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去的路上,逍遙子懷裡捧著一把劍,就是那個江什麼恨留下的。劍很花哨,佈滿了俗氣花紋,逍遙子並不喜歡,這把劍根本不適合他。他的劍應該更花哨一些,至少還要鑲上幾十,上百顆寶石纔好。有一種低調叫裝土,有一種內斂叫張揚,
越是表現粗俗,越能掩蓋一個人危險的本性。做爲殺手要想盡辦法掩藏鯊魚身上的氣味以免嚇跑了自己的獵物。張三那樣的喜歡把自己掩藏成巖石,逍遙子則喜歡給自己披上五彩繽紛的外,浮誇往往比普通更能讓對手放鬆警惕。
“師父,我覺得我比你厲害。”
“……”
“師父,你信不信?因爲我不用拔劍。”
“……”
“師父,要不咱試試?”
“這根本就是一個兩頭堵的要求,小子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如果我和你比,等於承認你已經出師;如果我不和你比,等於說我承認你比我強。不要拿這種小聰明出來現眼,在江湖這條路上,你還是一隻小獅子,即便爪牙鋒利了些,也還是小崽子。”
“……”
江湖這條路永遠充滿了坎坷,以爲是水一樣的女人,可以讓你流血;以爲是泥一樣的乞丐,也會讓你流血;以爲是草一樣的徒弟,居然也想讓你流血。這個世界是怎麼了?爲什麼要這樣對待一個可憐人,自己只想做塵世中一粒沙,可是爲什麼每個人都想在自己傷口上撒一把鹽呢。
飛濺的瀑布是最壯美的景色,特別是有位少年在不停的站在瀑布頂端對著太陽出劍!熊小子已經步入了瓶頸,再怎麼練習也不會有大的突破,現在這傢伙每一劍都能準確刺中太陽三次,而這種情況下還能分出精力關注別的事情,就說明這種法子已經不適合他了。
別問逍遙是怎麼知道熊孩子練劍時可以一心好幾用。剛剛逍遙子想要悄悄順走正在瀑布下洗澡的鹿丫頭和二丫頭貼身小肚兜時,上面落下的那顆小石子,砸的他真的好痛。
真是不要臉啊,挺大的小夥子在上面練劍,兩個丫頭居然毫不在意的在下面洗澡,弄得自己在草叢裡方便都沒辦法靜下心來,你們就不能體諒下一個有心無力男人的痛苦嗎!
練不下去了,就沒有練習的必要了,通過竹林的那次小測驗,這孩子缺乏的不再是殺人的技能和基礎,而是經驗,明明可以一劍刺死,他非要用好幾劍,明明可以很乾淨的不讓太多的血流出來,他偏要弄得到處都是。這一看就是個新手,太不精緻,太缺乏美感,太血腥了。
所以他帶著小白出來了,來到了當初九媚在他傷口撒鹽的地方。
“師父,江湖是什麼樣的?”
“江湖在你心裡,你想成什麼樣的就是什麼樣的。”
“師父,江湖是不是很險惡?”
“人心有多險惡,江湖就多險惡。”
“師父,我該怎樣走我的江湖路?”
“用你的腳走。”
“師父,今天這單是你的江湖還是我的江湖?”
“是你的,我不是江湖人,我是塵世人。”
“師父,塵世和江湖有區別嗎?”
“有,塵世的聰明人不會這麼問,只有江湖的傻子才這麼問。”
風蕭蕭,路漫漫。風雅妖冶的男子帶著稚嫩的青年,拎著手裡的劍走向自己的江湖,一把有鞘,一把無鞘。
小城的院落裡依舊乾淨,彷彿從來就有人一直居住在這裡,只是不見了那個女人和那個傻孩子。甚至在桌子上還備好了酒菜,兩雙乾淨的碗筷和一壺溫熱的陳酒。
往事知多少
前塵舊夢如煙渺
今朝醉
不思故人是否明日仍踩腳。
飲一杯
忘卻紅塵無數
食一餚
可恨廚子鹽放少。
罷了,罷了……
幾多傷心人青煙直奔黃泉道
我卻依然茍活人世隨風倒
罷了,罷了……
熊孩子很喜歡師父喝醉的樣子,特別是喝多後胡言亂語,很有文人氣質。就好像那個被衙役一腳踹進水溝的窮酸秀才,張著嘴無奈的高呼:“豎子安敢欺吾!罷了、罷了…..”
一壺酒沒怎麼樣就讓逍遙子醉倒了。這很不應該啊,莫非以往小鹿給他的酒裡摻了太多的水?可也不至於這個樣子啊,整個人像孩子,抽抽泣泣哭個沒完,不斷講那帶著個傻孩子婦人的悲慘故事,講狠毒惡霸和該死縣令,還有千萬不能走錯門,千萬不能走錯……
熊孩子很納悶,這個小城裡的大宅門不多,只要一問起鬼見愁和鬼見慌兄弟二人的家還沒有誰不知道,而且在這種烏雲壓頂的夜晚仍大擺筵席的恐怕沒有別人家了,師父怎麼非要提到不能走錯門呢?
逍遙子的步子很穩,穩到不到兩里路足足走了一個時辰,當看到那兩扇朱漆大門大開著,門口惡奴無聊打著哈欠,還有兩條瞪著眼睛爭骨頭吃的惡犬,他才長出了一口氣,繃著的臉才顯出一絲笑容。
就跟他打扮俗氣是一樣道理,越是外表兇悍的往往越是不堪一擊,越是像張三那樣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普通人,往往越是危險。
當兩人拎著劍大搖大擺闖進院子,一大羣提槍拎棒的惡奴衝了過來,逍遙子臉上幾乎笑成一朵花兒了,這樣纔是惡霸該有的嘛。
正堂的門打開了,裡面都是推杯換盞,吆五喝六的江湖混混,看那一身彪悍的打扮,西瓜大的板斧,留著胸毛的胸膛,九環大砍刀搭在兩條椅子上就變成條凳,上面是是?絡腮鬍子的彪形大漢。
大碗的酒,大塊的肉,粗鄙的大手摟著大胸姑娘。那一對坐在正中霹靂堂匾額下,詫異望著大門的高矮漢子,想來就是鬼見愁與鬼見慌哥兒倆了。
這兄弟倆有今天也不容易,十里八鄉好漢多如牛毛,哪一個不是關上門種地,打開門劫財的綠林英雄。要不是兩年前遇到貴人跟本縣老爺拉上關係,又幫著解決了十幾個對頭,哪裡會有今天的風光,不過貴人也說了這個世上是公平的,有得必有失,風風光光總難免厄運臨頭那一天。
爲了能跨過今天這道坎兒,小哥倆幾乎散盡家財才收攏到如此多的江湖豪客,霹靂堂也算在江湖上叫的出名號。
不是沒想過遠走高飛,可是帶的走錢財,卻帶不走霸佔來的土地。捨棄的了美妾卻難捨這權勢風光,人啊,不作死,就不會死。
門外屍橫遍野,原以爲幾十個嘍囉怎麼也讓登門的惡客遍體鱗傷,卻沒想到會是這麼悽慘一副景象,連兩隻高價買來的獒犬都倒在那裡一動不動,最可怕的是這種殺戮居然無聲無息,似乎只是狂風吹散了一樹落葉。
兩位登門的惡客,一個臉上帶著笑,一個臉上帶著冷。最鄙視這種故作深沉的殺手,殺人就殺人,跟碾死螞蟻一樣的事情爲什麼還帶著莫名其妙的表情,讓你血濺三尺時還在思考他們內心的想法。
既然打上門來了,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吃了人家,喝了人家,總不能人家有事就拍拍屁股滾吧?就算滾也要先殺出門去,該死的主人家根本就不想給人活路,整間房子只有這一個門,連窗戶都用胳膊粗的鐵槓封著,人死鳥朝天拼了!
落英如花。
劍影如畫。
能把殺人這麼兇殘的事,演繹如同舞蹈真是讓人驚訝。
逍遙子看著自己的徒弟很滿意,看來鹿兒與二丫平時對熊孩子的薰陶確實沒有白費,一出,一揮,一挽,出若閃電,揮如狂風,挽同蛇信,這樣乾淨利落,真是一場難得表演。
索性在一張靠門桌子坐下,直接拿起酒壺自斟自飲,像一位貴客欣賞主人家的舞蹈。
一擊三劍
刺人遠比刺向太陽來的容易
因爲沒有刺眼的光,紅紅的血更加醒目。
如果屠場是舞臺,熊就是一位高明的舞者,每一下都讓人感到賞心悅目。
就連無奈赴死的人都想忍不住叫上一聲“好!”
那對鬼兄弟早已面無血色,今天的情況想過千百回,卻無論如何沒想到會是這般景象,一個人,一把劍,殺人就好像繡娘在繡盤上穿針引線,沒有一下多餘,沒有一絲停頓。這?這!怎麼會這樣!
啊!
兩人不顧一切的用胸膛迎向熊的劍,與其這樣等著劍刺過來,不如衝過去,好歹也是做過了一回快意恩仇的江湖好漢,兩年風風光光的好日子換個死值了!
逍遙子笑了笑,螳臂擋車罷了,小小市井流氓也想跟自己鍛造出的殺人利劍相搏,真是無知者無畏。一剎那,兩人縫隙間花白的身影讓人眉頭一緊,怎麼他會在這裡!
唐鍥太久沒有出現在江湖,久到有些人已經忘了江湖上還有個以暗器著稱的唐門,久到很多人都忘了唐門的暗器天下無雙,無人可躲。
唐鍥不是不想出來而是不能,唐門暗器打造精細,用料考究,成本很高,價格很貴。僱傭唐鍥殺一個人,遠遠沒有用同樣價錢找十個頂尖殺手來的合算。除非要殺的人必須得用唐門暗器!
逍遙子自認是塵世中一粒沙,因爲他不想再出手。
因爲張三,因爲九媚,更因爲熊小子,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他值得出手的了。
可是現在他不得不出手!爲了熊小子,更爲了自己。
心裡知道唐鍥的目標不是熊小子,那樣的瓜娃子還不值得唐門出手。
唐鍥在這裡的唯一目標只能是自己!因爲有了熊小子自己的存在已經失去了意義。
但是他卻瞄準了熊小子,好惡毒的法子,如果瞄準的是自己,生死只在五五間。
如果是熊小子……
一道劍影!一片寒光!一道細細的紅線,唐鍥含著笑倒了下去,逍遙子的劍果然名不虛傳。
逍遙子也笑了,蹉跎了兩年,泡在酒裡兩年,沒想到自己的劍竟然快出了好幾分,倒是無心插柳了,泉下老鬼應該可以瞑目了。唐門暗器六十六,自己不僅殺了唐鍥而且成功擋掉了六十五枚。
剩下的一枚只在胸口的衣服上留下小小的洞,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因爲那根塗滿了劇毒的鋼針就躲在他的心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