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殺手。

一個融入人羣就再也找不出來的殺手。

他有著普通的臉和同樣普通的名字——張三。

這個人卻有著不一樣的心，一顆冰冷的心。

街上每一個活著的人在他眼中都是可以交易地商品，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命，只要有足夠的代價。

一枚銅板可以要一個乞丐的命，一兩紋銀可以要一個販夫的命，一根黃金可以要一個財主的命，一箱珠寶可以要一個官員的命，但是一個女人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這個女人就是品茗香居的老闆娘柳傾煙。

當張三的命連一枚銅板都不值的時候，是那個女人來到了他的面前。一方帶著女人身上幽香的手帕突然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是一個活著的人。

沒有絲毫猶豫，一塊城頭落下的半截青磚活生生拍死了不久前還幫自己在頭上捉蝨子的癩巴頭，那一次他得到了一文錢的報酬。

活著爲了什麼？

張三從來沒有去想過。

在他看來茍且活著和莫名死去沒有本質上的分別，總要好過在城牆根底下不生不死的吊著，無論是活著或者死去都是一種解脫。

一兩銀子，他殺了賣豆腐的王二，王二老婆臉上沒有絲毫的悲傷，神情漠然改嫁給賣炊餅的武大。

一根金子，他殺了開當鋪的趙恭爺，趙老爺的兒子們在棺材還未擡出院門，便爲家財大打出手。

一小箱子珠寶，他殺了坐堂的知縣，緝捕告示的漿糊還沒幹，便被新任大老爺增加賦稅的文告掩蓋。

張三並不在乎報酬的多少，對於一個稱職的殺手錢沒有任何意義，既不能花天酒地，也不能錦衣玉食，只有像個普通人一樣過活，才能保持一顆冰冷的心，並在出手後方便的隱藏蹤跡。

所以，每次獲得報酬，他唯一做的，就是到小巷飯館後門要上一大碗糙米飯，澆上爛爛的滷肉和濃濃肉湯，盛飯的小丫頭還會丟過來兩瓣大蒜，那是他最安逸的時刻。

“慢點兒吃，別噎到。”

“要不要來點兒水？”

“來，再給你添點兒肉，看你吃的滿臉都是。”

小丫頭是個臉上有著雀斑的圓臉女孩，身上穿著一身粗布做的藍底碎花裙子，打著補丁。

每一次她的臉上都帶著甜甜微笑，聲音很甜很好聽，讓張三的心裡都像舔到了蜂蜜，那種滋味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直到有一天……

“你還記得我嗎？”

“我給過你饅頭的。”

“在你還是一個乞丐的時候。”

“沒想到，你會靠雙手勞動來換飯吃。我孃親說過，一個爺兒們不怕貧窮，就怕懶惰，只要知道幹活就不會餓著肚子等死，這樣的爺兒們纔是好爺兒們，纔是值得託付終身的人……”

說這話的時，小丫頭的臉上帶著紅紅的暈。

聽這話時，張三的心裡帶著微微的驚。

第二天，小丫頭的屍體和張三埋起來的金銀珠寶一起沉到了護城河裡，從那以後他再也沒吃過一碗澆著濃湯滷肉的糙米飯，每一次報酬也都投進了小丫頭沉下去的地方。

朝廷不允許民間開青樓，所有妓館只能是官辦，所有妓女也只能是官妓，所以這裡掛了一塊茶居的牌子，品茗香居。

品茗香居里的女人很漂亮，畫著細細的眉毛，薄薄嘴脣裡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讓進來的男人全身發軟，披在身上那一層輕紗遮擋不住維曼白皙的身體，胸口的紅色肚兜包裹著高高的雙峰。

張三不喜歡這裡，莫名其妙的曲子，呢喃輕唱的軟語，再加上一杯淡淡的茶水，只會讓那些衣冠楚楚，搖著摺扇的大官人神秘顛倒。每一次他都挑著擔子從後門進，後門出。

他喜歡城門口熱鬧的茶館，那裡有位講故事的先生，每一次驚堂木啪的拍到桌子上，就代表著精彩故事將要繼續。

張三沒讀過書，不認識多少字，但是不影響他從說書先生的故事裡知道那些趣事，這中間他記得最清楚的內容，就是人世間最可怕的下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張三深有感觸，在城牆根下臥著那時候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一眼天空總是灰濛濛的，想死沒有勇氣，想活沒有力氣。所以他十分珍惜現在的日子。

接到任務他覺得自己在活著。

殺了人他覺得自己在活著

拿到報酬他覺得自己在活著。

把報酬投進護城河，他覺得小丫頭在笑。

有了這些錢，小丫頭一定會在陰間過的很好，再也不用穿打著補丁的粗布裙子。自己在陽世可以靠殺人來賺錢，讓陰間的小丫頭過上好日子，如果自己死了也許只能在閻王爺的衙門口倦曲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每當想到這裡，那張普通的臉都會露出滿足的笑。

白衣飄飄的貴公子始終是姑娘們追逐的目標，更何況這位公子手裡拿著名貴摺扇，腰上帶著晶瑩的白玉，另一隻手上還握著一把鑲滿寶石的劍。

可惜這樣的豪客只能是把老闆碗裡的肉，柳傾煙親自站在樓梯口，兩隻大眼睛盪漾著無邊秋波，像一個苦等情郎的怨娘。

貴公子頗有興致打量著掛在牆上的牌子。

那上面不是名貴的茶葉。

也不是風姿搖曳姑娘的名字。

熊大、王二、張三、李四、趙五、耿六……

張三接到了一個沒有時限的任務，那就是讓他殺了柳傾煙。任務是柳傾煙當著他的面親自下達的，這個女人在讓他殺死自己的時候，嘴角依舊帶著迷離的笑，彷彿這只是同以往沒什麼區別的任務。

“這婆娘瘋了，爲什麼讓我殺了她？”離開品茗香居的時候，張三腦子裡還是渾渾噩噩的，完全沒了以往的平靜。

“這婆娘瘋了，爲什麼讓我殺了她？”從夢中驚醒的張三喃喃自語，汗水浸透了身上的衣服。

“這婆娘瘋了，爲什麼讓我殺了她？”頭被路旁的大樹撞得鮮血直流，依舊沒能阻止張三在思考自己的任務。

一天，又一天。

張三始終沒有想明白。

問過山裡的石頭，問過天上的星星，問過廟裡的菩薩，甚至連護城河底的小丫頭都沒能給他明確的答案。如果柳傾煙讓張三殺了自己，他會毫不猶豫的下手。反正陰間還有小丫頭在等著。可這婆娘爲什麼要讓自己殺了她呢？殺了她誰會給自己報酬？殺了她自己怎麼辦？

“這婆娘瘋了，爲什麼讓我殺了她？”……

任務下達的第三天，張三瘋了。

像一個遊魂，自言自語的嘟囔著那句話，晃晃蕩蕩消失在人羣中。

呵呵呵呵…..

柳傾煙依著品茗香居頂層的欄桿，吃吃笑著望向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羣，剛剛有個瘋瘋癲癲的影子隨著人流消失在通往城外的門洞中。

“一個這麼好的夥計，你也捨得？”

貴公子對茶湯很挑剔，每一杯煮好的茶只喝一口，剩下的他嫌味道不好，有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只有最上面的部分勉強能夠入口。

“沒什麼好可惜的，如果他真的對我出手，說明他有可能做一個好夥計，能把自己逼瘋只能說明他就是一個傻子罷了。”

輕輕舞動的手帕，帶來一陣讓人眩暈的香風，貴公子皺了皺眉頭，絲毫沒有理會那兩隻勾人的大眼睛。

“原本還以爲他通過了小丫頭那一關，也算是一顆好苗子，沒想到只是個癡情傻子。每次看到那些從髒水中撈出的財物，我都覺得好笑。”

柳傾煙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一閃而過是羨慕味道，其實每個女人心中都盼著能有一個這麼死心眼對待自己的傻子，不過殺手這一行不需要。

“如果一文錢可以讓一個乞丐嘗試著殺死另一個乞丐，那麼我就有無數的張三，只要給那些愚蠢的傢伙簡單指條活下去的方向，他們就會像稻草一樣牢牢抓住，這個世界永遠不缺殺人的劍。”

貴公子仔細看著蹲滿乞丐的牆角，離不遠就是熱鬧的茶館，那裡說書先生還在口沫橫飛的講著書中虛構的人和事，所有人都支棱著耳朵，也許在他們心中那個世界纔是真實的，美好的。

一道細細紅線劃過柳傾煙白皙的脖子，殷紅的血絲毫沒有破壞那張漂亮的臉蛋。

名貴的摺扇隨意的丟在桌子上，碗裡的香茶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扇子上龍飛鳳舞的寫著“逍遙子”三個字。

貴公子拎著那把寶劍，默默離開了品茗香居。腰間掛著的那塊晶瑩剔透的龍形玉佩，若隱若現的顯露出“敕巡江湖”四個字。

這個世界可怕的不是有柳傾煙這種擅於操弄人心的殺手頭子，也不是張三那種麻木的殺手，可怕的是有太多分不清生與死，是與非的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