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宇很大，但是有些破爛，到處泛著一股黴臭味。

外面搭著簡陋的棚子，無數衣衫襤褸的人擠在那裡，爭搶胖和尚勺子裡的稀飯。

粗野漢子拎著木棍不斷捶打擁擠的人羣。

這哪裡是施捨粥飯的慈善堂，分明就是另一個王府的奴隸場。

離粥棚十幾丈遠的地方有個鐵匠鋪，一位臉上帶著刺青的光頭漢子，正目不轉睛的敲打一柄鋼刀。火熱的爐火映在他的臉上，全身卻沒有一滴汗水。

殺手直覺，那是一個很危險的人物，雖然沒有露出一丁點殺氣，但是繃緊的肌肉，仍說明了那人勁力已經佈滿全身。

一隻瞎了眼的土狗在四處亂轉，長舌頭上流著黏糊糊的口水，如刀子一樣的牙齒上粘著條條帶血肉絲，那是一隻剛剛吃過人肉的狗。跟九道山莊後山溝裡的狗一樣，每月，每天都以拋下去的屍體爲食。

這不是一個救人的地方，是一個吃人的魔窟。

逍遙子說過，只要手中有刀，誰都可以殺人。

一盆肉被擡到了桌案上，所有搶粥的，喝粥的都直勾勾盯著那盆肉，沒有一個人出聲，只有鐵匠的錘子在叮噹、叮噹、叮噹敲著，分外響亮，就像一口計時的鐘。

啪！

錘子停了下來，所有人都轉過頭看著神情漠然的鐵匠，大鉗子把砧板上的刀坯伸進旁邊的水桶中。

呲……

一股青煙從水桶中徐徐升起。

鐵匠擡起頭，冷冷望著人羣，嘴角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隨後手裡刀坯往人羣中丟去。

這一下就好似一道命令，所有人都向刀坯衝過去。

第一個握著刀柄的人，只握了一霎那便尖叫起來，手掌被活脫脫燙下了一層皮，很快刀就被另一個人撿了起來，手一揮便砍向第一個人，其餘的人撲到他的身上，奮力爭搶那把刀。

很熟悉的場景，一羣飢餓孩童爲了一把刀互相殺戮，第一個殺掉同伴可以得到最大那塊肉，第二個小一些，第三個再小一些。直到盆裡的肉被分配完。剩下沒得到肉的孩子只能繼續喝清水一樣的稀飯。

這是九道山莊訓練少年殺手的法子，跟高原上野蠻人訓練獒犬的法子一樣，強壯心狠的纔會生存下來。

跟九道山莊不同，這裡瘋搶廝殺的不是孩童，而是乞丐和流浪漢，一把劣質的刀，一塊肉就可以讓他們變成廉價的殺戮兵器，而這一切都出自這些將死之人的自願。

因爲在整個場地，除了那幾個拿著木棍維持秩序的大漢和施粥的胖和尚，以及那個危險的鐵匠，熊小子沒有見到一個守衛。這樣選出來的殺手更可怕，因爲他們更廉價，更麻木，也更嗜血。

鐵匠對這羣人的表現很滿意，從身後拿出一個葫蘆咕咚咕咚猛灌了幾口，才瞟了兩眼遠處站著觀望的熊小子。

“手裡有劍，腳上有鞋，來找飯吃的？”聲音很沙啞，讓人聽著很不舒服。

熊小子點了點頭。

嘶……

鐵匠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很享受血腥的味道。歪著腦袋盯著熊小子的眼睛，說不上是戲謔還是嘲諷。

伸手一指案上的肉，目前還沒有一個人獲得吃肉的權力，鈍刀子砍人很難一下砍死，第一個被砍到的人也還沒死，正滿臉鮮血的繼續參與爭奪。

“想吃飯，那裡有，自己去拿。不要拿著把破劍就以爲可以免了規矩，不管腳上有鞋沒鞋，想吃飯都要靠手藝才行。”

聽了他的話，正在搶奪的人羣靜了下來，都直勾勾看著熊小子，看他手裡的劍，腳上的鞋，身上的衣服，帶著貪婪的目光。曾經也有自詡不錯，帶著兵刃過來混飯吃的殺手，可是在這一羣人面前很快被撕成了碎片，武器和鞋子都成爲活著人的戰利品，而且被直接選進了廟宇。

熊小子笑了笑，對付這些傢伙不可能用劍氣，也不需要一步十殺，那是逍遙子的成名絕技，想混入九道山莊功夫高了，低了都不行，只能選擇差不多的速度。

十步一殺，像是閒庭信步，雖然只用了一分本事，依舊像玩一樣把幾十個餓狼樣的傢伙放倒在地，傷口開的很大，血流了很多，逍遙子見了一定會狠狠啐上一口，活幹的太磨嘰，太髒，太難看了。

大步走到那盆肉面前，伸手拿了一小塊，咬了一口，便丟到一旁，冷眼看著鐵匠。

鐵匠瞇著眼睛，盯著熊小子仔細打量了幾分，微微點了點頭。

旁邊一位大漢，便用手指對著熊小子勾了勾手指向廟門走去。

廟門打開了一條縫，臉上帶著刀疤的守衛詫異的看著，只有一個人夠資格走進來，把熊小子讓了進去，便重新把大門關嚴實。

幾個人氣喘吁吁的跑到鐵匠跟前，貼著他耳朵嘀咕了幾句。

鐵匠的臉立馬陰狠起來。

如果說廟門外是血腥骯髒的，那廟裡卻是另一番景象。

大鍋的燉肉，大罈子的老酒，吃飽喝足的人被領進了第二道門。四周都是抱著刀劍冷冷看著這羣吃貨的武士。幾個穿著文士長袍的傢伙瞇著眼睛盯著人羣一舉一動，時不時在紙上記錄什麼。

熊小子不餓，只是默默坐在一旁，很快那幾個文人的目光便聚集在他的身上。

沒多久，一位敞著懷的大漢便走了過來，示意他起來跟著走。

來到第二道門口，一個人走上來要收走他的劍。

熊小子狠狠瞪著他，握著劍的手一動不動。

那人笑了笑，搖了搖頭。

“小子，知道劍是一個殺手的命，我們只是暫時幫你保留，等你出來還會還給你，這是規矩，想吃這碗飯就要按規矩來，這事你應該懂。”

熊小子心裡衡量了一下，便鬆開了手，任由那人把劍拿走。

入了第二道門，便是一個地上滿是血跡的院落。

“做爲一個殺手，除了要有殺人的膽量，還要有致人於死地的狠勁，不管手裡有沒有利器都要能致人死地。手裡有刀，誰都可以殺人。但那只是兇手，不是殺手。所以現在你要證明你是一個殺手，而不是握著劍的兇手。”

說完了這話，領著進來的人便轉身走了出去，把門關的嚴嚴實實。

院子裡很靜，領進來的人話很清楚，就是要讓他在這裡赤手空拳殺人。

第一個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瘦弱的漢子，眼睛裡帶著赤紅。指甲裡帶著血絲，這是一個剛剛殺了同伴的傢伙，牙齒上還有鮮血，很可能是用牙齒咬死了對方。

嗷的一聲，猛撲過來，熊小子沒有動，雖然手上無劍，但是百萬次養成的本能仍是讓他在最合適的時機，一拳揮出。

帶著風的拳頭沒有擊中那個人的面部，而是直接打在喉嚨上。

就像一柄鐵錘敲擊在脆弱軟骨上，那個傢伙整個喉結都成了碎片，包括脖子後面的頸椎。

嘴裡大口往外吐著紅的血，白色的碎骨屑，眼睛向上翻著，慢慢癱在熊小子腳下。

屋子裡響起了啪啪的掌聲，這樣殺人很痛快，也很乾脆。

很快第二個人被放了出來。

這次是個年輕女人，凌亂的衣服，披散著頭髮，手裡握著一把滴血的剪刀。

“你殺過很多的人，所以可以輕易對一個兇殘的男人下手。這個女人剛剛也殺過一個男人，一個**她的男人，沒辦法這樣可憐的女人現在就是你要刺殺的對象。”

屋子裡的男生很討厭，這件事也很討厭。

女人嚎叫著舉著剪子刺了過來，一閃身便輕易躲了過去。會武功的人對不會武功的人有著先天優勢。

女人又一次衝了上來，還是很輕易被躲了過去。

“小子，你是不忍心出手嗎？如果這個女人不能殺了你，她的孩子就會被放在火上活活燒死，所以你沒得選擇，心軟是殺手的大敵。”

這句話，讓那個女人徹底變得瘋狂，完全不顧一切的衝了上來。瘋了的女人比高手更可怕，那把剪刀居然劃傷了熊小子胳膊。

冥冥中耳畔想起逍遙子的話，“殺人有時並不是一件惡事，如果你可以結束那個人的痛苦。”

深吸了一口氣，當那個瘋女人再一次衝過來時，一把抓住那把剪刀，輕輕一扭，鋒利的剪刀頭便扎進了女人的喉嚨。熊孩子沒有用勁，殺死她的是她自己。

女人臉上帶著不信，繼而露出不甘，最終現出微笑，有時候痛苦的活著真不如死去，就像這樣，沒人會怪罪自己。

女人緩緩的躺了下來，就躺在那個男人旁邊，眼神很平靜，沒有怨恨只有解脫。

“很好，雖然下手沒有第一個利索但是也不錯，接下來看看你能不能繼續了。”

這次沒有掌聲，那個聲音只是緩緩的繼續。

門再一次打開，一個小男孩被推了出來，很小。

不到五歲的樣子，眼睛愣愣的，看了一眼熊小子，目光便轉移到地上的男女身上。沒有絲毫的停留和害怕，一下撲到女人懷裡。

當熊小子想要靠近時，孩子手裡握著那把滴著血的剪刀，狠狠的衝向他，只是一愣神，剪刀便扎進了熊小子的大腿上。

很痛，不是肉體上的痛，而是心裡的痛。

這個孩子臉上帶著淚水，一大滴一大滴流過臉頰，順著下巴滴落在衣服上。

那是忿恨，熊小子也流過那種淚水。

那是他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痛哭，也是唯一一次痛哭，沒有哭聲只有淚水，那一次他眼睜睜看著孃親死在自己面前。

深吸了一口氣，讓眼窩裡的淚水憋回去，緩緩伸出手抓住小孩的腦袋，微微一用力，孩子的脖子斷了。輕輕把小小的人放在他母親的旁邊，眼睛裡像噴火一樣，盯著屋裡。現在他只希望出來的人會是那個說話的男人。

這次沒有討厭的男生，門默默打開，走出來的是一對夫婦。

老太太見到地上的屍體，瘋一樣撲了過去，老頭子眼神中只有悲悽。這明顯就是一大家子，對方就是想要自己把這一大家子人都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