內只有蠱毒,而無蠱蟲,不會惡化,而且吸入的蠱毒不多,不會影響身體,我能幫著慢慢的解毒,長則七八載,短則三五載,這蠱毒就排盡了,要是吸收的多了,那就真的無能無力了。”
吳管事滿是焦急:“老先生不是說識得這蠱毒麼?怎麼又解不了?這何人能解?”三年五載,這也太長久了!
老漢回道:“以前曾聽說起族兄在煉製這樣的蠱蟲,想不到還真的成了,這才認識。”
“老先生的族兄?還請問先生的這族兄的所在和名諱,他煉製的蠱蟲總該會解吧?我們去尋他。”
老漢搖了搖頭:“我的這位族兄只喜歡煉蠱,但是從不管解蠱,你問他肯定得不到解蠱之法。”
吳管事本想罵幾句,這人真是害人不淺,養蠱害人。可看那老漢腰間纏著好幾個花花綠綠的布袋子,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害人的蠱蟲,要是罵了,也不得好果子吃,於是將罵人的話又都咽回去了。
擠出笑臉問道:“在苗疆還有人能解我們四爺的蠱毒麼?老先生勿怪,我實在是不忍四爺受罪,並非……”
這老漢倒也不生氣,直言道:“你可尋藍氏來解蠱,他們是蠱醫之家,或許會有辦法。”
吳管事拱了拱手,連聲道謝。
趙蠻收回了視線,李似錦還得繼續傻著,這個答案還算滿意,就算去尋找藍氏解蠱,也不定能成。
吳管事的打算他管不著,他需要金礦的進入之法,吳管事見趙蠻瞧來,咬咬牙,將法子和盤托出,四爺解蠱之事,趙蠻也算是盡了心了。
不過,還是補充了一句:“能不能成不敢保證,只蔣忠義一人進去過,之後也沒有顧得上再去讓人試驗,若是依舊不成,王爺也莫怪我。”
見趙蠻厲眼瞧著,吳管事道:“小老兒不敢撒謊,沒有半點隱瞞。現下四爺身上的蠱毒不知藍氏能不能立時解了,若是不能,四爺......”還得距離餘淼淼近些才能好受。
吳管事懇求的話還未說完,趙蠻擡腳便走了,邱大夫也跟著出去了。
吳管事這纔想起自己身上的蠱來,拉住那老漢,“老先生還請幫我看看,我身上的蠱毒是否可解?”
老漢詫異的看他一眼,“本來就無蠱,何以言解?”說完,就離去了。
只留吳管事怔忡半響,回過神來方知道被楊淵給耍了,恨恨的啐了幾口,罵了楊淵幾句,收拾了心情,又趕緊吩咐人準備車馬,恨不得立時奔赴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