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中的攻擊沒有發生,就連張三都一動不動的看著他,臉上波瀾不驚。
“爲什麼要殺他?你沒考慮過後果嗎?”
熊小子望著張三嘴角動了一下,那張臉越發的恐怖。
“兩個原因,一他說的太多了,九道山莊的命令不需要解釋,說得多了說明他心虛;二他不是我的傳令人,九道的規矩只有直接的傳令人才能下達殺伐的命令,雖然他帶莊主進行了封賞,卻不能憑著一張嘴代替莊主下令。九道規矩傳假令者可下犯上取其命。”
還有一個原因熊小子沒說,那就是從近在咫尺的張三身上他沒有感到殺氣,從小跟這個瘋子在一起,僞裝成殺氣的氣息和真的蓄勢待發的殺氣,熊孩子可以分辨的一清二楚,剛剛那個命令,自己去做便是蠢,不做便是違令,唯一的辦法就是推翻那道命令,只有認定命令是假的,才行的通。
張三點了點頭,從身上摘下自己的鐵牌子隨手丟給熊小子。
“老莊主在閉關,這一切都是老莊主入關前交代的,不管完成這個任務的是誰,都會面臨這樣的考驗,九道鐵牌子不僅需要本事更需要腦子。你的身世太離奇,所以只能找那兩個人來,如果是別人命令會是他們的妻女和恩人。現在你跟著我吧,要做的就是在老莊主閉關的時候,守護好這個院子。”
連張三都不知道爲什麼他今天會說這麼多話,一直以來他每句話都不會超過十個字,但是今天卻有些不由自主。
沒想到九道山莊的鐵牌子居然就是守護院子的護衛,這有些超出了熊小子的想象,跟那些拿著金牌子、銀牌子的人相比,最高的鐵牌子更像莊子裡那些屋檐下冷清清的柱子。
拎著劍站在最高的屋脊上看著整個九道山莊,平靜的下面是一道道洶涌的暗流。
瑤嵐和童心草都是春田會的,清河源便是春田會的背後推手,雖然清河老頭說那裡只是一處活死人的墓穴從來不會輕易干預江湖上的風起雲涌,這一次完全是爲了那些熊小子身邊的人,更是爲了清河源的安危。
跟在自己身後出來的七個人正在聯絡方方面面的勢力,而瑤嵐和童心草則是內應,只待九道老魔頭出關的那天,便是九道山莊覆滅的一刻。
蹲坐在屋檐上的日子裡,有兩個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個就是坐在輪椅上的那個女子,那是嵐,他知道,在發現她還活著的那一刻他的眼睛裡閃出了淚花。
另一個身影,比較鬧。每一次在遠處的屋脊上看到那個蠻橫的影子他都會會心的笑一下,每一天都有無數的人在那個人身邊忙碌著,而她就像一個瘋子,不是披頭散髮,就是摔東砸西,把一切弄的亂糟糟。
可是他還不能出現在她們身邊,每當他癡癡看著那兩個身影的時候,張三都會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身後,然後遞給自己一葫蘆老酒,默默坐著一句話也不說。
熊小子感覺到張三認出了自己,或許從一開始他就認出了自己,否則考驗自己時那道氣息不會那麼熟悉,那是自己小時候和張三遊戲時的感覺,每一次他嚇唬自己時就是那種感覺。
但是兩人誰都沒有說破,或許張三跟自己一樣也在等待著什麼。
馬廄裡的老耿是個很奇怪的人,奇怪到那個人就像一塊石頭那麼無趣,每天只有三件事,睡覺、吃飯、餵馬。甚至你都不知道他需不需要出恭方便。
不明白爲什麼那個人要用他來試探自己,這麼一個無趣的人就像一塊木頭,也許就是因爲他的無趣,纔會讓你對他產生不了殺機。
山下的李寡婦,自己去了一次,遠遠看了一眼。看的時候才發現那個女人也很奇怪,跟老耿一樣每天做同樣的事,餵雞,煮飯,織布。
甚至她每一天邁的步子數和步伐的大小都一樣,餵雞撒了幾把米,紡線織了多少步(布)都像是固定好了得。
不是熊小子太無聊,去記錄一箇中年寡婦的生活,而是在清河源練習劍法的時候,清河老頭無意中說過一段話,什麼是功夫,熟能生巧,只有每天都固定的幹一件簡單乏味的動作才能練就非比尋常的本事,天綾閣除了刺陽劍法,所有的功夫都是這樣煉成的,當習慣成爲本能,本事就成了。這也是天綾閣和其它武林門派的區別。
隨著九道出關日子的臨近,這潭水越發的不得寧靜了。每天都有進進出出的人羣奔向九道相隔甚遠的另一個院子,據說那裡住著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一個女人。
這個世界上總是有這些個所謂了不起的大人物,就像地裡的野草怎麼也割不淨,一茬又一茬,有人說能坐上大人物位置上的,都有特別突出的地方,要麼是本事,要麼是運氣,要麼是家室,這都和熊小子無關,他只想專心等九道出來。
即便是那個送自己劍的女人找到自己,自己依舊沒有任何的心動。
莊裡又出了一個鐵牌子的事早就傳的沸沸揚揚了,自己拎著那把沒有鞘的劍幾乎成了山莊裡的標誌,只是很奇怪這個女人爲什麼直到現在纔來找自己。
婦人很優雅,很客氣的噓寒問暖了一番,最後才很隱晦的說,老莊主出關的那一天宮裡就會來人接她家小主人進宮,其餘的什麼都沒說。
晚上蹲坐在屋脊上,那個叫夏蕓的女子坐在院子裡,不停的對著自己的方向嘔吐,而嵐就陪在她身邊,兩個女人總是若無其事的朝著自己的方向看上兩眼,一個小包袱時刻不離的放在夏蕓身邊。
搖了搖頭,嵐還是那麼單純,她不知道現在她盼著帶她好姐妹私奔的人正是當初千方百計想要帶她走的那個人。
可惜現在他做不了什麼,當初沒能帶嵐離開是因爲他沒本事,今天他不帶夏蕓離開是因爲他在等待,等一切事情結束了,他要把這兩個女人都帶走。
寒風習習,月色朦朧。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九道山莊,遠處高樓中的大人物趁著九道閉關不斷的招募新人來到這個莊園,在人羣中他看到了清塘虎和壩上鷹,甚至還有改頭換面的清河四仙,很奇怪這裡居然沒有薛老七的影子。
山下李寡婦的茅屋裡,穿著一身塞外胡服的薛老七不顧李姑姑的厭惡正跟一個人大口喝著酒,那個人赫然是餵馬的老耿,而給他們倒酒的卻是兩個已經死去的人鹿兒和二丫頭。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這一輩子總要做些事情纔對的起自己。
薛老七在說出這句話後,就被老耿狠狠打了一巴掌,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的時候,多一句嘴就可能讓整個事情功虧一簣。
這個夜晚,張三盤坐在九道的屋外看著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麼。
嵐坐在夏蕓的旁邊看著月亮想著當初那個少年,不知他是否安好。
夏蕓坐在包袱上看著月亮,想著那個還不趕來帶自己離開的葉浮白。
熊小子坐在屋檐下看著月亮,想著逝去的逍遙子那副懶懶的樣子。
而不遠的山谷中,清河老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著月亮眼角帶著陰霾。
八月十五,月兒圓。
這天是個大日子。
陰霾之地的大日子也往往是在黑暗的時候,九道出關是在晚上,宮裡來人接夏蕓進宮也是晚上。莊主出關和少主入宮都是大事,莊子里布滿了人,甚至很多外人也成羣結對的闖了進來,就像洶涌的山洪,摻著枯枝敗葉和泥沙一起都流進了九道山莊。
張三領著熊小子一左一右站在那所大屋子的兩旁,那些前來觀禮江湖人士和九道的下屬們安安靜靜站在院子裡,兩旁各有兩把打著傘的椅子,比往常多出幾倍的紅燈籠把整個九道山莊映射的紅彤彤。
九道曾是天子的武學老師,因此前來接夏蕓進宮的王公公也要坐在一旁等待九道出關再說。另一把椅子上遮著紗籠。裡面隱約是一個女人的樣子,想必便是那位女貴人,兩位大姑一左一右站在她兩旁。
之所以會有這麼許多不相干的江湖人士在場,是因爲九道這一次出關後,不僅意味著他的武學大成,而且他將徹底退出江湖金盆洗手,從此江湖上任何恩恩怨怨都將與他無關,做爲他曾經的仇家要想報仇這是唯一的機會。
洗手前,他會親自接受任何人的挑戰,生死自負,也可以挑戰任何人,對他對其餘的人這是唯一的機會。而熊小子就是在等待這樣一個機會報仇。
王太監會這麼給面子坐在這裡,除了九道的帝師身份,更是爲這件事做公證。
月上正中,微閉著眼睛的王太監突然一下睜開了眼睛,原本慵懶的目光變得凜冽起來。
沒有預想中的龐大氣息,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
就像一個步履闌珊的老人,九道緩緩的走了出來,銀色的頭髮,滿臉的皺紋和老人斑,怎麼看這都不像一個大魔頭,反而更像一位歷經滄桑辛苦半生的老農。
這?
這就是九道?
熊小子怎麼也無法把眼前這個人和當初坐在步輦中一道劍氣殺死孃親的老魔頭聯繫在一起。
老人的臉上帶著笑,目光慈祥。
“遠道來的朋友不少,看來老夫這一輩子沒有白活,既然這是規矩那就按規矩來,王公公麻煩你開始吧。”
王太監點了點頭,揮了一下手,自有下面的小太監嚷嚷著有仇報仇有怨抱怨,今日事了再無江湖恩怨,九道老先生將進入武聖堂再不管江湖恩恩怨怨。九道山莊也將有老先生指定之人執掌,繼續執江湖牛耳。
人羣喧囂了一下,很多人並不是跟九道有仇,在江湖仇就是一個藉口,權力和地位所代表的利益纔是永恆。九道一家獨大,江湖還是江湖嗎?這豈不是官家明目張膽的要取締江湖?文人已經佔據了朝堂,就不能給武人一個容身的地方嗎?
最先挑戰的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手裡拎著兩隻開山斧,五馬長槍的站在九道的身前。
張三將一柄劍遞到九道面前,九道擺了擺手。
“少年我們有什麼冤仇,還是提前說清楚了好。”
“沒有冤仇,都說你厲害我也很厲害,十里八鄉就沒有能打得過我的,所以我聽說有個老不死的管著天下的江湖道,所以我來了,今兒我是來揚名立萬的,你認輸看你年紀大不用磕頭,承認我比你厲害,然後將這個莊子給我就好了。”
九道皺了一下眉頭,沒有理會下面衆人嘲笑的聲音。看似莽撞的漢子,步伐沉穩,呼吸均勻,這是一個高手,雖然這樣的高手三十年前自己就可以輕易拿下,不過看來今天的網並沒有白撒,後面真說不定會有大魚。
高手過招往往只是一個照面,更何況兩者的差距如此之大,僅僅只是一個錯身,九道不僅躲過了擦身而過的巨斧,並且化掌爲刀,僅僅只是在那少年的脖子處劃了一下,便結束了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