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的路很漫長
腳下的路依舊很漫長
那團亂麻始終纏繞在心頭。
用蠻力去使勁扯只會越扯越亂,唯一的辦法就是慢慢一點點,一條條抽出來。
現在他決定用耐心去扯開這一切。
逍遙子臨終遺言,讓事情變得撲朔迷離,父親根本不像母親說的那樣是遭到奸人所害。
從小到大所有認知都因爲逍遙子臨死前那些胡言亂語顛覆了,自己父親或許不是一個大英雄,但也絕不應該是個供人取樂的小丑。
他要找到一切,要把這團亂麻徹底解開。
九道山莊不是一個好地方,但是九道山莊的劍卻是好劍,劍不在出自誰人之手,而要看被誰所用,在熊小子的手裡,它便是一把好劍,一把真正的好劍。
茅廬依舊在,卻沒有看到鹿兒和二丫的影子,想必下山了。
茅廬後面是兩座孤零零的小土堆,左邊那個很早前就有,一直以爲只是一個普通的土堆,當初自己想要平掉,逍遙子制止了。
說是家在山上已經是佔了山神爺便宜,不好再動這裡一草一木。況且山上螞蟻多,這個土堆很可能是被廢棄的蟻巢,留著在也不怕別的螞蟻過來。
現在這個所謂廢“蟻穴”旁邊又出現了一座新“蟻巢”,新鮮的泥土上還壓著一張黃裱紙,這根本就是一座新墳。
墳前插著那把華麗到俗氣的劍,還有一罈拍開了泥封的老酒,土裡埋著的除了逍遙子不會是別人,只是不知道是誰把他從遙遠小城搬回這裡。
一曲《故人行》在樹林裡奏響。
簫聲悠長,既有不捨,又滿懷歡欣,像一片在風中飄蕩的羽毛;琴聲低沉,滿懷惆悵,又好似尋到了解脫,像一股將要消逝的流水;輕舞紅塵,戀戀不息。
吹簫的是鹿兒,撫琴的是二丫頭,兩人合奏永遠是荒野草廬中最美的聲音,鳥不叫,蟲不鳴,都在靜靜聆聽。
很想把這個新墳挖開,好好問問逍遙子到底還有多少瞞著自己的,爲什麼死後要留下這麼多難題給自己?自己只會練劍,只會對著太陽出劍收劍,解謎團永遠不是自己的長項,爲什麼要把這樣的難題丟給自己……
簫聲錯了一個音,琴絃彷彿斷了一根,怎麼回事?鹿兒和二丫頭從來不會犯這樣錯誤,起身奔向樹林,朝夕相伴的人只剩這兩位,不能再讓她們出事。
從未見過的黑色勁裝,臉上帶著淚,身上帶著血,長長的羽箭刺穿了鹿兒胸口,二丫頭苦笑著趴在琴上,每一根琴絃都是紅紅的顏色,這哪裡還是兩個可愛,天真,調皮的姑娘,分明是兩個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女戰士。
錦衣衛大牢真不是好闖的,每一步都是槍林箭雨,辛辛苦苦殺進去不想只是一個陷阱。
出來的路比進去更艱難,無數的人,無數的兵器追趕圍殺兩個弱女子,如蠅箭矢,如林槍陣,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塞外北虜殺進了城裡,誰會想到只是兩個小丫頭。
還好一羣自稱春田會的人燒了錦衣衛大牢,知道他們是敵人不是盟友,不過有什麼關係,正是因爲那羣人自己姐妹倆才能活著回來,可惜合力演奏完這一首斷腸曲,已經沒有太多的力氣繼續活下去了。
逍遙子是兩人埋葬的,每一次兩人下山,小姐倆都悄悄跟在後面,不是擔心他們安慰危,而是行走在死亡邊緣的人總要有人去收屍。當年逍遙子邊上葬著的人也是逍遙子收回來的,那次逍遙子喝的爛醉,圍著小小墳包跳著異族舞蹈,嘴裡歌唱遠方的雄鷹,草原和狼羣。
不要問逍遙子的秘密,也不要問姐妹倆的秘密,不要問她們從哪裡來,爲什麼來,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秘密,並不是每一個人的秘密都願意與人分享,哪怕帶著這個秘密走向死亡,帶進墳墓。
天下如棋盤,每一個都是小小的棋子。姐姐們沒有太多奢望,只想臨走前摸一摸弟弟的臉,從生到死可能很精彩,也可能很簡單,簡單也罷,精彩也好。死後就讓姐妹倆陪著那個沒正型的老酒鬼,其實那個人也很有趣,明明心靜如水卻偏要整出一副浪蕩模樣,每個人都知道其實他根本不行的。
哈哈哈哈……
肖十三你可真有趣……
不知道你死後會不會變回男兒身……
兩人什麼答案都沒有告訴熊孩子便香消玉損,但是她們又說了很多。
兩座小墳包後面又添加了兩座新墳,那是鹿兒和二丫頭的,一舊三新,像個田字。既然逍遙子的墳前沒有立墓碑,那麼兩位姐姐的墳也不用那塊小木板了,鹿兒的墳前插上那根簫,二丫頭墳前豎上那具琴。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願逝去的人來生更好。
簫上不被人覺察到的地方居然有字,上面米粒一樣刻著一個“卜”字,下面是兩個小小的數字“貳壹”那是什麼?她的名字嗎?卜貳壹?好怪的名字,這哪裡像女孩家用的,就像個小小的編號,難怪她把名字改成鹿兒……
如同自己所想,二丫頭的琴上也有名字,下面的數字是“貳叄”,上面那個姓刻的很深,是個“晶”字,這應該是她的姓了。跟鹿兒不同,鹿兒的姓很潦草,視乎並不在意自己姓什麼,而二丫頭連名字都沒改,卻把姓刻的那麼深,說明她其實在意的是她的姓。
“晶”是異族人的姓氏,中原漢姓很少有人姓這個,看來跟逍遙一樣也是一個被擄掠來的苦命人。
逍遙子的劍柄上果然有字,看上去不是他自己弄的,很新。
是用簪子刻上去的,不是出自鹿兒便是出自二丫頭,上面細細的寫著“肖十三”。
沒人願意死後成孤魂野鬼,把名字留在墳前便是給自己在陰間標識一個固定的住所,那樣纔會有來生,纔會得到解脫,不必在陰曹無休無止遊蕩。即便是出自九道山莊的殺手也一樣,不管怎麼厭惡那個名字,最終都要留在自己墳前。
自己是熊八,從九道山莊到王府都是,在這裡自己被叫了兩年多熊孩子,可自己死後在墳前刻下的名字依舊只能是熊八。
突然很想找找那座舊墳前,有沒有標記,雖然很可能那裡埋葬的是自己傳說中沒有見過面父親。
墳前墳後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可以標誌身份的東西,或許父親真的不是九道山莊出來的,就像逍遙子說的那樣,幸運的父親成爲邊關大將的族人,成爲一個代替別人的人質,只是一個頂著屠夫惡名供天家取樂的小丑。
墳前的土,被挖了很深,他真的不希望自己父親是個小丑,甚至於希望他也像自己一樣來自於九道山莊的囚牢,不管怎麼樣都好過無名無姓,成爲孤魂野鬼。
一根尖利的物體刺傷了手指,果然有東西,雖然埋的很深,拿出來很短,黑乎乎已經鏽蝕不成樣子,仔細辨認竟然是一根珠花,怎麼能這樣?逍遙子你是在羞辱你的兄弟嗎?用一個女人的東西做兄弟的墓碑,你該有多惡毒啊!
心中升起無限悲憤,自己父親再怎麼不堪,也不能用一件女人的東西來羞辱他!
手上緊握的珠花被一點點掐彎,熊孩子要給自己的父親重新立一座墓碑,一個屬於男人的墓碑,而不是這樣一件羞辱性的東西!然後他要拔掉逍遙子墳前的寶劍!要插上一個宦官用的拂塵!要讓所有後來人知道你其實是個死閹人!不是什麼劍俠!
珠花上有字,那就應該是父親原本的名字,要細細看看,爲人子再怎麼不屑於父親的做爲,也應該記住父親的名字,因爲那畢竟是自己血脈的根。
很奇怪,數字在上面,是個“玖”,父親果然還是沒有脫離九道山莊,下面應該就是那個“熊”吧,姓在下,名在上逍遙你依舊是在諷刺父親是個沒殺過人的殺手嗎?好!一會兒我會把你的墳刨開,脫下你的褲子!
自己的父親叫“熊九”,而自己叫“熊八”怎麼看都很怪異,可是有什麼關係,自己又不求百世相傳,只要知道並記住那個叫熊九的人是自己父親就好,都是苦命人,不需要那許多說道。
這個熊很怪,怎麼摸都不像是熊,怎麼會這樣?難道父親還有別的姓?也對,熊是人家的姓,不是自己家的,倒要看看自己原本的姓是什麼?
嗯?
怎麼會這樣?
這是一個異族的姓氏嗎?
可是哪個民族的姓氏裡有“眉”的?
眉九?不對!是九眉!
這……
這裡真的葬著一個女子!一個叫九眉的女子,不是自己的父親!
“逍遙子,你起來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
熊憤怒的刨開了逍遙子的墳墓,爲什麼他的身邊會埋葬著一個叫九眉的女子,而不是自己的父親!
爲什麼所有線索都預示著那個墳包裡應該是自己父親,結果卻是一個叫九眉的女子!
你說你親手埋葬了我的父親,爲了讓他不變成狼糞!你說你們都來自草原!可是我的父親在哪?
鹿兒說你圍著這個人唱草原的歌,跳草原的舞,二丫頭說你你?用草原的方式祭奠這位逝去的人,可是這裡爲什麼不是與你一起來自草原的安達,而是一個女人,爲什麼?這是爲什麼?
有些人的秘密並不喜歡與人分享,哪怕帶著這個秘密走向死亡,帶進墳墓。
這是鹿兒嚥氣時說的話,
這座矮小的墳前用一朵珠花做墓碑的女人也是逍遙子不願與人分享的秘密。一個讓熊小子憤怒的,不解的,找不到答案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