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似錦那日回了李宅,餘淼淼和孩子們都已經(jīng)離開了,連個招呼都沒有打過。
得知趙蠻回來了,李似錦就知道肯定是趙蠻將人帶走了,趙蠻會給他打招呼纔怪。
這倒是真的。
就是現(xiàn)在李似錦尋上門來了,趙蠻也不想搭理他,直接讓人轟他走,他們可沒有什麼交情可言,淼淼幫了他,他在汴京之變裡護了淼淼一回,都兩清了,現(xiàn)在又貼上來做什麼?
李似錦本不打算再來尋趙蠻和淼淼的,他見不得別人成雙成對的刺激他。
可過了一個多月,得知趙蠻在這關(guān)頭還窩在應(yīng)天府沒有任何動作,楊家人也在應(yīng)天府未走,趙蠻將北方之亂平定了,又得了一子一女,本該正是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可孩子的滿月酒都沒有辦,沉寂的不像話。
李似錦覺得不對勁,拿著餘淼淼留給他的信看了幾遍,這才又尋來了,他過來看看。
趙蠻要趕他走?想得美。
他想來就來,該走的時候,自然就會走了。
還有藍老爺子呢,讓人將李似錦放進來了。
這屋裡沉悶不像是有三個孩子,大團圓的喜氣,李似錦的眉頭沉下來。
“我打算在外面四處走走,短時間內(nèi)不會回來了,喵喵和孩子們呢?那年說好了陪她一起放風(fēng)箏,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現(xiàn)在時節(jié)正好,完成了這一樁,我在這裡的事也算了了。”
藍老爺子搖了搖頭,並未回答他的話,而是道:“是該避一避,你小子也得罪了許多人,在房陵露了臉,又燒了青城寨,聽說,你給人出主意,將皇帝和女真的大皇給放出城去了?”
至於別的,比如殺了朱家滿門,跟著淼淼從房陵到汴京這一路,大大小小不知道做了多少事,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都數(shù)不清楚了,他不知道豎了多少敵人。
就算李家也有護不住的時候,何況,李似錦已經(jīng)單方面的和李家脫離關(guān)係了。
虧他還有膽子到處亂逛,別以爲(wèi)有了些才名就能無法無天。
藍老爺子感嘆,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都不省心。
趙蠻亂來,因爲(wèi)有兵,再者,那是個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主,已經(jīng)被打入塵埃,爭一爭有希望,可李似錦不一樣,好好的,又有名望,弄成今天這樣,如何自保?
李似錦聽了藍老爺子的話,哪裡聽不出其中的關(guān)切之意,只淺淺的笑:“船到橋頭自然直,外公就不用擔(dān)心我了。”
老爺子認真的道:“不然去播州小住?我們也要回去了。”
趕在端午之前。
藍老爺子也不說讓他跟著趙蠻瞎鬧的話來,更不提讓他去北地躲一躲,李家人不出仕,再者,趙蠻雖不會對李似錦如何,可李似錦估計死也不會屈從趙蠻。
語氣滯了一下,老爺子補充了一句:“帶喵喵回去播州。”
就是去播州,李似錦也搖頭,也不多說,藍老爺子見他如此態(tài)度,便也不多問了。
只帶著他往最幽靜的院子裡去。
越往裡走,藥味越重,李似錦眉頭緊鎖:“外公?”
“你去見見淼淼,然後走吧,我也不留你。”
李似錦就不再多問了,轉(zhuǎn)了幾道彎,就看見燈火通明的房間,裡面靜悄悄的。
門是虛掩著的,藍老爺子沒有敲門,直接推開了。
李似錦第一眼看見了趙蠻,趙蠻變成了什麼樣,在他眼底根本沒分別,他也注意不到這些“細微”的變化。
第二眼,視線越過趙蠻看見了一張牀,牀上躺著一個人。
他目光一縮,聽趙蠻冷冷的問:“你來做什麼?”
李似錦的目光落在牀上,隔了些距離,燭光又在不停的晃,他看不清楚牀上的人身上是不是扎著銀針。
“喵喵她……”
趙蠻飛快的回望了一眼身後,不耐煩的道:“看完了就滾吧。”
說著就要關(guān)門,沒心思跟李似錦廢話。
李似錦用力抵著門,他哪裡能夠在力氣上跟趙蠻比,那門顫巍巍的,他差點被甩出去,老爺子咳了咳,趙蠻只能鬆手,李似錦沉著臉問:“怎麼回事?”
趙蠻面上更暗,藍老爺子簡明扼要的說了幾句。
李似錦半響說不出話來,整個人像是被捶了一記悶錘。
這才明白餘淼淼留給他的信裡說的意思,讓他將孩子送去播州,拜託他日後多照顧的。
不知道喵喵是不是早就做了打算,可生產(chǎn)之前沒有跟他提過一句,她生產(chǎn)的時候又遇到那樣危急的境況,他也不在身邊,就是她產(chǎn)後,也是瞞著他的,偏偏他一點都沒有察覺。
從自責(zé),震驚,心酸,種種難受的複雜心情裡回過神來,李似錦衝趙蠻道:“你死遁的很好,連傳遞消息給淼淼的機會都找不到,厲王爺,對喵喵知道你的死訊後的表現(xiàn)還滿意嗎?”
將所有人都騙了,他趙蠻是平了北地。
可倘若喵喵知道趙蠻尚活著的消息,也不會瘋狂的想要爲(wèi)他報仇,她守在房陵,就不會有趙熾、李奕,不會有唐括這些事,不會有有產(chǎn)後元氣大傷,不會有現(xiàn)在的毒氣攻心,半死不活。
李似錦的話淡淡的,沒有任何起伏,卻像刀子一樣挑開了趙蠻的傷疤,又狠狠的灑了一把鹽,刺他的心。
李似錦心裡難受,他想肯定也有他自己不能讓喵喵信任的緣故,若是他不是堅持送她離開汴京,若是他能夠想辦法幫她報仇,哪怕是他稍微提一提,她也不用自己獨自去面對了,處境總會比現(xiàn)在好得多。
他知道趙蠻不好受,他偏要讓他更難過。
憑什麼他趙蠻就能夠不勞而獲?他哪裡就比自己好了?
他李似錦就算早早遇見喵喵也沒用,可趙蠻呢,趙蠻這樣的人,不是應(yīng)該更沒希望麼?都是因爲(wèi)蠱毒,可趙蠻爲(wèi)什麼偏偏能夠跟喵喵成了夫妻!
他又氣又羨慕和不甘。
趙蠻摳著門扉,那結(jié)實的木料,差點被他摳下來,他僵著身體,不再去看李似錦嘲弄的臉,他自己何嘗不知道這些?
他後悔了,他無時無刻不在後悔。不用人說,他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仗著有淼淼的蠱蟲,以爲(wèi)她必然是知道自己活著的,沒有給她送過隻言片語,他有許多的話,只想親口說。
後來蠱蟲死了,他又身在大漠裡,正是緊要的時候,唐括南下,北方空虛,他想一鼓作氣剿平北方,他不敢走露他活著的消息,怕誤了計劃。
滿意淼淼的表現(xiàn)麼?
滿意麼?
滿意麼?
李似錦的話不斷的在他腦子裡盤旋,李似錦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趙蠻卻如魔障了一般陷入這個問題裡,痛苦的揪著自己的頭髮。
他應(yīng)該要滿意,他若真的死了,淼淼憐他、疼他,瞭解他,幫他了卻心願,報了大仇,即便是死無全屍,得妻如此,他也必然能夠含笑九泉,再沒什麼放不下。
可他又不滿意,他沒有死……這不是他要的結(jié)果!他不知道會這樣,除了戰(zhàn)事上,他心細如塵,其餘地方多有不能顧及,要不是他急著去北邊,他不該忘記別讓她受孕這件事,沒有這,就不是現(xiàn)在的模樣了。他要是送了信,安她的心,也不是這樣了!他怎麼會找不到安全的渠道送信呢?
趙蠻走火入魔了一般,紅著眸子,痛苦的看著牀上一動不動的餘淼淼。
“淼淼......”
有一瞬,他恨不得自己真的死了,再帶她一起走,她能夠解脫了,他才真的含笑九泉。
可即便是他死了,淼淼也不會要他了,他這樣的人,造了那麼多的殺孽,還不知道有沒有下一世,就這樣了,他又不甘心。
他光棍的想,這輩子反正已經(jīng)這樣了,他從沒給過淼淼公平,他欠都欠了,他債多不愁!再多一筆也無妨,淼淼早就看透他了,以後肯定是看見他繞著走,混一世算一世,他這輩子就拖著她,賴著她,不放手。
趙蠻自己折磨著自己,他一宿未睡,以前就是幾天不睡覺,他也能扛住,可現(xiàn)在,自從從北地回來,他就再也不曾安穩(wěn)過,就算他真的是鐵打的,也受不住,一夜細雨濛濛,他身上那些舊傷新傷隱隱的疼,不要命,卻一刻也不停,他的臉色也有些難看。
再見到李似錦的時候,他的臉色更加差了。
李似錦冷冷的看他一眼,偏頭跟藍老爺子說話:“外公要回播州,似錦送你們一程,月前喵喵給我寫了信,叫我送兩個孩子回去,我既然得她託付,自然得辦妥此事。”
說罷,拿了信給藍老爺子看。
藍老爺子自然是無有不應(yīng),這也叫事兒?
楊家父子則無可無不可。
趙蠻掃了一眼那信,心如刀絞,他可以想象得出來,淼淼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之下託孤給李似錦。
他沒有力氣去反駁和拒絕。
李似錦便跟著一起回播州,他看見楊淵帶著的小刀,這還是李似錦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一張跟趙蠻消似的眸子滴溜溜的看著他,他從腰間取了塊玉佩送給他。
玉佩上的絡(luò)子是七彩絲線編的,很漂亮的一尾鯉魚造型,一下子就吸引了小刀的注意力。
李似錦摸了摸他的頭,道:“喵喵讓我照看小刀,讓他以後走文士的路子……等送了兩個小的到了播州,我能帶小刀走麼?我一生所學(xué)都願意交給他。”
這話卻是衝楊家父子說的。
餘淼淼的信中就是讓他跟楊家父子說這事。
他故意撇開趙蠻,當(dāng)他死了,按照淼淼那信裡,以爲(wèi)孩子們父母雙亡,爲(wèi)兒女謀後路。
不等楊氏父子拒絕,趙蠻就抱了小刀鑽進了餘淼淼的馬車,有人跟他搶兒子,他看出來李似錦說的是真的。
李似錦搶小刀他不難受,他難受的是淼淼明知道他對小刀的期許,子承父業(yè),就算他死了,也有楊勳會教,她偏要求李似錦,讓他的兒子學(xué)李似錦,恣意快活,沒心沒肺。
她什麼都幫他做了,卻在這件事上違他的心意,她不想讓小刀跟他一樣。像李似錦一樣恣意的活,他不知道好還是不好。
陽春三月,他像是還在北地,透徹心扉的難受。
李似錦目光平平的挪開了視線。
因爲(wèi)兩淮氾濫成災(zāi),流民暴增,這一路上也並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