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路上行人仍在,燈火依舊,繁華如晝。
走在通往將軍府的路上,戰連城可謂是三步一晃五步一搖,凡是個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他喝了不少的酒,更別提還有那隔著老遠便能問道的沖天酒氣。
然而饒是醉的連路也走不了,腦子偏又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的緊。即便是不用看,戰連城也清楚的知道自己腳下的路會通往何方,也會知道在哪裡將會有怎樣的人在等著自己。
原以爲進宮面聖不過是簡單的例行公事,誰曾想皇上居然硬要拉著他喝酒,還興致頗好的樣子,美曰其名說是爲他補個慶功宴,更是叫來了一衆舞姬樂姬活活折騰到了現在,要不是他執意要走,沒準今夜留宿宮中都是可能。
只是,又那人在場,他又怎麼會玩的開心,喝得盡興。
戰千毅,他同父異母的兄弟。
可,他知道戰千毅是不喜歡他的,自打進入鎮國公府的第一天就知道,而且還是那種不管他怎麼謙讓怎麼討好也不會改變的厭惡,就和他的父親一樣,任憑他再做的怎樣優秀,也還是吝嗇到哪怕一個正眼也不願給。
呵呵……
戰連城不禁苦笑,虧他還是堂堂戰神,竟是在親情面前也需要卑微乞求的可憐人!
也罷也罷,還好他又一幫不棄不離的兄弟,雖無血脈,但堪比手足。
想到將軍府裡還有一大家子再等著自己回去,戰連城連連加快了腳步,若不是四肢醉的實在沒有力氣,他早就三兩下飛回去了。
辰時三刻,來往看客漸衰,紅燭軟帳春宵夢,只道何處是故鄉。
將軍府上,饒是大部分的人都已經沉沉睡去,可門前那盞大燈,還是明亮如常。
與此同時,鎮國公府,儘管戰千毅已經回來了將近半個時辰,儘管同樣喝得酩酊大醉,可他卻沒有半分睡意。
不知怎麼,今日見到戰連城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到有些事情終歸是要瞞不住了。他怎麼也沒想過,幾年後重逢,戰連城居然會給他一陣深不可測的感覺,可明明他在邊城的一切他都是那樣的瞭如指掌。
且,從皇帝眼下的態度來看,戰連城在朝中,只怕是要吃香一段日子了。如果連戰無雙也對他大爲改觀的話,那麼他的處境就危險了。
而偌大的鎮國公府,除了他,也還有一人同樣輾轉難眠。
那便是戰千毅的生母,亦是戰連城的姨媽,鎮國公府名義上的女主人。
戰連城回來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可能是個好消息,可對於他們母子來說,則意味著那種明明擔驚受怕卻又不得不裝作無所事事的日子就要開始了,實在算不得是好事,
當年,終究隱藏了太多的黑暗,然這世上又從來沒有不透風的牆。
“毅兒,你倒是說說我們到底應該怎麼辦啊?當年,當年…”白水煙急急說道,奈何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戰千毅喝聲打斷。
“當年的事你且爛在肚
子裡便是,放心我,只要有我在,主母的位置就還是你的。”戰千毅不耐煩的說道,有時候真是懷疑,眼前這個看似文弱維諾的中年婦人究竟還是不是當初狠下心腸、爲了情愛不惜陷害胞姐的狠辣女子。
“可是……”白水煙的心裡卻還是有些慌,聽聞戰連城在邊城一戰,打的極爲慘烈悲壯,她怕啊。
若是當年的真相浮出水面,她會不會也同那些倒下的敵人一般,血肉模糊?
可戰千毅又哪有心情再聽這些,一個戰連城就已經夠讓他頭疼的了,居然還有人跑過來讓他不省心。
“沒什麼可是的!”戰千毅猛然爆喝道,別看他生的儒雅,脾氣可著實爆得很,平日裡多少要顧著幾分面子,免得皇上和戰無雙反感,私下裡可沒少當著白水煙的面發脾氣。
這也是爲什麼白水煙明明是他的母親,面對他時卻還是覺得害怕。
有些人一旦發起脾氣,是真可以六親不認的。
“好好好,娘不念叨就是,不過那戰連城到底是國公府的人,如今又立了大功,若是我們不做點什麼,只怕會被人說閒話,有損你和你爹在朝堂的聲望。”白水煙低聲說道,聽上去也不像是個沒腦子的。想來剛剛的失常也只不過是因爲心中有鬼而一時自亂陣腳罷了。
聞言,戰千毅的眸中頓時閃過一道精光,白水煙此言,也不是沒有道理,即便真的家有不合,至少也要做出點樣子來,而且依照戰連城的性子,只要他們做的足夠像,十有八九還會當真。
“也好,明日,你便帶人前去那將軍府請戰連城回來住,記住,一定要很有誠意,不能讓外人落了咱們的口實。”滋滋,相比而言,還是放在眼皮子低下安全些,至少戰連城的一舉一動,他都可以知道。
“請回來住?那不是,不是讓咱們的處境更加危險了麼?”可惜白水煙一點也不那樣想,在她的觀念裡,敵我永遠不共存。
戰千毅卻是緩緩勾起了嘴角,一雙眼睛笑的彎彎,就像只狡詐的狐貍。
“放心吧,不會的。”
翌日。
到底是秋日,儘管再明媚,清晨的空氣也還是帶著幾分寒溼,打在人的脖頸間,絲絲涼涼,如同一雙少女的手輕輕拂過,又帶著幾分微癢,叫人心情舒暢。
許是昨夜喝了太多的酒,醒來時,戰連城竟少有的頭疼欲裂,還好有這涼爽的晨景,像是三天饋予的良藥,帶走他大半的苦痛。
楊雨昭亦是起了個大早,或者說,本就一夜淺眠。也是,面對全然陌生的一處新環境,是個人都會有些難以習慣。
看見戰連城,楊雨昭的眼中頓時迸發出一股難以形容的神采,好似久別重逢後的兩人再次相聚,那般的興奮難耐,甚至還帶著幾分不自覺的視若珍寶。然而事實上,他們不會分離了一個晚上。
“戰連城!”楊雨昭興沖沖的叫著,哪怕壓根兒沒有什麼話想說,也想叫上一叫。
經過
這些日子的想出,對於戰連城,她似乎萌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情感,偏又清楚的知道大仇未報之前談什麼都是扯淡,可每每看著戰連城,又總也忍不住失態。
當真是複雜糾結。
“早上好啊,楊姑娘。” 戰連城聞聲回頭,嘴角一咧,露出樸實卻又溫暖的笑容。
楊雨昭募地一愣,似是被這樣的笑容擊中一般,心上竟久違的劃過一股暖流。
“好!”她爽朗迴應,一如當初策馬奔騰的自己。
介於戰連城剛剛回來,白國皇帝特意下令,允許戰連城三日之內不用上早朝,而三日之後,不但要去,還是以一品內閣的頭銜而去。
滋滋,從邊城名不見經傳的小將軍到堂堂內閣一品議員,可是足足升了好幾階呢。
消息一宣佈,將軍府上下均是雀躍不已,一個個開心的好像受了獎賞的是自己一樣,恨不得繞著街道跑一圈,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喜訊。
楊雨昭亦是欣慰不已,戰連城重新得到賞識,便以爲她的復仇之路又近了一步,一想到滅門慘案可以得報,她便立馬元力滿滿,總覺得可以邁過上,跨過海,掃平前進路上的一切阻礙。
同樣,溫仁也甚是高興,不同於楊雨昭,戰連城對他而言,已經不單單只是復仇的渠道,更趨近於理想抱負滿身才學得以施展的一個平臺。
難道還有什麼比憑一己之力,將一個平平無奇的人推上至高之位更加說明問題的麼?
只是,以戰連城這樣的腦子和性格,能適應得了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麼……
溫仁疑惑了,楊雨昭亦是心有忐忑。
奈何某人偏偏是個沒心骨頭。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想到戰連城一貫的行事作風,楊雨昭忍不住苦笑,隨即朝著溫仁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溫仁眼中她看到了一樣的擔憂。
正出神間,門外猛地傳來一聲通報,話音落盡的那一刻,楊雨昭不由睜大了眼,看著面無表情的戰連城,心裡滋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好了,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戰連城沉聲說道,明明神情是那樣的嚴肅,偏讓楊雨昭有種嚴肅只是爲了掩藏激動和無措的錯覺。
“戰連城……”楊雨昭不禁輕聲道,是真的想要說些什麼,卻也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爲還不等她開口,戰連城已經孤身一人朝著大門的方向而去。
大門外,“奉命而來”的白水煙正筆直的站著,一看到戰連城便極爲熱心的撲了上去,拉扯著戰連城的手各種噓寒問暖,像極了慈眉善目的長輩。
可旁人或許會信以爲真,但這種滿是虛僞的套路,楊雨昭實在是見過太多太多了。單憑直覺,她完全可以肯定,這個戰連城口中所謂的姨母絕對不是什麼善茬。
看來要找個機會好好調查一番纔是,還有那個城門前突然冒出的孩子,總覺得出現的過於巧合了些。
(本章完)